軹邑城外。
“好了,就送到這里吧!”相柳含笑道。
“你有空記得回來看我們,沒空捎個信也行!最好就是不要一個人回來了——”鬼方音笑嘻嘻道。
兩人正牽著天馬說話間,一只黑色大鳥飛過來,落在鬼方音身邊,化作一個黑衣青年。
“他們說你在城外,我就過來這邊找你。”黑衣青年道。“咦?這是誰?”
鬼方音瞬間滿臉不自在:“你跑來做什么?快走!”
“為什么啊?他是誰?”黑衣青年不滿地看向相柳,帶著幾分敵意。
相柳臉色變得有些奇妙,看看青年,又看看自家妹妹:“阿映,不介紹一下么?”
“這是逍遙,我……一個朋友。這是我二哥。”鬼方音別別扭扭地介紹了兩句。
“逍遙?赤宸的坐騎?”相柳笑了起來。
“你也知道我?”黑衣青年大為驚奇。“是不是阿音跟你說過我?”
“倒不是,是有人小時候聽了赤宸的故事之后,就天天纏著要我們給她找只鯤鵬,好去游山玩水……哈哈哈哈哈哈”
鬼方音臉紅得像火燒,使勁推他一把:“快走快走!小夭還在等著你呢!…”
相柳一笑,縱馬而去。
鬼方音在原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久久不說話。
“那是你常念著的二哥啊?哎~二哥說的是不是真的?”逍遙嘀咕道。
鬼方音回過神來:“二哥是你叫的嗎?”
“不叫二哥那要叫什么?”
“你走開!”
“別生氣嘛~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哎你承認了又不會怎樣!”
“我不要跟蠢人說話!”
……
小夭在清水鎮上起了一座妖族學堂。
最初她把妖奴們帶回來之后,想的是治好傷就放他們離開,還他們自由。
后來,她發現這些妖奴們大多已經被摧殘得不成模樣,有的已經殘廢,有的幼年便被帶到了斗獸場,對如何在野外捕獵生存并無經驗,放回野外也很難生存下去。
像相柳和左耳那樣的,其實只是極少數的個例。
于是,她本著救人須救徹的想法,開了個學堂,一邊給妖奴們療傷,一邊教他們各種禮儀規矩等等。
妖族力氣大壽命長,即使只是做個力氣活,養活自己終歸不是問題。
但前提是他們要能夠融入這個人類世界。
發心雖好,但做起來實在是極為困難。大部分妖族野性未馴,長期被虐待鞭撻,對人族的敵意極深,更不要說教他們說話認字了。
光是如何讓他們安靜下來,就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
小夭最近覺得,她寧愿去教一百個認不全藥材的學徒,也不想跟這幫妖怪們較勁。
要不是有左耳在旁邊護著,她都不知道被妖奴們抓傷咬傷多少次了。
這天,小夭又累極,躺在竹榻上休息。
“苗莆,我讓你貼告示招學堂先生,找到了沒有啊?”
“還沒呢。你看看你自己寫的都什么要求!要靈力高強,能控住最強的妖奴,還要學識淵博、精通妖獸語言、有耐心、還最好是女的……”
苗莆一臉嫌棄:“每一條分開來都不難找,但是合在一起,這世間哪里去找這樣的人?就是赤水獻來也達不到要求!”
赤水獻是大荒第一世家赤水家族中最出色的女子,沒有之一。
“你把價格再往上抬一抬,月俸150玉貝吧!干得好每個月再加50個!”
“王姬,整個回雪堂一個月的營收也不過500玉貝左右,這會不會太高了?”
“我們也不缺錢,要是有人能幫我搞定這幫妖奴,讓他們盡快學成出師,我把回雪堂的錢都給他也行!這陣子簡直累死我了!”小夭嘆息道。
她有時候不免想,自己當初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因為看見一個不認識的白發小妖奴身受重傷,便失心瘋般不惜大動干戈把所有斗獸場的妖奴生意都絕了,惹得天怒人怨不說,還給自己招了一大堆的后續麻煩。幸好有玱玹給她兜底,她才不至于登上大荒暗殺懸賞榜第一名。
這輩子真是欠了他的,只要碰到跟他有關的事,就沒有一件能輕松了去。
“說起來,為什么要招女的?干活的話,男的不是一樣么?”
“女的沒那么多花花腸子,僅此而已。”
西陵病這個身份也就只能瞞得住下面的普通百姓,對那些大世家的高層來說,都不是秘密。這百年來,曾經有不少世家子弟借學習醫術之名刻意接近她,意圖財色權兼收,這讓她倍感厭煩,越發不愿跟外人打交道。
忙了一天,給所有妖奴們都投喂完晚餐,小夭感覺自己的命去了半條。
“不可以直接上嘴啃,要學著用筷子吃飯,慢慢吃知道嗎?”小夭頭痛地教著一個犬妖用餐禮儀。
只是她教她的,人家啃人家的。迄今為止,能學會用筷子的還不到一半。
媧皇祖神啊~誰來救救她!
苗莆匆匆跑進來:“先生,有人來應征了!”
“在哪里?帶我去看看!”小夭欣喜若狂。
小夭興沖沖地跑到前廳,遠遠便看見一道白色人影。
對方背對著她,白衣勝雪,黑發如瀑,身姿挺直如松。
小夭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呼吸有點不暢。
那人聽到背后動靜,轉過身來。
是個戴著面紗的女子,眉目如畫,一雙眼睛明亮之極,氣質有些清冷。
小夭心中有些失落,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那女子見了小夭,淺淺一禮:“這位想必就是西陵先生了?”
小夭拱手為禮:“鄙人西陵病,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叫我阿寶便是。”
苗莆奉上茶來,兩人各自坐定。
“阿寶姑娘請用茶!我們的告示,想必姑娘已經看過了吧?”
“看過了。”
“有什么問題嗎?”
“沒問題。”
“可還有什么其他要求?”
“沒有。”
“那好,我這就先把情況跟姑娘說一遍。”小夭先把月俸待遇給她說一遍,又道:“我們這學堂里頭的都是從斗獸場里救出來的妖奴,這個脾氣嘛,難免是比較暴烈一些。姑娘可以先試三天,如果不愿意留下,我們也不勉強,錢還是照付的。三天后沒問題的話,我們再簽個契約,你看如何?”
“可以。”
她答應得這般爽快,小夭倒是有些遲疑起來。
阿寶姑娘這般嬌滴滴的,能不能治得住那幫兇狠野性的妖奴們呢?
“姑娘可要先用膳?…”
“不用,先帶我去看看吧!”
“好,這邊請!”小夭殷勤地前頭領路,把她帶到了后院。
后院是一片極大的空地,設了防護陣法,平時用餐上課都在這里。
院子里,妖奴們搶食的搶食,打架的打架,滿地狼藉。還好餐具是鐵木所制,這才不至于變成一地碎片。
小夭臉色有些尷尬:“這個…他們是比較好動一些。”
這何止是一個好動了得,她已經不知道送走多少位前來應征的人了,一個個都對她猛搖頭,干不了干不了,獸性難改,不可教也。
阿寶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無妨。”
她上前幾步,輕喝一聲:“都給我住手!”用的竟是妖獸通用語。
會妖獸通用語的人并不多,小夭自己也只是大致能聽懂她在說什么。
所有妖奴們一瞬間都靜止了,朝她們這邊望過來。
一些弱小的妖奴開始瑟瑟發抖。
“把盤子撿起來,挨個坐好吃飯,地上不許有剩下的食物!”
阿寶繞著全場走了一圈,所到之處,妖奴們無不溫順安靜得宛如寵物,挨個去找位置坐好,撿起盤子和食物狼吞虎咽起來。
小夭苗莆在邊上看得目瞪口呆。
苗莆眼睛溜圓:“這是什么妖法?”
小夭簡直感動得要流淚了。她跟眾人按都按不住的妖奴,有一天竟能夠坐下來安安靜靜地吃頓飯。
阿寶繞完一圈走回來,她忙不迭上前握住阿寶的手,滿臉諂媚:“阿寶姑娘,太謝謝你了!有你在他們肯定沒問題!”
“對我還有疑問嗎?”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小夭猜多半是自己剛才遲疑的神色落到了對方眼里。“阿寶姑娘肯定是上神派來拯救我的!苗莆,馬上去把契約拿來,我這就跟阿寶姑娘簽上!”
阿寶抽回自己的手:“不必,還是等三天后吧!”
嘖,這脾氣!
“阿寶姑娘既然看過了,我帶姑娘去一塊用晚膳吧!正好我也還沒吃,今晚上給姑娘接個風!”
“苗莆,你回頭把家里客房收拾出來,我先帶阿寶姑娘去吃飯!”
小夭帶著阿寶來到清水鎮最大的酒樓。
“清水鎮地方小,各方面跟軹邑城比是差了不少,不過這家酒樓還行,他家原先是在軹邑城開烤肉店的,后來鋪子被人收了回去。我那會剛好在軹邑城,就邀請他們過來這邊開店,如今也有二十年了,生意還不錯。”
“西陵先生來了!快,里邊請!”店家一見小夭便熱情地招呼著,把她們引到里面的雅間,麻利地沏上清茶。
“今天還是老樣子?”店主把桌子又擦了一遍,殷勤地問道。
小夭點頭:“老樣子,份量加倍。”隨即詢道:“阿寶姑娘愛吃什么?要不再點幾個菜?他家的招牌菜是烤肉,其他菜也還行。”
“不用,你點就好。”阿寶淡淡道。
小夭覺得阿寶姑娘真是惜字如金,跟她完全是兩個極端。不過好在她也習慣了,左耳也是這樣說話。
“那就這些吧!趕緊做了送上來。”
“得嘞!先生稍等,馬上就來。”
“阿寶姑娘是妖族吧?”小夭試探著問道。
能讓百獸臣服的,一般都是極為強大的大妖,只是不知道阿寶姑娘出身什么種族。
“是。有什么問題嗎?”
小夭滿臉堆笑:“沒沒沒,沒問題,就是有點驚奇,大妖一般很少見。姑娘怎么會想起來我們這?”
“路過,順便掙點盤纏。”阿寶一雙眸子帶上幾分暖意。“你一個神族,弄那么多妖奴回來做什么?妖族野性難馴,再怎么訓練,也幫不了你什么。”
“大概…就是神生漫長,太無聊吧!”小夭覺得被那雙亮如星辰的眸子盯著有些發慌,低下頭去喝茶。
幸好店家及時送上酒菜來,解救了她。
“這是上好的玉壺春,二位請慢用!”店主手腳麻利地把酒菜放到二人面前,極是殷勤。
“我沒叫酒啊!”小夭看著面前的酒壺,有些詫異。二人初見,她不知對方喜好,便沒叫人上酒。
“這是我送二位的,難得西陵先生第一次帶姑娘過來,可不得好酒好菜么?先生愛酒,全清水鎮的人都知道。”店家眼睛余光往阿寶那邊瞟,笑得合不攏嘴。
小夭有幾分尷尬:“那多謝了!你先去忙吧!”
“姑娘飲酒嗎?”
“可。”阿寶說著便摘下面紗來,露出一張清麗無雙的絕世容顏,對著她微微一笑。
她本來氣質清冷宛如云間月,這一笑,便如春回大地冰雪融化一般,直讓人移不開眼。
小夭看得眼睛發直:“你們妖族都長這么好看的嗎?”
“你還見過哪個好看的妖族?”阿寶給自己和小夭各倒了一杯酒。
“以前有過一個,我的一位妖族朋友,他長得也很好看,不過他是男的。”小夭沒忍住又多看了幾眼。“說起來他也跟你一樣,愛穿白色衣裳。”
“先生這般盯著我不放,莫不是我臉上有什么東西?”阿寶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小夭頓時大感尷尬,她一時間出神,忘了自己現在是男子身份,這般盯著人家姑娘看,未免失禮。
她咳嗽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給阿寶碗里挾了塊肉。
“來,姑娘嘗嘗,這是最靠近豬頸的部分,肉質肥嫩可口,豬身上最好吃的肉莫過于此。”
阿寶也不客氣,放懷大吃起來。
以往同人吃飯,小夭的食量總會嚇到別人,今天她居然遇到了對手。
小夭發現,阿寶姑娘也很能吃,食量絲毫不比她少,而且吃東西的樣子頗為享受,并不似普通人家小姐那樣扭捏作態。
想來大妖多半都是如此,他們根本不在乎螻蟻般的世人如何看待自己。
結賬的時候,阿寶想自己付,被小夭一把摁住了。
“怎么能讓你來呢?付賬是男人的事!”小夭一臉嚴肅道。“老板,不許收她的錢!”
阿寶打量了她一眼,目露笑意,終究沒跟她爭執下去。
出了酒樓,小夭領著阿寶往家里走。
“這之前都沒招到先生,也就沒準備住處,正好我家客房空著,還算干凈,阿寶姑娘暫住我家不介意吧?”
“住客棧也行,就是離我住處比較遠,我只是想著有事要找姑娘商量也方便些。”
“隨你安排吧,我平時風餐露宿習慣了,不講究。”阿寶難得說了一句比較長的話。
路過回春堂前的時候,小桑年方六歲的重孫子一眼瞧見她,大呼小叫就奔了過來:“西陵先生!”
“怎么了?”
“這位姐姐是你心上人嗎?”
小夭尷尬得恨不得一頭撞豆腐上:“別亂說!我跟這位姐姐今天才認識——”
“可是爺爺他們說西陵先生有一位心上人…”
小桑的孫媳婦沖了出來,一把抱起他,捂住他的嘴,連連賠笑:“不好意思啊西陵先生~我們家小毛不懂事,您別見怪!”說著便把孩子抱回屋里去了。
小夭回頭看阿寶時,對方一雙星辰般的眼睛正盯著她:“西陵先生有心上人了?”
“是……”小夭之前為了打發不斷上門提親的媒人,便對外宣稱已有意中人。
阿寶上前半步,欺身靠近,低聲問:“不知我與你那心上人相比,哪個更好看?”
“不是——”小夭張口結舌,面紅耳赤,后退了一步。
“到底是,還是不是呢?”
阿寶眸中充滿了戲謔的笑意,小夭終于意識到自己被調戲了,平復一下微亂的心神。
“阿寶姑娘真愛說笑!那個,我住處就在前面…”
說罷便匆匆走到了前頭,仿佛后面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再也不敢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