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派,后山竹林內。
褚煥章端坐在一處專門用來打坐的干凈石臺上,林子里很安靜,只能聽見風吹響竹葉的沙沙聲。
用來打坐靜心最合適不過,偏偏打坐的人心不靜,怎么也無法繼續潛入識海內。
昔日場景仿佛歷歷在目,聲音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有時我常常厭惡,像是厭惡你們,又像是厭惡我自己。你們生來就是天之驕子,而我只是一個普通又倒霉的人,你幫了我我很感激也想報答你,但你說的觀點我都不認同,也不喜歡你掌控我的感覺。我知道你沒錯只是為了我好,可是我就是不喜歡,我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哪怕我不配,你覺得我不知好歹,我也是討厭被人這樣管著。所以往后,我再如何都請你不要再幫我什么了,我不想欠你,也不想和你有什么關系”柳問衫的這番話絕情又悲傷,她一字一句都念得極重。
褚煥章心中一痛,對自己剛才那副忍不住又對她說教起來的樣子有些懊悔。
“何至于此?你若不喜從今以后我改就是了,什么橋歸橋,路歸路,你我牽扯至深,如今就要與我一刀兩斷?”
褚煥章這樣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絕對是真誠用心的了,柳問衫自然聽得出來這其中的挽留之意。
“不必改,你沒有任何錯,只是我與褚公子非一路人,請恕問杉無福消受”柳問衫不打算多做停留,正欲要走。
見狀,褚煥章有些急了,對著即將遠走的人大喊“柳問杉!你到底要我如何?”
“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褚公子擔待,從前得公子多處照應,問杉無以為報,只愿公子往后身體無恙”
這是柳問衫對他最后說的話,沒有留一點余地,也沒有給褚煥章平和解釋的機會。
終于,褚煥章的體面也在這一刻土崩瓦解,盡數輸給了她“你把話說得那么絕,到底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這話聲音雖不算大,但也足夠柳問衫聽見了。
眼前的人背對著他,腳步只稍稍停留一會兒,便毫無留戀地遠去。
褚煥章睜開眼,看著空蕩蕩的竹林,一時有些茫然。
他從小到大有情的人不多,男女方面的只有柳問衫一個人。
一開始他不懂得如何遷就,只知道用訓斥的口吻和對方說話。后來他學著理解,相處,只可惜做得還是不夠好。
他知曉是自己的錯,也希望能不再用言語傷害到她,但怎么都無法挽回。
也許自己的性子真的不討喜,連柳問衫都避之不及。
以前師兄們告訴他大部分女人在鬧別扭的時候都是口是心非的。
雖然他不大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景,但直覺告訴他,柳問衫決計不是像他們口中說的那樣,褚煥章第一次懂得無能為力是一種什么感受。
一一
李折竹去華蕪衡的住所處尋人,結果卻無功而返,路上捉了個小弟子一問才知道華蕪衡去了尊者議會的正廳。
到的時候華蕪衡果然在,連同掌門楊孜還有其子楊故也在。
“弟子見過掌門,師父,師兄”李折竹對三人分別行了禮。
楊孜許久不見李折竹,此時見了喜形于色“六年了,你終于回來了,你師父想念得很哪”
李折竹和楊孜相視一笑,看了眼一旁的華蕪衡“弟子也想念各位長輩,如今修習有所成就迫不及待地趕回來”
仔細瞧了瞧華蕪衡,李折竹就開始溜須拍馬屁“師父容貌依舊,仿佛還是弟子兒時那般模樣。都說藏著心事的人容易老,頭發也會白許多。如今徒兒瞧著師父這頭發還更烏黑了,竟然比徒兒的還要有光澤,看來師父也沒有很想徒兒嘛”
聽了這話,楊孜忍不住撫掌大笑,連楊故都笑出了聲。
華蕪衡無奈搖搖頭,起身用手指點了點李折竹的腦袋“你呀,一回來就開為師的玩笑,真不害臊”
“弟子說的可是實話,不信您問掌門”李折竹一臉無辜,把目光放在楊孜身上。
楊孜立馬開口“欸,這話倒是真的,你不但沒老,看著還年輕了些,煩心事少了許多吧?”
華蕪衡沒轍了,沉默不語地微笑。
“掌門,弟子瞧您紅光滿面,又把師父請來這里,是不是有什么好事發生啊?”李折竹這才把話題引到正題上。
“猜對了,大-喜-事!”他故意把話拖長,因此從語氣中李折竹也約莫猜出了是什么好事。
楊孜說“你師兄楊故,過些日子便要成親了,剛好你回來也能趕上喝杯喜酒”
他拍了拍楊故,絲毫掩飾不住這其中的喜悅之情“把你師父叫過來也是想請教一下,我們這些大老粗做事總有不周之處”
“哦?不知是哪家姑娘啊?”李折竹想起一件事情,開始好奇地追問。
楊故感受到李折竹那探詢帶著意味不明的目光,總覺得不懷好意,心中一驚擔心對方想起了那件他不愿提起的事情。
“這有什么好問的”楊故怕楊孜說出什么,立馬接過話頭“師妹,你快回去吧,我們還要和青衿仙尊繼續商討一應事宜”
“師兄”李折竹幽幽喊了他一聲“你不對勁”
轉頭就對著楊孜追問,語速之快,幾乎讓楊故沒反應過來。
“掌門,成親對象是不是天心派的齊師姐?”
楊孜心中在震驚李折竹是怎么猜到的,下意識點了點頭。
一旁的楊故沒能阻止李折竹的問話,楊孜的點頭讓他瞪大了雙眼。
見他欲言又止,李折竹露出一個瘆人的微笑,語氣也變了調,喚了一聲“師兄~”
“……”楊故嘴角抽搐了一下。
當年楊故可是親口在眾人面前義正言辭地承認他絕對不可能娶齊芙音,白送給自己都不會要。誰娶了誰倒霉,如今他當了自己口中的那個蠢蛋,如何能不讓人浮想聯翩,貽笑大方。
不過李折竹沒有把這些說出來,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彼此心里知道就好。
“掌門,師父,那弟子就先不打擾了”李折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楊故后就走了。
而楊故卻久久沒有緩過神了,猶如天打五雷轟。
天吶,這么丟臉的事情居然讓李折竹給笑話了。
所以為什么當初自己非要說這些什么亂七八糟的話啊,這下好了,自己才是笑話。
時過境遷,過眼云煙。
李折竹出來的時候恍然想起一個人,不自覺捏了捏掛在腰間的鈴鐺掛件。
也不知道,他怎么樣了。
而遠處的天際已經染上了一大片紅色,既不真實又具有引誘性,已經是黃昏時刻。
“真快,天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