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一片人影突然闖入小靈的眼簾,小靈十分驚訝,脫口問道:“你們是誰?這是哪兒?”
初時,小靈只看到一片模糊的人影,待她剛問完話,眼前的一切就清晰起來。還沒等到有誰回話,她看到上面一圈丑八怪伸著腦袋,在往下看她,表情猥瑣,有的垂涎欲滴,有的在擦口水,有的在咧嘴無聲傻笑,她猛然意識到自己是躺在地上,大叫一聲,趕忙爬了起來。
眾人在她的大叫聲中哄堂大笑。
小靈整整衣衫,一臉尬氣質(zhì)問:“有什么好笑的?”她的話音猶未落,目光掃到地上還躺了一個人,樣子宛如自己,像是死的,驚的她手指著那人,大聲問:“呀!她是誰?”
一人應(yīng)聲答:“看你慌慌張張的樣子,不好笑么?衣服穿的夠保守啦,還裝模作樣的捂胸捂下面,搞得你赤身裸體似的。裝純也裝的太過了吧?”
小靈尋聲望去,見周圍這群丑八怪外,不遠(yuǎn)處一塊大石上,坐著一個中年男子,身材中等,臉上帶著鄙視的表情在和她說話。只聽這男子繼續(xù)說道:“那個是你的尸體,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人誰不死?我們都是鬼,你現(xiàn)在既不是人也不是鬼,不久就和我們一樣成了這野鬼嘍!”
對小靈說話的這個男子,叫郭威,做古董生意,游走在盜墓分子之間和法律灰色地帶,生前是億萬富豪,前兩年被人圖財害命拋尸在這個水庫。因生前人都稱呼他“郭總”,他從孤兒混成了人上人,成了鬼后,他還是習(xí)慣別人這樣稱呼他。他是這群丑八怪鬼的名義老大,頭兒。
小靈開始聽郭威對自己譏諷,那群丑八怪還附和對她的譏諷,憋著氣準(zhǔn)備懟回去,忽聽他說那是自己的尸體,他們是鬼,心中本就疑惑,自己怎么在這里,眼前怎么有他們,忽然就憶起了她落水的恐怖情景。
小靈無法接受自己死了,可她腦中的回憶是怎么回事兒?眼前這個死人又待如何解釋?她痛苦的抱頭連聲大呼不可能,直罵郭威在亂放臭屁,聲音極盡歇斯底里。
郭威等小靈的哭喊變成了嗚嗚哭泣,走到蜷縮在地的小靈面前,說:“誰能接受得了自己猝然死去呢?你以為這種心痛只有你才有嗎?像我,本是做古董生意,帶著不少金條,來與人交易,一時不小心露富,被看到的旅館老板伙同兄弟謀財害命拋尸到這水庫。我那向來賢惠的妻子,我死后才知道,原來在我四處奔波忙生意時,她早就背地里勾搭了男人。我的鬼魂曾回去,看到那淫婦不顧十幾年夫妻感情,得知我的死訊,她沒有一絲悲傷,反而當(dāng)做天大的喜訊通知她的奸夫,去舉杯慶祝。我落得含冤而死,生前賺得的大量財富不少便宜了那狗男女。你再看看這些哥們,生前都是老實巴交,心地善良,安分守己,勤勤懇懇的人。因為長得丑,文化低,沒有多大點錢,人又老實,要不被女人當(dāng)舔狗戲耍,要不連個正眼瞧他們的女人都沒有,以致他們紛紛心灰意冷,對人生絕望,選擇自殺了斷。他們都是到死都沒碰過女人的可憐人,他們又有什么錯,命運待他們又如何?再說說你,你知道你為啥會淹死在這里不?因為水是天地造化的精氣凝結(jié)而成滋養(yǎng)萬物的,有靈性,溺死在江河里,是觸犯天條的!為了達到殺一儆百,讓人盡量躲避危險水域,贖罪的唯一方法,就是需要找一個替死鬼,要不然只能等到你本該有的陽壽已盡再加上懲罰的時間熬滿,你才能去閻王殿,才能輪回轉(zhuǎn)世。要知道這個懲罰時間,可是七天,因為犯的是天條,用的可是‘天時’標(biāo)準(zhǔn),足足等于七百年啊!你就是被我們這些鬼,迷了心竅引誘跳水的。你剛跳水時,他們曾約定,誰先拉住你的腳,誰就拿了你這個替死鬼名額,好進鬼門關(guān)上黃泉路。你替死的那個鬼,你剛死透正在魂魄出竅時,他就等不及上路了。天規(guī)如此,你也怪不上我們,你要怪我們,那我們又怪誰去?你要肚子有氣,也可以照法兒勾個替死鬼。你心里委屈,我們哪個心里不委屈啊,哎!都是一心的傷,不過同是天涯淪落人而已。”
郭威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說到最后,小靈聽他口氣,已是不勝唏噓,而那幾個丑八怪更是哭聲一片了。一時間,悲傷彌漫,聽的小靈也不由心中為他們凄然,忘了哭泣,只剩抽噎。她想細(xì)細(xì)看看這群苦命人,目光一一掃過,發(fā)現(xiàn)除了郭威五官還算端正外,其他那九人,真的是長得一言難盡,缺點都很突出,有的鼻子塌到離譜,有的腦袋又小又尖,有的鼻子翻到鼻眼能瞪人,有的臉長得榆木疙瘩一樣,有的臉看起來好像肉被誰剃走了一樣……
小靈本是心地善良的女子,要是在陽間,聽素不相識的人,講述這等苦命經(jīng)歷,她定要好言安慰一番。可想到就是他們害死的自己,實在是心頭余恨難消,真的打不起什么同情他們的心,只是語調(diào)變得平和了些許,大說道:“你們以前怎么樣,和我無關(guān),又不是我造成的,犯不著和我說。你們?yōu)樯毒筒荒馨炎约旱耐纯啵约撼袚?dān)起來,而要轉(zhuǎn)嫁給別人呢?為什么要這么自私?為什么要讓更多人受害?”
郭威一聽仰天哈哈大笑,“自己承擔(dān)起來?你自己承擔(dān)痛苦的時候,沒在痛苦中的人,為啥不來給你分擔(dān)痛苦?憑什么,就你擔(dān)得痛苦,別人就擔(dān)不得?你要覺得自己擔(dān)得了痛苦,那我們有些痛苦給你,你擔(dān)一下好不好?你看看他們,都是光棍一個,對你的美色那可是垂涎三尺啊!你意下如何啊?”
“你——好無恥!”小靈被氣得臉通紅,一時語塞,想不出啥說辭回?fù)簦锍隽诉@句話。
那幾個丑八怪,聽聞話說到這頭上,來了興致,也不哭泣了,目光紛紛射到小靈身上,能拉出絲來,還接著郭威的話頭,對小靈說出些不干不凈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
小靈見他們?nèi)硕鄤荼姡孕信e止其意不言自明,心生恐懼,便不斷往沒人的地方退,可他們偏偏要靠近,小靈退幾部,他們就進幾步。嚇得小靈沒奈何,驚叫一聲,撒腿就跑。
郭威事先就注意到了小靈的舉動,他也不喝止勸阻那些丑八怪,而是偷偷繞到了小靈后邊。
小靈剛轉(zhuǎn)過身跑,看到要撞入一人懷里,就趕忙調(diào)整方向,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被郭威一把扯住。小靈奮力掙扎,嘴里不停喊著:“放手!你放手!……”可就是掙不脫被抓著的手臂。而那些丑八怪,也都圍了過來,將小靈圍在垓心。郭威大聲呵斥小靈讓她冷靜,可小靈還是發(fā)了瘋似的掙扎。郭總拼著喊破嗓子的力道,對小靈大吼一聲:“冷靜!”才把小靈震呆在那里。
郭總看著驚魂未定的小靈,說道:“幾句玩笑話而已,何必如此當(dāng)真,誰也沒有敢碰你一指頭不是嗎?你才剛死,實在是太多事不知道。你現(xiàn)在不用跑,就算是虎頭幫的幫主也不敢傷害你分毫;以后待到你真成了野鬼,就再怎么跑也是跑不掉的。你不知道這地方多可怕,我們已經(jīng)是你遇到的超好的人了。這么給你說吧:這地方,就好比社會從原始部落到奴隸制過度時期,那時候,弄個人殉葬都是稀松平常的事。這地方大小幫派不少,幫主大權(quán)獨握,隨心所欲行事,沒有什么章法,沒有依附的人就好比是獵物一樣,人人都能抓去,一個小小的野鬼是很難自保的。這地方都是生死簿上,陽壽未盡,早死了的人,死后暫時無法進入六道輪回,又有活著時的記憶,肚子里都憋著氣,心態(tài)就沒幾個正常的,成了野鬼,可想而知多變態(tài)。你剛死,現(xiàn)在還沒有注銷陽籍,應(yīng)該很快黑白無常就會來拿你,送去土地爺那里注銷陽籍了,不信我說的話,你可以到時問土地爺,他老慈悲心重會告訴你的。注銷了陽籍,黑白無常會拿走你投胎時城隍爺給你投的分陰定陽珠,去城隍爺那里復(fù)命。陽籍一銷,你就成野鬼了,也就失去分陰定陽珠的保護了,是個野鬼就都能害你了。這個‘分陰定陽珠’是保護活人的魂魄短時間離開肉體時,不被野鬼所傷害的,比如活人做夢這種情況。有分陰定陽珠保護,如果有鬼真敢生害你之心,別說行動了,只要有這個想法,他的心就會有烈火焚燒之痛的。只是以后,你這樣姿色女鬼,我勸你還是早早想開得好,免受精神折磨。”
小靈聽郭威洋洋灑灑說了這么多,一時難辨真假,再看看身邊那群丑八怪,雖然圍著自己,可還有些距離,并無其他更過分行為,而郭威也在他不掙扎時早放開了手。可小靈心中一塊石頭還沒落地,就又轉(zhuǎn)移到對黑白無常的恐懼上了。
當(dāng)小靈聽到郭威說馬上黑白無常要來拿她,立馬就想起兒時,她在電視中看到的一幕:吐著長長的紅舌頭,一個拿著勾魂用的帶鐵鏈的大鐵爪,一個拿著捆魂魄的鐵鏈;一個飛起一抓把魂勾過來,一個鎖上牽著就走。當(dāng)時小靈看電視就嚇得夠嗆,捂著被子從縫里偷瞄了個大概,再也想不到,馬上這二位就要現(xiàn)真身了,而且還是來拿她。
小靈越想越怕,忍不住問道:“你們當(dāng)時,都是怎么樣被拿去的?”她想多點回答,看看是不是有好幾種拿法,有沒有溫柔點的,不那么嚇人的。
郭威先回的話,他說:“我是被黑無常,一鐵爪勾到后心脊梁骨上,提溜走的。一路上差點疼死。”
那幾個丑八怪,聽聞郭威如是說,也紛紛開了口。
小頭尖腦袋的說:“我是被勾在了鎖骨上,釣魚一樣帶走的。他那個鐵爪,只管勾,可不管勾到什么地方,勾到哪就是哪里的。”
塌鼻子的那個說:“我是被勾在了腸子上,拖走的,那個痛,沒法說。他可不是走到你身邊才勾,而是老遠(yuǎn)就扔鐵爪啦,到時勾到你哪里,誰也不能提前知道。”
“……”
小靈看他們,一個比一個說的可怕,直嚇得花容失色,茫然不知所措。
“快走!黑白無常二位爺來了。”。忽郭威大喝一聲,帶著那幫丑八怪,沒一會兒就逃沒了影。
此聲入耳,直接嚇得小靈跌坐在了地上。
小靈周圍忽然一下子沒了人影,只剩下她的魂和地上她的尸體。
一會兒后,小靈感覺身后有兩個人飄然而來,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嘴巴也不受控制了,她嚇得在心里反復(fù)祈禱:“求老天爺你趕緊嚇?biāo)牢野桑 ?/p>
沒一會兒,小靈聽到身后傳來,鐵鏈的嘩啦聲。
且說黑白二仙差,接了城隍爺?shù)牧睿眯§`的魂魄去注銷陽籍,剛到了小靈魂魄面前,卻看到她坐在地上,全身篩糠一樣,撲簌簌亂顫。他們彼此對視一下,確認(rèn)了城隍爺確實沒說,要來拿的這位是大惡之人,明白她是被嚇得。黑無常說道:“我等善惡分明,姑娘生前非做過大惡之事,不必這般如此害怕。奉城隍爺之令,帶你去注銷陽籍,請這就跟我們?nèi)グ伞!?/p>
小靈沒等到鉤子飛來,反而聽他們說了“請去”,語調(diào)也很友善,恐懼感就減小不少,顫顫巍巍站了起來,低著頭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果見面前站著二人一黑一白,嚇得她便不敢抬頭去看他們的臉。
白衣服的道:“惜哉!惜哉!好年輕好俊的姑娘!”
黑衣服的道:“黃泉路上無老少,七哥,你又動惻隱之心了,咱們只是奉差行事,也沒得辦法!人死不能復(fù)生。”
白衣服的道:“哎!”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白衣服的接著道:“待我取了她的分陰定陽珠,咱們這就走。”說著走到小靈尸體旁,用哭喪棒往胸口一指,一個發(fā)著亮光的珠子,就從尸體嘴里飛出,被他順手接了。回身走到小靈身旁,說聲:“走!”黑白二差各自拉了小靈一只胳膊,將小靈夾在中間,飄然而去。
沒多久來到一座廟前停住。那廟古樸無華,老式木建筑,和兩間民房差不多大,門前楹聯(lián)上寫著:“望望世態(tài)搖搖手,看看人心點點頭。”
白無常道:“姑娘,到了,你就不想看看我們樣子嗎?世人常言我們,可只有死了才有機會一見。你馬上要成鬼了,不見一見,豈不可惜?總不能做了鬼,連黑白無常張啥樣都不知道吧?”
小靈頭低的更低了,低聲說道:“我知道二位神差都是好人,不用怕的。請問你們是不是伸著長長的紅舌頭,長的一臉吊死鬼樣子?”
黑無常大怒,斥道:“胡說八道什么!?我七哥義薄云天,不忍失信與我,故懸樹自盡,閻王爺感我們哥倆情義深重,授我們專司追魂索命,緝拿惡鬼之職。你怎可,以相貌相戲言?”
嚇得小靈連連致歉。
白無常也連忙幫腔:“八弟!我看她就是純粹膽子太小,倒不是厭惡咱哥倆長相,才一直低著頭。”
小靈趕緊附和說:“是!是!”
白無常接著說:“不錯!人間對我相貌的傳言不虛,我是臉色慘白,伸著長長的舌頭,姑娘不敢一看,那我們這就進去吧!”
小靈聽說來見的是土地爺,小時候去過土地廟,見過土地爺樣子,倒是蠻可親的,就走前面推門進去了。見堂上并排坐著兩位慈祥老人,一男一女,須發(fā)皆白,面容和藹,就是男的一個眼窩青一塊,女的左邊額頭上鼓個包,看樣子像是被誰打了。小靈心想,男的個子較低,他自然是土地爺了,那女的就是土地婆了,只是不知誰這么大膽子,神仙也敢打。
白無常道:“王小靈魂已帶到,恭請土地公查詢生死簿,給她注銷陽籍,告知她是否壽終正寢陽壽已盡而死。”說著拿出小靈的分陰定陽珠放在土地爺面前案幾上。
小靈看著白無常瘦高的背影將要回頭,立馬趕緊低下頭,生怕看到他的臉。
土地爺?shù)溃骸袄掀抛樱蒙啦緛怼!蓖恋仄拍闷鹗种械凝堫^拐,龍頭朝向身前的案幾,輕輕一劃,一道金光閃過,案幾上便出現(xiàn)一本冊子。土地爺拿起冊子,拿起分陰定陽珠,對照一番,把分陰定陽珠放回案幾,翻看冊子后一臉憐憫說道:“她壽本該九十有五,不到二十五歲而歿,早夭七十年矣!”說完合上冊子,放到案幾上,拿起他的龍頭拐,龍頭對著冊子一劃,閃過一道金光,說道:“陽籍已注銷,二位可以去復(fù)命了。”白無常拿過分陰定陽珠,兩人齊齊告辭,出門后,乘風(fēng)飄然而去。
黑白無常回到城隍廟,向城隍爺交了分陰定陽珠,復(fù)命畢,這一樁公案就算了了,又接新的公案去辦了。只有壽終正寢的魂魄,注銷陽籍后,才會被黑白無常帶入鬼門關(guān)。
黑白無常走后,土地爺臉上的憐憫之色比初見小靈時更重了幾分,說道:“可惜!可惜!好可惜啊!你年紀(jì)輕輕,怎就尋了短見?”
土地爺?shù)哪樕§`看在眼里,再聽他話音中帶著關(guān)切,同情中帶著輕輕責(zé)備,好似小時候她犯了錯誤,爺爺詢問原因一般,不由心頭一熱,忍不住淚水漣漣,心想總算遇到了正常人,泣道:“我只是心情低落,到一水庫旁散心,稀里糊涂就掉水里了。死后才知道,是那些鬼迷惑我,引誘我跳的水庫,害我淹死了。爺爺!我不想死,真的也沒有想過死,我也真的不能死!你有沒有什么法子,給我指引一下,能讓我活回去?爺爺奶奶養(yǎng)育我一場,我還沒好好孝順?biāo)麄儯麄円侵牢宜懒耍瑫怂麄兊拿摹N也荒苓@么對不起他們二老!”說完撲通一聲跪下,不斷滾落淚珠的眼睛帶著一絲希望,注視著土地爺。
她本就生了一雙顧盼生輝的大眼睛,又添了瑩瑩淚水,加上發(fā)自肺腑的真情流露,此刻尤為顯得惹人可憐。土地爺一臉凄然,幾乎要為之淚下,說道:“剛死之人,陽壽未盡,肉體沒壞之前,除非有太上老君的還魂丹,才可復(fù)陽,此外別無他法。小神位卑職低,老君的還魂丹從不輕授,沒有薄面給你討來。想幫你,卻是心有……”
土地婆打斷了他的話道:“老頭子,你和他說這些作甚?你老毛病又犯了,又在大發(fā)慈悲,婆婆媽媽的。老君向來視生死為自然之事,說:‘天道無親。’對生離死別悲歡離合那是一副鐵石心腸,反對任何干預(yù),哪里像你整天悲天憫人。縱然有面子大的仙人,求得了老君,他也定然不會為了這個給還魂丹。你就給這姑娘一個痛快,告訴她人死無法復(fù)生,只能等來世再投胎;至于她說的爺爺奶奶恩情,等她再投胎時,只怕早物事皆非,欲報無門了,不就得了嗎?你這樣,給她一絲沒有希望的希望,讓她做個鬼都不得心里安生,你是要為她好還是要害她?你這個老糊涂!前幾天就說話不清不楚,吞吞吐吐的害怕人家絕望傷心,害我也挨打!還不長記性!”
土地爺?shù)溃骸昂⒆樱豢薨 GР辉摚f不該,你心情低落跑到那個水庫,你要是去找你的親人好友暖心,尋找安慰就好了。如今事已至此,你奶奶說的對,你還是接受已死的事實吧,活不回去了。太多事,傷心難過沒有一點用,唯有接受現(xiàn)實,努力作為,才能有益以后。”
小靈淚眼帶著一絲不甘道:“可你……明明說……我陽壽本該九十五歲,我天命沒盡,我有太多事沒了,我真的,真的!不能死!還有我好恨害我的鬼,我想讓他們下地獄!”
土地爺?shù)溃骸昂⒆樱愕男奈叶K硎菧?zhǔn)許人家拉替死鬼的,屬法定行為,上個替死鬼也是和你一樣心情,你心中恨意難消,可以拉別人當(dāng)替死鬼泄憤。天條就是這樣定的,或太無情,但是一視同仁,你也算不上冤枉。狼不吃羊會餓死,羊就活該被吃嗎?它們倆你說誰冤枉?天道就是這樣安排的,你只能認(rèn)了。至于你說的‘命’,常言說:‘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此言不虛。天命,上天也只給它三分,剩余七分靠人自己修為。總的來說,終是自己的所作所為‘寫’成了自己的命,而非上天一開始就安排好了他一生的命。人的命,是握在他手中的,既有天命三分,更在他人為七分,所以就算命再好的人,也架不住他肆無忌憚胡作濫為。哎!可惜,很多在陽間的人,并未解透。有些人,一時重大打擊低谷,就以為命該如此,再無救藥,會覺得,走投無路尋了短見,豈不知我看了他們的生死簿,都替他們扼腕嘆息。像你王小靈,你本該到了大城市后,經(jīng)歷追債,丟工作,經(jīng)歷爺爺奶奶生病等一系列煎熬。逼得你走投無路,帶著這些艱難帶給你的思考和成長,你放手一搏,后來遇到你的貴人,遇到你的愛人,人生步入順境,而后兒女雙全,夫妻恩愛偕老,九十五歲壽終正寢無疾而終。可惜你沒有走到這一步,就早死了。孩子,做事當(dāng)如韓信。想當(dāng)年,韓信一心想一展雄才大略,成名揚天下之功,但苦無人慧眼識英雄委以大任。他輾轉(zhuǎn)流離到漢王麾下,做了個小小治粟都尉,因郁郁不得志,酗酒滋事,坐法當(dāng)斬。韓信被押赴刑場,縛手待斬,他之前十三人已人頭落地。眼看將斬韓信,他看到夏侯嬰尤不忘志向,不死其心,大呼:‘上不欲就天下呼?何為斬壯士!’夏侯嬰奇其言,壯其志,因而絕處逢生。倘若韓信以為死在眼前,甘心認(rèn)命,不發(fā)一言,那他就沒有后來了,不過眨眼間就死了而已。夏侯嬰出現(xiàn)是天命,他努力到最后一刻,才終是決定了命。”
小靈聽得一臉疑惑,問土地爺?shù)溃骸澳翘侠暇羞€魂丹,我是該當(dāng)繼續(xù)努力求復(fù)活還陽嗎?我才剛死,我真的不甘心死!”
土地爺不及說話,土地婆語帶怒氣道:“老東西,你越發(fā)糊涂了!東拉西扯說的都是啥?把人家姑娘都說迷糊了。多大點事,你非要拉拉扯扯,就不能干脆說嗎?”土地婆說完不耐煩翻了土地爺一眼。
土地爺微微訕訕一笑,說道:“她是死了,可還有好久野鬼要做。野鬼也是不好做的,我多囑咐她一些,免得她有些道理不明白。”
土地婆道:“你現(xiàn)在閉嘴,讓我跟她說。”土地婆換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看向小靈,說道:“王姑娘,你已經(jīng)死了,就死了復(fù)活還陽的心吧!那些枉死的人多了,幾個是甘心的?他們也都有割舍不下的親人,未了的心愿,但是這些都已經(jīng)是前世過去的事了,已經(jīng)與己無關(guān)。這個可憐給,那個可憐給,老君哪里有那么多還魂丹?不是就你這般心里苦,如你一樣的多了去了,別老想自己慘。這不是慘不慘的問題,而是人死不能復(fù)生的硬規(guī)矩。放下過往,接受現(xiàn)實,是你目前唯一選擇。別嫌我說話難聽,別覺得我說話無情,凡事都有個規(guī)矩,若覺這個可憐壞規(guī)矩,那個可憐壞規(guī)矩,三界豈不亂成了一鍋粥,哪里還有個章法?”
這一通話,像一把把匕首,句句扎心,又好像一桶桶冰水,從頭澆下,說的小靈的心,又痛又寒又無可奈何。小靈愣了一會兒,盤算既已如此,土地爺爺說野鬼不好做,剛才那些水鬼又一臉輕薄樣,這以后咋辦,正好趁此問個清楚。小靈已停了哭泣,她平復(fù)一下心情,努力控制了抽噎,問道:“土地爺爺,做了野鬼,壞人多么?我以后該怎么辦?”
土地爺?shù)溃骸肮禄暌肮韷墓碜匀欢啵霉肀容^少。你是水鬼,按理說最好還是回到你淹死的地方,拉來一個替死鬼的好,這樣可以早入輪回,早超生。要不然的話,你做野鬼,就好比陽間一只野生的兔子在野外生存一樣,如果,不幸落入了老鷹嘴里,那就被老鷹吃,不幸落入了狐貍嘴里那就狐貍吃。至于你會不會兔子蹬鷹,狡兔三窟這些本領(lǐng),那就要看你在危機四伏的環(huán)境中應(yīng)變本領(lǐng)了。總之,一切靠你自己,沒人教你,做野鬼就是這樣殘酷。地藏王菩薩覺得這樣的天規(guī)太過殘酷,發(fā)慈悲修造了一座枉死城,用來收容枉死的人。只有進入枉死城為非作歹欺壓良善才有神差管,別的你現(xiàn)在能去的地方,都和陽間動物在自然界生存是一個樣子。要想進入枉死城,很不容易,距離遠(yuǎn),多惡鬼,一路艱辛,所以你未必能進去,我也幫不了你。”
小靈剛還抱著一絲復(fù)陽的奢望,不甘心接受已死,聽了土地爺這樣說,一下子就開始擔(dān)心以后如何鬼活下去了。懷著忐忑的心情問道:“老爺爺,那鬼會死嗎?”
土地爺?shù)溃骸肮聿粫溃绻蝗丝沉耸帜_啥的,那是能砍掉的,而且一樣會很疼很疼,只有把砍掉的接上才會不疼。鬼不僅知道疼,還會覺得餓,覺得渴,覺得冷,就是不會死,但會活受罪。”
小靈剛還是忐忑,現(xiàn)在已經(jīng)滿心驚慌了,覺得鬼生好難,問道:“那吃什么?會生病嗎?”土地爺答:“吃陽間獻祭的,或者用錢買。不會生病。鬼和活人差不多,主要區(qū)別就是鬼不會死,不會生病,怕火、光。對于你們女鬼來說,還有一個區(qū)別,就是不會懷孕,因為……”
土地爺本想說因為沒有投胎的靈魂注入,還沒來及說出口,只聽‘砰’的一聲,連小靈也被嚇了一跳。土地婆用手在案幾上狠狠拍了一掌,勃然變色喝到:“住口!沒大沒小,老沒正行!話你往哪兒說呢?對著人家一個小姑娘,這話也是你該說的?人家問你了嗎?”
劈頭蓋臉一通搶白,把個土地爺氣的直吹胡子瞪眼睛,張著嘴:“你你……你……我……我我……”
土地爺一通結(jié)巴,他轉(zhuǎn)念一想,這話確實說的突兀,那么多女鬼,有些沒正行臉皮厚的,會直接請教老婆子這個問題,自己都還沒被問過這個問題,今兒怎么直接連問題帶答案都給抖漏啦出來?也就閉了嘴,終沒說出什么。他又看小靈,見她此刻跪坐在地上,泛紅星眸低垂,額角兩縷龍須劉海沾了淚水,有些紛亂,幾綹粘在白玉琢成般臉頰上,比梨花帶雨還要多三分嬌美,立刻就想明白了:“是了,這孩子太惹人可憐了,我是不放心她,沒意識到口不擇言了。”
土地爺剛想張嘴,再叮囑小靈幾句,只聽土地婆:“哼!‘你你我我’個什么?老東西!量你也吐不出象牙來!”
土地婆轉(zhuǎn)過看土地爺?shù)哪槪瑢π§`冷冰冰道:“王姑娘,王小靈,你再有問題,只需問我,后邊馬上又有魂到了,我們有公事要辦,不能留你沒完沒了嘮嗑!你要抓緊!”
小靈有點緊張應(yīng)了一聲。
土地婆道:“從你成為鬼開始,就進入你的頭七了。如你是壽終正寢而死,自然是另一回事,可你是枉死的。天恩浩蕩,念枉死之人,突然死去,心中必有太多掛懷難了,所以每個枉死之人都會給一顆了情丹。你的,我等下就給你。吃了這個‘了情丹’,你的鬼魂,可以不被燈火、日月之光所傷,也不用怕各路神仙為難,可以像活人在陽間一樣自由,只是沒有任何害人的能力。了情丹有效期頭七內(nèi),超七日失效。七日內(nèi),你可以回到陽間親人身邊,好好看看他們的樣子生活,把心中的情做個了斷。”
小靈問:“老奶奶,那七日后我該怎么辦?我該怎樣回去?不會迷路回不去吧?有人引路嗎?”
土地婆答:“隨你自己看著辦。陽間陰間樣子一樣,你怎會迷路?”
小靈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又問:“那我還有什么要注意的嗎?有什么特別危險的嗎?”
土地婆答:“吃一塹長一智,該懂的你到時自會懂,提前擔(dān)心,多耗心神,毫無助益;真要遇到了危險,擔(dān)心也是無用。”
小靈預(yù)感到未來會危機重重,對自己不甚了解深感擔(dān)憂,不甘心問不出什么有用的,總覺得土地婆婆回答太冰冷,又問道:“那您還有要對我說的嗎?”
土地婆干脆利落答:“沒有!你要沒問題了,那來取你的了情丹吧!”說著龍頭拐到案幾上一點,閃過一道金光,便從龍口中倒出一粒小小的金黃色珠子。
小靈站起來,走過去拿在了手里。
土地婆道:“吃了它,你可以走了。”
小靈跪下叩三個頭道聲謝,說完起身就走,邊走邊把了情丹吞下了。
快邁出門去時,土地爺忽然道:“孩子,記得多攢錢,以后用得到。將來去陰曹地府的路上,經(jīng)惡狗嶺,過金雞山、野鬼村、酆都城等,也都是大有用的。”
不及小靈搭話,土地婆大聲呵斥:“行了行了,你別再廢話了。馬上又有魂魄來了,你快走吧!”
小靈回頭向土地爺應(yīng)了一聲,又道聲謝,就匆匆走了。走出土地廟沒幾步,就聽到嘩一聲廟門關(guān)上了。小靈沒有停下腳步,繼續(xù)快步離開,隱約聽到身后的土地廟飄來一些聲音:“老東西!死不承認(rèn),你就是看人丑就話少,看人漂亮就話多,越是漂亮你話越多。哪有?越是可憐的我才話越多,你凈是瞎說!我的為人……”隨著距離不斷拉遠(yuǎn),廟里的聲音也消失在了風(fēng)聲里。
忽然小靈看到天空,有幾個人影飄過,她定睛一看,居然是黑白無常拉著一對母女向土地廟飛去。女兒看起來還未成年,黑白無常的樣子,也給她看了個清清楚楚。小靈拍拍突突亂跳的心口,自言自語道:“不怕,不怕!怕也沒用。”心想:黑白無常這兄弟倆,可真逗,居然一個帽子上寫的“一見生財”,一個寫的“天下太平”,任誰見了你們二位,都得下個半死,哪里還有心思想什么發(fā)財啊太平的。
小靈也顧不了上想那對年輕的母女發(fā)生了什么,陽間她還有牽掛,有很多夢想,戛然而止,來不及說聲再見,她要趕緊趕回去,別一別,少一點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