當他們到了趙家,發現何曉明的娘額頭已經磕破了,全身無力幾乎要暈過去。
幾個孩子跟著趙家的人到了官府的公堂上。
有靈把剛才的話復述了一遍給堂上的官員聽。
“幾個小孩子能做什么人證?你們都是鄰里鄉里互相認識的,說的話不可信,是不是被人教唆的還不清楚呢!”趙家主母輕蔑地看了一眼有靈,而后一只染著豆蔻的手捏著帕子裝模作樣抹了抹眼淚。
“可憐我這妹妹被奸人所害,還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有靈不耐煩地打斷了趙夫人的話“趙夫人,何伯伯和你家姨娘素昧平生,有什么理由害她?食物好端端吃了沒有事情,偏偏吃完大半夜才出的事,這和何伯伯又有什么關系”
“誰知道他是因為什么害人的?難道殺人犯都是認識才殺的人嗎?”趙夫人突然開口大聲反駁“他那是怕當時事發,才下的慢性毒藥”
“那么我請問趙夫人,你為什么要讓何伯伯去送吃食,這不是他該管的活,這樣的細活本來應該是丫鬟做的。您說當時府上沒有找到人,那我就奇怪了,偌大的趙府大白天居然找不出一個丫鬟來嗎?”
有靈話鋒一轉“何伯伯家境貧寒,別說是什么毒藥了,連包子都買不起,哪有閑錢買毒藥?莫不是你們府上自己人害的自己人想找無辜之人背黑鍋吧”
“你…你這個小東西說話可真厲害啊”趙夫人漲紅了臉“我們府上的人都出去采買了我讓他送吃食怎么了?誰知道他是不是被人收買的,你居然黑白不分。鐵證如山,下了毒的食物都在這里了,你空口白牙地還敢污蔑我們趙家的人”
“大人”趙夫人一副楚楚可憐受害者的樣子對官員說“您可一定要為我們趙家做主啊,一定不能放過這家人”
“本官明白了,先把下毒之人打上二十大板”
“不要!”何母聽到這話,嚇得連滾帶爬到了趙夫人身旁“大人不要啊,我家夫君是被冤枉的”
“擾亂公堂秩序,一并拖下去!”
“你這昏了頭的狗官,畏懼趙家勢力居然罔顧人命,實在該死!”有靈見到這場景,忍不住破口大罵。
聽了這話,狗官哪里能忍,頓時怒火中天“放肆!區區無知小兒敢質疑本官,你再多說一句,別怪本官不顧念人道把你也關進大牢里”
何父何母都被拖了出去,何曉明見自家爹娘都遭了難立馬過去阻撓。
有靈剛想再說些什么,發現江映雪也來了,給堂上的官員致歉就想帶有靈走。
何曉明一個孩子哪里能攔得住幾個大人,被掀倒在地后不死心又上前推搡,如此反復幾次,何曉明也摔破了頭和手臂。
眼看著兩人被幾十板子打得皮開肉綻,何曉明一咬牙爬起來往何母那里跑去,趴在了何母的身上。
但板子像下不停的大雨一樣連續不斷地落下來,一個狠重的板子立馬奪去了何曉明的命。
一家三口身上的粗麻布衣都洇著血,幾乎找不出一塊干凈的地方,三條人命在這里終結,但板子還在死去的人身上繼續。
有靈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他努力克制自己的眼淚,但還是不爭氣地順著臉頰淌下來。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人言輕微,命如草芥。
不存在公正,也沒有道理可言,權勢滔天和金錢才能把持著這個塵世,讓它在手里更好地運轉和控制。
此時此刻在有靈眼中,只有鮮艷的紅色,什么都看不見了。
而江映雪剛才為了防止他沖動而上前去死死地抓著自己的那只手在這時感受到了平靜后才終于松開。
江映雪拉著他和徐佳佳走出了這是非之地。
走在大街上的時候,有靈還很恍惚,明明來的時候何曉明還在,回去的時候卻沒有帶上他。
有靈在思考自己是不是錯了,如果不是自己決定把何曉明扯進來,他或許不會死的。
“為什么…”
江映雪沒有低頭去看這個在追究對與錯的問題的孩子,但他卻開口回應“這個問題沒有準確的答案,誰有能力就能書寫答案”
“……”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沉默。
一連好幾天,有靈都一反常態地變得沉默寡言,江映雪看在眼中卻沒有和他多說什么。
他心里知道有靈是個聰明的孩子,很多事情自己不說他也能猜到七八分,這次的事情對他來說打擊雖然大,但也不完全是壞處,起碼他也算見識到所謂的世面了。
江映雪突然明白李折竹為什么要把他送到這里來了。
從高山的頂上俯瞰眾生,一眼望去大致看到了世間百態。看似掌握全局,實則細枝末節的東西總是瞧不清的,還得是屏退高臺,走下去,才能看仔細看明白。
在這點上,李折竹想得更長遠。
江映雪越來越欽佩仰慕這個女子了,她身上總有一種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一段日子后,有靈一如既往和徐佳佳還有徐磊一起玩耍。
他想明白了,他需要學習更多的東西,也需要快點長大。弱者沒有說話的權力,也不會有人拿小孩子說的話當回事。
“你在想什么”徐佳佳見他出神,伸出手揮了揮。
“沒事”
徐佳佳興致也不高,愁眉苦臉的。
“以后就我們三個了,有靈,你說有一天會不會我也…”
“不會”像是回答,又像是在恐懼“你不是他,不會走他的老路”
徐佳佳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微笑寬慰道“嗯,不會的,我們要一直當好朋友”
這天一早就下了大雨,淅淅瀝瀝的聲音不斷充斥著有靈的耳朵。他一起床就去洗漱,吃過早飯后抱著一摞書走進書房。
天氣陰沉得可怕,偶爾響起雷聲,閃電亮起的時刻把屋內蠟燭的光都遮住了。
這場雨一直持續到午后也不見有要停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大。
有靈起身站在門口賞起雨來,發起了呆…
雨勢漸漸變小。
泥濘的小路上,一襲青衣的女人打著一把油紙傘,腳步不急不慢,一步一步走得穩穩當當。
一個小女孩從女人身邊經過,雙手放在頭頂試圖遮擋雨水,小小的身體向前奔跑。
穿著和這里的大多數平民一樣,有些地方還打了補丁。
身上勉強算得上潔凈,頭發也編了兩條辮子,鞋子踩在水坑里,弄濕了鞋面。
女人步伐變得快些,將傘向下傾斜,替女孩遮了雨。
徐佳佳察覺到也沒再跑了,停了下來,看清來人的面龐愣了愣,隨后便向對方道謝“謝謝姐姐”
聞言,女人微微一笑,彎腰蹲下來掏出一塊手帕給徐佳佳擦了擦臉上和頭發的水漬“怎么出來也不打把傘?”
“家里沒傘…”
女人又問“要去哪里?我送你過去”
“我要去永和書院”徐佳佳脆生生地開口。
“正好,我也要去那里”
有靈站了好一會兒,正打算回屋里去,就在這時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伴隨著書院的門打開“有靈哥哥,我來找你玩啦!”
有靈站在二樓的走廊,清楚地看到門口走進來的徐佳佳。
還有一個女人和徐佳佳一起進來。
只是撐著一把傘,瞧不清模樣。
“我在這里”有靈對徐佳佳喊了一聲。
徐佳佳抬頭看,果然看見了有靈在樓上站著,抿嘴笑了笑,還向有靈揮手。
女人的傘往上抬了抬,有靈清楚地看清了那張臉,一下子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六年前她長什么樣,如今她還是當初的樣子,一點兒也沒有變。
有靈突然有一種她永遠不會變老的錯覺,還是那樣青春靚麗,熟悉的樣貌讓他眼眶一熱,不自覺脫口而出一句“師父…”
這話樓下的人沒有聽見,但她似乎看清了有靈說話時的唇形,仿佛判斷出他說了什么。
李折竹看著有靈,眸光深幽,笑意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