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的進展很順利,相柳請來的都是曾經修建過神農山宮殿的能工巧匠,甚至還有金天氏的人。他們根據西河岸邊的地形,設計了一座背山環水的三進院落。
由于夭柳二人都不喜歡假山之類的人工景觀,于是去掉了一切可有可無的裝飾之后,整個院落設計便以實用為主,花紋雕飾也是盡量選擇簡樸的樣式,顯得格局寬大,簡樸自然。
用相柳的話來說就是,“要看也是出去看真山真水,知天地之遼闊,在一個小房子里擺弄什么假山假水?螺螄殼里做道場的玩意!”
小夭看了設計草圖也很是滿意,道是我們隱居清水小鎮之地,若是搞得太奢華,便格格不入,失了隱居的雅趣。
她喜好花草樹木,于是相柳設計時,新居周邊便保留了大量的樹木竹林,院落隱于其中,跟周圍景觀渾然一體,毫不起眼,仿佛只是個普通人家模樣。
陣法則是他自己親自設計布置的,工匠中懂行的人看了皆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恨不能立刻拜其為師。
西河之上也起了一座橋,以方便兩岸往來。
相柳沒有采用常見吊橋或者是木架橋,而是先在河上起了一個橋的框架,然后在河岸兩邊種了兩株大樹,以木靈之術引導大樹枝條沿著框架延伸過去,密密麻麻的枝條在框架上互相纏繞,再略加修整,拆掉框架,就變成了一座天然的樹橋。橋身上枝葉繁花俱在,兩邊盤根虬結,加上陣法的加持,既結實又自然漂亮,跟周邊景色融為一體。
小夭看了都忍不住夸他奇思妙想,不愧是九頭妖。
這天傍晚,兩人忙完了,便在自家里一塊吃飯。
“你這軍師不做了,去幫人設計房子,大約也是能混得風生水起的。”小夭調侃道。
相柳笑道:“你夫君會的東西可多著呢,隨便怎么樣都餓不死!”
“你什么都會,以前還那么窮!哈哈哈……”小夭一邊給相柳夾菜,一邊哈哈直笑。
“以前那不是忙嘛,天天忙著軍務,會也沒時間弄。幾萬人的糧草兵器各種軍需,都靠我在找,我不窮誰窮?”相柳不以為意。“如今有時間精力了,養活一家人還是很輕松的。”
小夭聽了又是一陣心酸。
“等妖奴們都慢慢開了靈智,我打算在清水鎮開家鐵場,教他們做些簡單的打鐵活之類。妖奴力氣大,精密的武器做不來,但是做些農具和生活器具之類還行。聰明身手好的,我再調教一下,給你添幾個隨身護衛。”
小夭問道:“本錢夠嗎?不夠我這里有——”自從龍蛋拿回來之后,她便沒了用錢的地方,百年來也略有了些積蓄。
“我有。”相柳隨手給小夭挾了一箸。“以前為了籌集買糧草的錢,我私底下用化名開過一些店鋪,還算有點收入。后來大戰前全都給了鬼方氏,算是托孤的酬勞。前陣子我找他們弄新身份的時候,族長把店鋪又歸到我名下了,說是義軍孤兒都已經能夠自食其力,給我留點錢財,方便日后成家立業。我想著也有道理,就沒有推辭。”
小夭聽到“成家立業”四字,臉不禁一紅。
“我一時任性買下這些妖奴,卻要讓你費心許久了…”
相柳摸了摸她的頭:“說什么傻話?你為什么買下這些妖奴,難道我會不知么?不論是怎樣的因果,我都跟你一塊擔著便是。”
“上一世,我天天都在忙著殺人;這輩子,換成救人,也挺有意思的……救人可比殺人難多了!”他爽朗一笑,“這人世間,也不是指定要做什么事才有意思,人有意思,就做什么都有意思。現在這樣挺好的。”
“嗯,我也這么覺得。”小夭心里甜得像喝了花蜜。她原本還擔心相柳自由不羈慣了,會過不慣這種尋常市井生活;不料他卻毫不猶豫地放下過往,開始與她一道把這瑣碎平淡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她以前見過自由肆意出沒紅塵的他,見過威嚴肅殺號令兵馬的他,見過戰場上不顧安危狠辣無情的他,卻不知道原來當他為兩人未來經營謀劃的時候,也會這樣溫柔認真得讓人心動。
這人,怎么就能這么好呢!
吃過了飯,小夭收拾碗筷到廚下洗,相柳閑不住,便動手收拾屋子,把各種雜物分門別類放好,打掃干凈。
自從相柳回來之后,小夭便把左耳苗莆也趕了出去,如今小院中只有夭柳兩人居住,并無人伺候。小夭只愛做飯和鉆研醫術,對收拾打掃這些雜活卻甚是不耐,于是雜活全落在了相柳身上。
第一次看見相柳打掃的時候,小夭很是驚奇,軍師大人收拾屋子為何如此熟練?按理說你身邊也不會缺服侍的人。
相柳笑笑,當年防風邶母親還在的時候,因為重病在床無法自理,邶母又是個出身低微貧窮的小妾,婢女們都嫌她臟污,動不動就掩鼻,讓邶母極為尷尬;于是后來邶母的屋子床鋪都是他親自收拾的。邶母本性愛潔,又喜歡看兒子整齊干凈的樣子,于是久而久之,相柳便也養成了愛潔的習慣,此后便數百年不改,保持至今。
小夭聽了又是一陣感慨唏噓。
相柳用術法把屋子的邊邊角角灰塵都挨個清理過去,清理到一半時,發現榻下暗格有個香檀木箱子,箱子表面格外的光滑潔凈,跟他見過的其他屋內物品經常蒙塵都不一樣。
箱子被如此鄭重地藏起,卻并沒有上鎖,他有些好奇,把箱子取出來打開一看,只見箱子里整整齊齊地放了一摞嶄新的雪白色貼身內袍。衣上隱然有寶光流動,質地輕柔堅韌無比,顯然不是尋常衣物。
相柳拿出幾件,抖開一看,衣袍款式相同,只是一件比一件長,仿若是一個人從小到大換下來的衣裳,最小那件是孩童衣服,最大的那件卻是成人規制。
小夭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款式相同大小不一的內袍?
相柳愣住了。
“相柳,你在做……”小夭忙完走進房里來,一眼看見相柳手里拿著的衣袍,臉刷地便紅了。
“你干嘛動我的東西!”她有些羞惱,劈手就要奪過衣袍。
相柳的手往旁邊一躲:“你先告訴我,這是給誰做的衣服?”
“給毛球做的!快還給我!”
相柳順勢把她拉到懷里牢牢抱住:“給毛球的衣服,你在上面繡個柳字做什么?”
他翻開衣領,只見每一件的衣領內襯上都以銀色絲線繡了一個小小的“柳”字,若不細看,絕難發現。
“我高興,我喜歡……”小夭滿臉通紅,口是心非。
相柳輕笑:“給我做的對不對?怎么做了這么多?”
小夭一臉別扭不自在:“你當年留下了不少的蛇蛻,我閑來無事,就請金天氏的人做了幾件防身衣,想著萬一你哪天回來了……”
“你不知道我回來的時候會是多大,就把每個尺寸都做了一件,是不是?”相柳眼眶有些發酸。
她該怎樣日日夜夜擔心他受傷,才會做了這么多的防身衣?
“嗯,反正材料很多,用不完……”小夭的別扭害羞情緒終于緩了過去。“這些日子太高興了,我都忘了拿出來給你,你試試看,合不合身,不合身我再拿去改改。”
相柳松開她,站起來脫去外袍,小夭把最大的那件防身衣給他披上,系好衣帶,繞著他看了一圈,滿意地點頭。
“還好,挺合身的,我是按記憶中你的身材做的,幸好你這些年沒吃太胖!”她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
相柳一把摟緊她,沒有說話。
小夭察覺他情緒有些激動,便也回抱著他,輕撫他后背,逗笑道:“哎,沒想到你回來的時候都這么大了,早知道就不必做那么多小的,白白浪費了許多的好材料……”
相柳啞聲道:“不浪費,等以后給我們的小孩穿。”
小夭一下子結巴了:“什么小孩……才,才沒有!誰要跟你生?”
“除了我,你還想跟誰生小孩?”溫熱氣息撲在小夭耳上,低沉的聲音宛如醇酒般醉人。
“好癢!哈哈哈……放開我,找你的九頭母妖跟你生去!唔——”
溫暖金黃的夕光從窗戶照進來,把兩道緊緊相連密不可分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這天,小夭正在案前翻著卜筮書,想按上面的法子擇個吉日,一通翻下來,發現自己根本看不懂。
她嘆了口氣,或許還是應該讓阿獙來做這個事。
之前她打算給玉山去信,讓毛球過來,相柳卻說等新居起好了再讓毛球過來。
她起初不解其意,后來瞧見相柳溫熱的目光,這才反應過來,羞得滿臉通紅。
自從兩人有了第一次熱吻之后,相柳便樂此不疲,經常把她弄得氣喘吁吁渾身滾燙不已。
然而他偏又固執地守著底線,不肯越雷池一步,道是人生大事不可草率。
真是個傻妖!
小夭正胡思亂想著,一只青鳥從窗外飛了進來,把一枚晶瑩的音珠吐到她手心里。
她愣了一下,在耳畔捏破音珠,一道熟悉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姐姐,我聽說你要成親了,是不是真的?”是阿念的聲音。
高辛王的聲音也緊跟著響了起來:“小夭,把人帶到五神山來,給我們看看。別怕,有父王在!”
小夭一怔:父王怎么又去五神山了?
高辛不少部族戰后被搬遷到了軒轅山一帶,高辛王長期居于軒轅城,一來是遠離故土以示并無反心,二來也有就近安撫穩定高辛移民之心的意思。因此若無要事,高辛王是不會輕易離開軒轅城的。
這百多年來,也就阿念第一次懷孕的時候,高辛王一度返回五神山短暫居住過一陣子。
她與阿念書信往來不少,阿念近來也不曾說過她懷孕了;那么,父王移駕五神山的原因,便只剩一種可能性。
小夭不禁苦笑,她還打算偷偷摸摸先把親事結了,看來是行不通了。
父王對她恩重如山,他既然開了口,于情于理,她都必須去面見一趟。
還好,只是去五神山。
雖然現在相柳已經不再是義軍的軍師了,但讓她把相柳往神農山或者軒轅山上帶,她還真不太有這個膽子。
畢竟即使拋開玱玹不論,當年敗在相柳手里或是親人身死戰場上的軒轅士兵和神農世家子弟,可不在少數,赤水豐隆更是被相柳親手射殺。以至于他在海島身死之后,無數士兵沖上去想要將他分尸泄恨,只有來自高辛的將軍蓐收對相柳表示了敬意。
蓐收如今是軹邑城城主,五神山的護衛由句芒率領。句芒不論武力還是智謀,都不足以困住相柳。
五神山毗鄰海邊,萬一有什么變故的話,逃入海中應該不成問題。
小夭正思量著,相柳一身白衣翩翩從門外走進來,晃花了她的眼。
他一走進來,四下里仿佛霎時明亮了起來。如今他身上褪去冰冷氣息和殺氣,面上時常帶著防風邶的溫柔笑容,整個人變得熠熠生輝,宛如一塊溫潤無瑕的絕世美玉。
小夭看得挪不開眼,心想:這人怎么沒事就愛勾搭別人目光!
一想到他走在街上,對眾人也這般溫柔笑著,被清水鎮男女老少這般看著,她心里便微微泛酸,隨即又覺得自己這醋吃得好沒道理,更是心下郁悶。
還是得盡快成親!
“在看什么呢?”相柳含笑問道。
“沒什么,隨便翻翻。”小夭把書收了起來。“今天沒事了嗎?”
“暫時忙完了,剩下的明天再做。”
小夭眼睛一亮:“沒事的話,今晚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么地方?”
“等去到你就知道了!”小夭說著,喜孜孜起身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