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柱跟各種沙土石頭再次雨點般地落了下來,兩人在一小段沒有濃煙的谷底騰挪閃躲,地方狹小,極為吃力。
“臭不要臉的癩皮蟲,有本事你下來!我們決一死戰!”小夭一邊躲,一邊破口大罵。
兩條龍似乎聽得懂人言,居然在空中發出一陣輕快的長鳴,仿佛在嘲笑她的垂死掙扎。
小夭看出來他們的打算了,龍似乎對她手中的赤宸刀頗為忌憚,并不愿下來跟她近身作戰,打算直接用空投的方式將倆人活埋此地。
就算不被活埋,等到她們靈力枯竭的時候,也依然不是兩條龍的對手,而那邊還有十幾條不知道何時會醒來的巨龍。
她心中暗罵,轉頭對著左耳傳音了幾句,手中長刀往前一指,大聲道:“橫豎左右都是死,我們索性先去把所有龍蛋打他個稀巴爛再說!”
左耳再次化為狼形,背著小夭沖進濃煙中,直奔龍池方向而去。
兩條龍大驚失色,顧不上攻擊小夭了,咆嘯一聲就往龍池俯沖而去。
出口處距離龍池約莫有五里地,龍的移動速度比左耳要快得多,當左耳沖出兩里地的時候,兩條龍已經堪堪到了龍池上空。
此刻谷底濃煙已經漸漸散去,二人身形隱隱約約的顯現出來。
小夭抬頭望向空中的兩條龍,詭笑一下,從左耳身上一躍而下,手中捏了個法訣:“風卷云涌!”
谷內頓時狂風大作,濃煙霎時都被風卷起,在空中形成幾根巨大的濃煙風柱,垂立于天幕之間搖擺不定。兩條龍畏懼吸入毒煙,飛得更高了。
小夭兩人乘機掉頭轉向,朝著出口處以比剛才更快的速度竭盡全力地奔跑。
這幾根濃煙風柱最多只能維持十個呼吸,擋不了兩條龍多久,但只要能拖住一時就夠了。
等到濃煙風柱散去,兩條龍還沒反應過來,左耳已經化為人形,躍上右邊峭壁,沿著三面懸崖狂奔,一路向上,最后騰身一躍,跳上了左邊的谷頂。
左耳迅速扔出一根長繩,小夭收刀雙手抓住繩子,左耳用力往上一提一抖,小夭便騰云駕霧一般從谷底上來了。
這一連串動作行云流水,當兩條龍終于明白兩人是在聲東擊西,開始再度咆哮著追殺他們的時候,二人已經朝著天池奔了過去。
龍的追擊來得很快,但是兩人跑得也不慢,龍追到谷口的時候,二人已經跳入天池水中。
眼看兩人就要成功逃離,藍龍怒不可遏,突地大口一張,遠遠地對著天池就吸起水來。
豢龍氏手札上記載:“藍龍,善馭水。”
水柱很快就變成了水龍卷,兩道人影跟著水龍卷飛了出來。
小夭被急速旋轉的水流轉得頭暈眼花,四肢百骸仿佛被擠壓到了一起,五臟六腑翻江倒海搬的難受。
他娘的為什么沒人告訴我這狗東西還會這一手啊?!這次真的要完犢子!
還好龍蛋已經送走了……
在小夭即將昏迷過去之前,她聽見了一聲嘹亮的鳥鳴聲。
水龍卷消失了,兩人從半空中砸落在地上,一時間都爬不起來。
小夭勉力撐開沉重的眼皮,望向天空。
只見一只黑色的巨鳥正在跟藍龍纏斗著,藍龍似乎還落了下風。
而她們這邊,一條巨大的金色龍尾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天而降。
小夭想逃,但身體正處于劇烈疼痛中,手腳完全不聽使喚。
她苦笑一下,閉上眼睛。
相柳,我死了,你會不會傷心?
一聲沉悶的巨響過后,小夭發現自己還活著,身上仿佛被某種溫熱的東西覆蓋著。
她睜開眼,一只巨大的白狐映入眼簾。
只是這只狐貍只有兩根尾巴。
“涂山璟!?”小夭驚叫起來。
他怎么跑來了?
小夭咬破自己舌尖,迫使自己清醒過來,勉力撐起上身,吃了顆急救藥丸。
白狐受了金龍重重一擊之后,緩緩變回了人形。
“涂山璟!你怎么樣了?”小夭急忙給他查探身體,心迅速沉了下去。
肝膽腎脾四臟俱碎,回天乏術。
這次,再沒有人能夠救他了……
小夭從懷里掏出一瓶玉髓和一些急救藥,給他灌了下去。
金龍在半空中看見竟然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一只兩尾白狐,給那兩只蟲子擋下了一擊,大感不快,咆哮一聲便要再度進擊。
黑鳥剛擊敗藍龍從纏斗中脫身出來,看見金龍動作,怒叫一聲,卻因距離遠而救之不及。
正值情勢危急之時,忽有尖銳的呼嘯聲自遠而近,一支白色巨箭挾帶著巨大的靈力,以射落星辰的氣勢自遠方破空而來,宛如一支白色長矛,精確命中金龍的脖頸,箭身沒入大半。
小夭驚呆了,這是什么箭法?
金龍痛極,嘶吼著在空中翻滾,掙扎許久,最終還是跌落地上,砸得地面震動塵土飛揚。藍龍見狀,慌忙逃離。
黑鳥俯沖下來,鋼鉗般的巨爪抓起小夭跟左耳,小夭懷里緊緊抱著涂山璟,三人同時被帶上了高空,往南邊飛去。
“你這小丫頭,本事不大,惹禍上身的本事倒是跟你爹有得一拼!”黑鳥邊飛邊口吐人言。“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我才懶得管你們人類的事!”
小夭無心理會他的嘲諷,一邊給涂山璟輸送靈力,一邊查看了下旁邊的左耳傷勢,還好,左耳雖然受了傷,但并無生命危險,只是昏了過去而已。
“前輩,到前面冰湖那里請把我放下來,我還有受傷的同伴在那邊等著。”
她們事先約好了逃離之后在冰湖那邊集合,坐騎等都放在了冰湖那邊。
也不知道阿獙怎么樣了?
看著懷里氣息逐漸微弱的涂山璟,小夭忽然又有了那種哭不出來的感覺。
在醫館的時候,她也常會碰到病入膏肓的病人,這時候醫師唯一能做的,就是幫他們減緩疼痛,等待最后時刻的到來。
然而,這一次,是涂山璟。
黑鳥飛得很快,一會便到了百里開外的冰湖。
苗莆正在照顧受傷的阿獙,看見她們便急忙迎了上來。
左耳被冰面的寒冷一刺激,自己便慢慢醒轉了,苗莆喂他吃了一些療傷藥和止疼藥,又幫他把斷了的肋骨接上,已無大礙。
“阿獙怎么樣了?”小夭問道。
“獙君情況還好,我已經給他喂過玉髓了,雖然傷得挺重的,但是沒有性命之危。”
小夭點點頭,又垂頭去看懷中的涂山璟。
“涂山公子怎么也來了?”苗莆問道。
“我跟左耳被龍追上的時候,是璟救了我們。”小夭給他又灌了一瓶玉髓和止疼藥。
一匹白色天馬從天而降,一個身披黑色罩袍的女子躍下馬,到涂山璟身邊,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
“他情況很不好…此處不宜久留,你們需盡快離開。”
是鬼方音。
小夭忽然有些茫然,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
鬼方音環顧四周,看見旁邊站了個黑衣少年,詢道:“這位是……?”
“我叫逍遙,住在北溟的鯤鵬。”少年有些傲然道。鯤鵬世間獨一無二,扶搖直上九萬里,他的確有驕傲的資本。
“鯤鵬?赤宸的坐騎?”鬼方音一挑眉。
“你知道我?”少年大感驚奇。自從赤宸死后,他已經有數百年不曾去過人間。
“聽人說過。既然是赤宸的坐騎,正好,她是赤宸的女兒,勞煩你把她們倆送回玉山吧!馬上就走,我怕等下龍族那邊會追過來。”
逍遙答應一聲,化為原形,鬼方音把小夭和涂山璟扶上鵬鳥背。
“這兩人都是重傷在身,注意飛平穩一些!”鬼方音囑咐完逍遙又對小夭道,“其他人交給我,不用操心!”
逍遙有些不滿地對她叫了一聲,振翅而起。
小夭走后,鬼方音讓左耳騎上天馬,自己抱著阿獙乘重明鳥,苗莆單獨一鳥,一起往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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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抱著涂山璟,坐在逍遙背上,持續地為他輸送著靈力。
涂山璟悠悠醒轉,睜開眼看見小夭,目露喜悅,臉上竟泛起一些紅潤的光澤來。
小夭并沒有高興,重癥病人突然紅光滿面,精神振作,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抱歉~這次又麻煩你了!”涂山璟說話有些吃力,臉上卻是愉悅的笑容。
“璟,你為什么要這么傻?”小夭覺得心里堵得很難受。“你答應過,要好好活著…”
“我有好好活著,只是,讓我看著你受傷,我還是做不到…”涂山璟微微一笑。“我以前答應過不會再跟蹤你…抱歉,我又食言了!不過,這應該是最后一次了…”
小夭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不要哭…涂山璟早就死了,死在了清水鎮;是你給了我一條命,他又給了我一條命,讓我茍延殘喘到現在。現在,我把他的命還給你,也算是還了你們的情。”
“其實我還挺開心的……”涂山璟露出一個解脫的笑容。
“說什么傻話呢!”
涂山璟凝視著她的臉:“真的,這是我最開心的一次!”
“從小,我家里人就告訴我,要做個對別人有用的人,只要你對別人有用,別人就會喜歡你。幾百年來,我一直就按他們說的那樣,努力讓自己對別人有用…我是母親的好兒子、涂山氏的未來族長、大家眼中最慷慨的朋友;母親希望我怎么做,我就努力成為她希望的樣子…”
“直到大哥讓我知道,其實大家需要的不是我,只是我背后的那個身份和虛影罷了。青丘公子可以是任何人,只要他擁有了同樣的身份、地位、財富、名氣,就一樣會有其他人崇拜他,贊美他……我一直覺得母親和祖母是愛我的,后來,我也不知道她們到底愛的是我,還是愛那個聽她們的話,能夠帶給她們榮光的人。”
小夭聽得心酸:“你休息一下吧!”
“現在不說,以后就沒機會說了……小夭,我一直都覺得,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你跟別人都不一樣,你眼里看見的,不是涂山家主,不是青丘公子,你看見的只有我。不管我是葉十七還是涂山璟,你對我從來沒有變過……你會對我生氣,從不討好我,可是你也從來不會嫌棄我丑陋的樣子。”
“我好開心,想要跟你一直在一起,可是你好像什么都不要。我擁有的那些東西,容貌風度、琴棋書畫、財富地位,對你一點吸引力都沒有;所以我還是像以前一樣,努力讓自己變得對你有用——我想,這樣或許你也會喜歡我多一些。”
“我其實一直都很自私,一點都不善良,只是你總把我想象得很美好…善良的人其實是你。我愿意成為你眼里那個美好的涂山璟,可惜……”
涂山璟喘了口氣,又接著說道。
“我有時候實在很嫉妒他,他好像什么都不用努力,就能輕而易舉地讓你眼里心里全都是他……”
“我們成親的時候,我以為我終于贏了他一次……原來我從來沒有贏過……呵…都是他給的。”
“我好羨慕他,他做每件事都是自己高興就好,不像我,總是忍不住想要讓自己對別人更有用,更討人喜歡一些…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可是我也學不會其他的活法了…”
小夭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
“你沒有,你很好,真的很好!璟…”
“我死了,你會記得我嗎?”
“會,但是璟,你不要死…”
“以前你抱怨我老是給你送跟十五有關的東西,其實是我一直沒有自信能讓你記得我,所以才總是千方百計地變著法子提醒你,你永遠不會忘了他,可是忘了我卻是很容易的事。”涂山璟又笑了一下。“對不起…以前讓你流了很多眼淚,說好的幸福,最后也沒能給你…”
“沒有……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真的!”
“可不可以再答應我一個自私的要求?”
“什么要求?”
“我死了之后,把我葬在西河邊,你發現我的那個地方。”
“一個人住在陵山島實在太寂寞了,我想要離你近一些…”
“好!”小夭泣不成聲,只能一直點頭。
“在那里,能看見回春堂,麻子串子他們的孩子,以后,說不定也能看見你的…”涂山璟口鼻中流出血來,小夭哭著給他擦拭,可是卻怎么都擦不干凈,越擦越多。
“小夭……記得,要開心!認識你…我很開心……”
涂山璟的雙眼終于緩緩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