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成到了楚州市，嚴格按照爺爺說的，安頓好了小靈的遺體。怕到時回來樣子不好看，還特意找人給小靈化了妝，把她打扮的，就像睡著了一樣。又細細問了當?shù)卣{(diào)查的警察，看了警方獲取的監(jiān)控視頻，確認了警察得出自殺的結(jié)論是否合理。然后就找車，拉著小靈的靈柩，回家了。
爺爺她們到家時，已是晚上。院里院外還有不少親朋，院子里已搭好靈堂。
七爺爺告訴爺爺，墳已經(jīng)修好，就是工期急，有些潮濕；酒席也都安排好了；四鄰、親朋也都知曉了。
眾人知老一輩中，爺爺最長，擔心他連日奔波身體不支，分分勸說他和奶奶，盡早休息。爺爺奶奶拗不過，只得早早上了床睡覺。
小靈在親朋中游走，尋找兩個期待的面孔：她的爸爸、媽媽。小玲里里外外，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不見他們的蹤影。
人群在討論著明天抬棺材上山，該走哪條路線好。小靈無閑情去聽，只希望明天的葬禮上，能看到他們的身影——他們帶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也該送自己離去，了一下父母之情。
小靈進到自己的房間，準備早點睡，等夜深人靜醒來，大家都睡了，看能不能進入爺爺奶奶的夢境，和他們說說話。小靈剛躺床上，忽然想起：“外面那么多人，肯定等下有人要睡自己的床上。”立馬又起來了，尋思片刻鉆床下睡去了。
鬼魂和人幾無二樣，睡地上也會覺得硌人，也會覺得涼，不過好在十月天氣，不算冷。在醫(yī)院時，老人病房，地板有一層塑膠，再加上小靈太困，躺地上很快睡著了，可到了家里，是水泥地板，小靈躺上去，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被褥家里有，可小靈拿不了，也沒人能知道幫她。
小靈知道，她已是鬼魂，就算躺床上，也不會占活人空間，活人也不會感覺到她在床上，不過是各睡各的，互不干擾而已。可是，她接受不了，和可能是男人的人，同床共枕。沒辦法，屁股肉厚，她就打算坐在自己房間的墻角，靠著墻睡覺。
小靈靠著墻，一動不動，閉著眼，想著心事，想著以后何去何從，等著進入夢鄉(xiāng)，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深夜，小靈醒來出去一次，可是院子里亮著燈，時不時有人起來走動；爺爺奶奶的房間里，他們睡得正香，別的什么都沒有。
小靈又回她的房間，接著睡了，再醒來時，是被一陣鞭炮聲驚醒的。
“靈車回來啦！”
“走！趕緊下去幫忙。”
兩位堂哥邊說邊慌忙穿衣服，奔下樓去了。
外面人聲嘈雜，伴著哭聲，一下子熱鬧起來了。小靈也下樓去了。
親人七手八腳，打開棺材，把小靈抬了出來，放在靈堂中間搭好架子的門板上。小靈一襲粉色裙袂，朱唇桃腮，面容雪白，如桃花綴雪；云鬢若蕊，眉黛如山，閉目彎彎雙眼，好似新月升山巒；整個人就像仙女睡酣，靜靜躺著，隨時可能醒來。眾人看到小靈這幅容顏，嘈雜的人聲，瞬間消失，仿佛時間凝固了片刻，隨即紛紛發(fā)出感嘆——
“她好美啊！”
“真漂亮哦！”
“真巴適！”
“好乖喔！”
至親架著爺爺奶奶，跌跌撞撞，走到小靈遺體前。多少思念，多少擔心，今日終于相見，但再見即是死別，即是永訣。爺爺奶奶張大了嘴，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后邊的親人，趕緊輕撫他們的背，安慰道：
“大伯父你想開點。”
“大嫂子，節(jié)哀哦！可不能太傷心哦。”
終于，爺爺奶奶先后哭出了聲，都伏在小靈遺體上，大慟起來。哭聲撕心裂肺，眾親戚耳聞目睹，無不悲傷淚下，一時間哭聲一片。
爺爺哭著喊：“你起來看看爺爺！你起來！你給我起來！你起來……”
奶奶哭著喊：“你醒醒！我的乖孫女你醒醒！你快點給我醒醒……”
“你們幾個，趕緊給他們拉過來，別讓再哭了，免得身體受不了。”哭聲中，七爺爺手指著大聲吆喝道。
幾個晚輩侄子、侄女，趕緊架起二位老人，小心給架進了屋里。
小靈站在邊上，默默看著這一切，唯有用兩行清淚，感謝爺爺奶奶的恩情，感謝大家的情義，別的她都無能為力。
時針走到了中午，距離小靈出殯，就剩二個多小時了。爺爺對一個侄子道：“王貴成，去把王秀成給我喊來。”
不一會兒，王秀成跑來了，爺爺鐵青著臉問道：“你不是說，你哥今天會回來嗎？怎么到這個時候，還不見人？”
“爸，你別急，可能我哥路上堵車，耽誤了，或者臨時有啥事。你放心，有啥事你喊我就成。”
爺爺咬牙切齒道：“我怎么就養(yǎng)了這東西！就算我死了，也指望不上他回來埋一鐵锨土！”
王秀成連忙道：“爸，你看你說的哪里話？別想那么多，有事你喊我就行！要沒別的事，我先去招呼客人哦！”王秀成說完就走了。
爺爺再次撥打王有成的電話，依舊是“咚——咚——咚……”響半天無人接聽，氣的爺爺，直接把手機摔床上。罵道：“就死外面算?！”
哭聲原本已經(jīng)平息了有些時候，忽然，人群中沖出一個女子，衣著時尚，撲到小靈遺體上，嚎啕大哭起來。
小靈尋聲望去，喜悅的淚水奪眶而出，是她，真的是她——真的是她只見過一面的媽媽。
周圍認識小靈她媽媽的人，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陳燕燕旁若無人一樣，也不去在意他人異樣的眼光，雙手撫摸著小靈的頭。摸了會兒，將小靈的頭緊緊抱在她懷里，臉頰緊緊貼著小靈的額頭，撲簌簌滾下的淚珠，把小靈臉龐都打濕了。抱了會兒，陳燕燕把小靈放開，給她整理好衣服，匆匆就走。
“燕燕！你留下吃個飯，等小靈出殯了再走吧。”
陳燕燕看著擋在她面前的老人——這個老人就是王有才，就是王小靈的爺爺，就是她前男友的老子，就是她沒有名分的公公。陳燕燕遲疑一下，嘴角微動，什么都沒說又準備走。
“小靈在時，日思夜想盼著你回來看她，如今你回來了，娃就要走了，你送她一程，娃在天有靈也會開心的哦。”爺爺哀求著說道。
陳燕燕推開爺爺，不顧爺爺哀求，急匆匆出了院子。小靈看著這一切，她的心是開心的，她媽媽已經(jīng)滿足了她的心愿。
正當大家以為陳燕燕已經(jīng)走了，她卻忽然拿著個包，又急匆匆回來了。陳燕燕來到小靈身邊，打開包，拿出紙巾，輕輕擦干小靈臉上的淚水；又拿出粉底，在她臉上刷了一遍；再拿出散粉，認真刷了一遍；再拿出腮紅，在她兩頰上輕輕刷了刷；用眉筆，仔細給她畫了柳葉長眉；用唇膏，給她涂了口紅，化了個嘟嘟唇。陳燕燕給小靈化好妝，滿眼淚水微笑著仔細端詳了一番，俯身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吻完小靈，陳燕燕再次起身就走，爺爺奶奶、王秀成，紛紛叫她挽留，她就像沒聽見，沒看見一樣，只管走。與其說陳燕燕是走，不如說是大步流星的跑，爺爺奶奶腿腳不夠利索追之不及，王秀成緊追出去。
院子外面車多，陳燕燕來得晚，車停在路邊較遠的地方。陳燕燕跑到車邊，打開車門準備上車時，王秀成拉住了她：“大老遠來了，好歹吃個飯再走吧！”
陳燕燕瞟一眼王秀成，用力甩胳膊讓他撒手。
王秀成一臉為難沒撒手，問道：“咋個有啥事，你能不能開口說句話？我知道，是我哥對不起你。”
“我恨王有成！恨不得把他砸成粉！我恨王有才、田桂花，生了個畜生不如的兒子！我恨你！恨你有個畜生不如的哥！總之，我恨你們?nèi)遥∵B你家的飯、大門、地皮我都恨！你不是想聽我說嗎？我說完啦，你滿意了吧？撒手！”陳燕燕聲嘶力竭嘴巴都張到極限吼道。
陳燕燕吼“撒手”時，用力掙脫了王秀成拉住的她的手臂，鉆進了車里，狠狠關上了車門，隨即車啟動，絕塵而去。
王秀成怔了片刻，無奈搖搖頭，回去了。他不知道他哥和陳燕燕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以致人家恨成這樣。
追來的其實不止有王秀成，還有小靈，只是無人知道她存在。
小靈看著她媽媽剛才的情形，知道她并非無情之人或者沒有母性；聽她媽媽剛才說出的那番話，小靈覺得，一定是她爸做了特過分的事，以致她媽媽恨上了所有有關的一切。
小靈始終想確認的是：她媽媽心中是不是有過她，還是早把她忘干凈啦——答案顯而易見，她也是媽媽身上掉下的肉。小靈很后悔，以前怨恨媽媽，沒有體諒到她心中的苦。
小靈目送她媽媽的車遠去后，也轉(zhuǎn)身回去了。今日是大家為她送行的日子，也是難得的聚在一起的日子，她要回去再好好看看大家——看看都有誰來給她送行，看看她的爸爸是否也會趕回來。
時間分秒不停，出殯的時間逼近了。吹鼓手奏起哀樂，哭泣聲再次響起，親人含淚給小靈入殮。
小靈最后一次搜尋人群，她的好姐妹陳雅靜正在抹著眼淚；她曾經(jīng)的同學也來了好多位，唐高遠等等一臉哀傷；她的近親屬不少在哭泣，爺爺奶奶更是被人架著站在棺材旁，看著正在把小靈往棺材里放；可她都找遍了，就是還找不到爸爸的蹤影。
此刻，那小寡婦的小兒子因感冒發(fā)燒，在醫(yī)院打點滴，小靈他爸為了獻殷勤，正在端著碗，吹著氣，一口一口喂他吃著飯。
棺材被釘上了。送葬的人已經(jīng)抬著棺材出發(fā)了，小靈也死心了——她爸爸根本不會回來了。
小靈隨著送葬的隊伍，迤邐上山，看著他們在哭聲中把自己埋了。
上天若有別離情，人間怎會離恨多？逝者哭不回，今日你葬人，他日人葬你，代代無窮已，惟愿人間歡樂多。
下葬結(jié)束，小靈的鬼魂，又隨著他們回到了爺爺家的院子。小靈要看著他們吃飽喝足了，從此地離開，做最后目視告別。
酒席從院子里擺到了馬路邊，座無虛席。上菜的來回穿梭，大家邊吃邊談笑風生，真的是“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小靈看她同學那幾桌，見他們邊大快朵頤，邊眉飛色舞說著什么，就湊上去，想聽聽他們都在說什么。
“及時行樂，想干啥就干啥，人這一輩子，就那樣！”
“對啊！哪里考慮的到很遠，說不定哪天就被吃席啦！”
“你們男生可別學壞，別借著及時行樂濫情無行哦。”
“我們說的‘及時行樂’指的是大口喝酒，隨心抽煙，哥們聚一起快活。老實說，你想哪里了？”
“你滾一邊去！”
“哈哈哈！……”幾個人一起大笑。
另一桌都是女生，她們在議論：
“她看起來文文靜靜的，不會是有人造謠吧？”
“造什么謠呀！她老公家里撞到，氣不過，直接沖進廚房拿刀把奸夫捅成了重傷，進局子啦！男方父母氣不過，都鬧上門了，要求女方全退彩禮。這可是我們那兒的事，都傳開啦！”
“我去！人家真牛逼。咱們好多還沒男朋友呢，人家都開始玩偷人啦！”
“真是想不到，她居然那樣悶騷。”
“不過聽起來好刺激哦。嘻嘻！捉奸在床……”
“君雅！這里人多，你可別亂開玩笑。”
“行，我不說。大家都知道，你可是三從四德的貞潔烈女哦。”
“好！那你說吧！讓大家都聽聽你肚子里都裝了些啥雞零狗碎，到時候你的大名在鄉(xiāng)親間傳開，免得你不識好人心！”
“哼！我偏不說！”
“哎！段萍，你的臉怎么那么紅啊！”
“我？哦……我我……吃到一塊大辣椒，真是辣死啦！”
又一桌都是男生，他們在議論：
“老唐，你可真厲害啊！聽說你已經(jīng)辦起啦廠子，是也不是？”
“小廠小廠，才百十來人，欠一屁股債！壓力大的要死！”
“你好有魄力，一別不到七年，如今都成大老板啦！以后前途無量啊！”
“你們也都不差啊！哪個學歷都比我高！我好遺憾，高中都沒讀完。你們這叫厚積薄發(fā)，要我說，那才真是前途無量！如今太多需要專業(yè)知識，做事我還是很吃力的”
“去！你也太過謙啦！你當初成績也是前幾，忽然輟學，老師可是十分惋惜的。你又不是學不會，邊干邊學一樣啦！到時候功成名就，可別忘了提攜一把咱們兄弟啊！”
“好！如有能力，大家來找我”
“老唐是實在人，你說了，我們可當真啦啊！別到時找上門你躲著不見啊！”
“不會！不會！”
“真的不會！？”
“當真不會！”
“哈哈哈！好！那咱們晚上去高中大門口附近的青春酒吧再喝個痛快咋樣？”
“你們?nèi)グ桑∥覐S子里還有事，比較急，今天就得走。”
“老唐！給個面子吧！”
“大家都知道我是老實人，真的有急事，以后有機會聚吧！”
“唐高遠，我是老虎嗎？加你微信，你不給我通過，群里問你也老不理我。”劉雨佳拍拍唐高遠肩膀問道。
“雨佳，……你誤會啦！”
劉雨佳面帶著微笑，直視著唐高遠問道：“誤會？那你倒是說說，我誤會了啥？是你誤會了還是我誤會啦？”
“不不！你沒……誤會。我……我也沒誤會。我我……比較忙，沒看到你消息。”
其他同學紛紛發(fā)出嗤嗤笑聲，其中一人忍不住插嘴道：“老唐！你這個樣子，明擺著就是在說謊嘛！太不老實啦！”
“我……我我……”唐高遠滿臉尷尬，一時語塞。
“不用‘我我’，手機拿出來唄！”劉雨佳要求到。
唐高遠拿出手機放桌上。
“解鎖一下，把我微信加上。”
唐高遠順從照做，加了劉雨佳好友。
劉雨佳面帶微笑在唐高遠頭上輕拍了一下，問道：“現(xiàn)在還有什么誤會嗎？比如你誤會了還是我誤會啦什么的！”
“沒有！”
“既然沒有誤會，那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明白！”
其他同學紛紛問：“老唐，你明白了啥？”
“劉佳雨不是老虎，不吃人，是咱們同學，好朋友。”
“我去！”眾同學紛紛翻白眼，表示不屑說道。
“老唐，你應該說明白她是母老虎，我們可都看出來了，這母老虎想吃你！”有位同學調(diào)侃說道。
“……”
小靈看他們吃的開心，聊的也開心，掃視到爺爺奶奶也被勸上了桌，雖然面無表情，也在吃席，頓感好餓，也想大吃大喝一頓。
小靈今天出殯，本就給她準備了豐盛的獻祭。小靈嘆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走到祭品前，也狼吞虎咽，大吃大喝起來，至于悲傷，早被她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吃飽的人陸續(xù)離開，各奔東西。每個人都有他的人生，都有他的前程要奔赴，誰都無法為了他人停留。沒多久，客人就走完了，剛才的熱鬧就像一場夢，只剩滿桌狼藉。
西風吹過，一陣涼意，小靈感慨傷懷一會兒，起身，用力往起一跳，飛向她的墳墓，身后幾個做流水席的人，在忙著收拾滿桌狼藉。
小靈回到墳墓，把外面燒給她的紙錢，都撿拾起來，收好了；燒給她的遺物，撿自己生前最喜歡的幾個也收起來了，包括她生前，最喜歡的那對布娃娃。
收拾好這些，小靈就扎進棺材里睡覺去了。原本密封的東西，鬼是進不去的，但是小靈的遺體在里邊，墳就像小靈的家，棺材就像房子里邊，她的遺體，就像鑰匙一樣，因此每個鬼，都可以在他的墳墓里暢通無阻，而別的鬼則根本進不去。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小靈終于等到了半夜三更，就起身，直奔爺爺奶奶家去了。
人極度思念一個人或者潛意識里常常有某個人，熟睡之際，他的靈魂便有幾率離開肉體，如果碰巧遇到被思念之人的靈魂或者鬼魂，就會做成一個夢到他的夢。
小靈遠遠看到爺爺奶奶在門口東張西望，就落下去，邊跑邊張開雙臂，撲向他們。
“爺爺奶奶！我回來啦！”
爺爺奶奶聞聲，也趕忙跑來相迎，三個人抱作一團，喜極而泣。
“小靈呀！你咋個現(xiàn)在才回來，都把我們急死啦！”爺爺埋怨道。
“就是！奶奶還聽說你死了，還看到你的遺體都被拉回來啦！可把我和你爺爺難過死了。不過還好，原來是一場噩夢，都說夢是相反的，果真不假，如今你好端端回來啦！”
“走走！趕緊回家，奶奶給你做好吃的！她爺爺你去買條魚，要活的！”
爺爺應聲趕緊去買魚去了，奶奶拉著小靈的手，進了家里。
“你最近去哪里了，害得我和你爺爺找的好苦，想你也想的好苦，生怕你出了意外。”
“奶奶！我這不是好好回來啦嗎？也沒去那里，就是有些事處理一下，怕你們擔心，沒敢告訴你們。來我給您捏捏背，松松筋！”
奶奶爬床上，小靈給奶奶捏的“哎哎呦呦”的，“哎呦呦！你輕點，奶奶受不了！”
小靈咯咯笑道：“奶奶，用力點效果才好，現(xiàn)在捏的酸麻，等下就會覺得渾身舒坦的，您老忍著點！”
小靈邊捏邊問道：“奶奶！現(xiàn)在我都長大了，有啥話，你盡管對我直說，可不要有任何隱瞞。我媽媽和我爸爸當年到底咋回事，我媽會如此痛恨我爸爸？”
“同樣也是女人，你媽媽的心，你奶奶我是能懂得。奶奶不希望你恨你媽媽或者你爸爸，你看行嗎？”
“嗯。奶奶放心說，我誰也不恨。”
“具體情況我也不大清楚，只說些奶奶知道，以前沒敢告訴你的。你媽是女人，未婚還是個學生就生下你，那時候可是了不得的丑事。我和你爺爺，那天正在地里忙活，忽然看到一個女孩子抱著個娃娃找來，眼睛都哭腫啦。她說要找王有成，我細問下才知道，原來她就是你媽媽，抱的那個娃娃就是你。我們就先留你媽媽在家里，你爺爺去找你爸。你爸告訴我們他在上學，不成想他已被學校開除，在外鬼混。你爺爺在網(wǎng)吧找到你爸爸，就把他弄回了家。你爺爺想著，讓你爸爸媽媽結(jié)婚，好好過日子。你爸當著我們面，答應的好好的，我和你爺爺就想著，讓你媽在家住幾天，到時候上你外婆家提親。誰知沒過兩天，我和你爺爺在地里忙活，你爸的狐朋狗友又來招惹他，你媽媽擋著不讓去，他就把你媽媽打了，頭都打破了。我和你爺爺回來，知道你爸又和二流子鬼混去了，你爺爺氣的，拿著繩子棍子就又去找你爸去啦！你爺爺把你爸打一頓，又弄回了家里，可你爸就把氣撒你媽頭上，過幾天又偷跑了。這次跑，你爺爺好幾天找不到她，還是你媽媽找到的。你媽媽就跪求你爸爸不要拋棄她，那可是在大街上，你爸爸大聲辱罵你媽媽，打她耳光，讓她去死，罵她是沒人要的賤貨、蕩婦。我從鄉(xiāng)親口中聽到這事，也是氣的發(fā)抖。你外公嫌你媽媽有辱門風，也罵她，你爸爸又打她，你媽媽走投無路，抱著你投河。幸好被人及時發(fā)現(xiàn)，就把你們母子救了上來。救上來后，你媽媽就撇下你走了，你爺爺去警局給你抱回來的。你爺爺把你爸吊起來，狠狠打了一頓，打的一身血，打到他保證說會好好改過，才放下來。可是后來還是本性難改。后來聽說你媽媽嫁別人了。別的奶奶我也就不知道啦！”
小靈聽完，感覺好是心酸，眼淚簌簌落下，滴在奶奶背上。
“小靈乖，別傷心喔！你爸我們拿他沒得辦法，也總不能把他打死，哎！總盼著他能改好，可就是不成器！”
“奶奶我不傷心，我只要知道實情就好。”
“你的淚都滴奶奶背上啦！想哭你就痛快哭一陣，以后別再傷心就是啦！我每每想起，也覺得你媽媽可憐！你以后嫁人，可得擦亮眼，別被幾句甜言蜜語就哄住了心。”
“我媽媽并沒有如那些風言風語說的那樣壞，不只是誰的臭嘴編排的。”
“嘴長在別人身上，咱們管不了，就當耳旁風就是啦。誰家有點事，鄉(xiāng)親們都能弄出一堆風言風語，不奇怪。”
“小靈！你可千萬記住了，別被花言巧語騙，有些人就會說空話，可不能信。你別嫌奶奶啰嗦。”
“知道啦奶奶，你莫要說我！”
“一和你說正事，就知道你不愛聽，現(xiàn)在的娃，就是一個比一個犟！”
“我都記住啦！你放心。”
“不能再捏啦，再捏奶奶腰都被你捏青啦！”
小靈笑著道：“哪有，那我扶奶奶坐起來。”
小靈和奶奶坐著聊些家長里短，等爺爺買魚回來，給小靈做她愛吃的酸菜魚。可是等啊等，等了好久，就是不見爺爺回來。奶奶等的心急，正在抱怨，忽見爺爺垂頭喪氣回來啦！
奶奶劈頭就問：“你買的魚呢？”
“街上的攤位都空著，找不到賣魚的人。我明明感覺有人在賣魚，硬是咋個都找不到賣魚的人，真是太奇怪啦。”爺爺一臉無奈說道。
奶奶看爺爺樣子不像說謊，氣呼呼道：“關鍵時候，就指望不上你！”
小靈連忙說：“只要是奶奶做的，我都愛吃的很，天下再也沒有比奶奶做的更好吃的飯啦！奶奶，要不你換一樣，給我做紅燒肉吧！我要吃紅燒肉。”
奶奶高興的，臉都笑成了麻花，連連說：“要得！要得！那就紅燒肉。”
奶奶去開火，可是就是打不著火，喚爺爺來也是打不著火。奶奶就改用電磁爐，可是電磁爐按半天也是沒有反應。
奶奶十分生氣，“老東西！看你買的都是啥破爛東西，都壞了，用都沒法用！”
爺爺也親自試了，確實用不了，東西也確實他買的，羞赧道：“真是奇啦大怪，咋個真的都壞啦！？我就不信啦，院子里還有柴火，我去支鍋，你給娃做紅燒肉。”
小靈說不餓，勸說爺爺不必啦，爺爺不聽。
爺爺支好了鍋，放進去了木材、引火，用打火機去點引火，可依舊點不著。奶奶聽聞不信邪，跑去點，也點不著。
“老漢，咋真么奇怪？難道是撞鬼啦？”
小靈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一時忘了他們是在夢中重逢，在夢中重逢，自然是無法買東西生火啦。
小靈聽聞奶奶的話，忽然醒悟，怕爺爺奶奶心生疑竇，太過焦急之下夢醒，連忙道：“不是撞鬼啦！是我搞得鬼啦！”
爺爺奶奶一臉疑惑問道：“你怎么搞得鬼？”
“對啊！煤氣開關是我練手弄壞啦！電磁爐是我笨手笨腳給它灌進去水啦！燒啦！打火機是我弄壞啦！”
“打火機我看有火苗苗喔！”爺爺有些難以相信的說道。
“那……那是引火，不小心被我潑了水，濕啦，自然點不著啦！哎呀！爺爺奶奶，你們給我過來！”小靈說著拉著爺爺奶奶的手，就給他們往屋里拉。
小靈把爺爺奶奶拉到桌子旁，給他們按坐到椅子上，接著說道：“奶奶剛才還說夢到我死了呢！你們想想，是不是都夢到我死啦？你們再仔細看看，我這不是好端端站在你們面前嗎？哎呀！我說爺爺奶奶，你們歲數(shù)大啦！腦子有些糊涂，是記不清得啦！把夢都搞混啦！明明就是我弄壞的，我顛三倒四弄得讓你們點不著火。行啦！你們別琢磨這個啦！坐好嘍！我去給你們拿吃的。”
爺爺疑惑的看著奶奶，奶奶疑惑的看著爺爺，爺爺?shù)溃骸拔艺娴氖怯浿§`死啦！我看著把小靈放進棺材的啊！可小靈明明活著就在咱們眼前啊！難道我真的老糊涂啦？”
“呸！你個老東西！指定是咋們老糊涂啦！都八十多啦！糊涂不正常嘛？好幾個比咱們小的都糊涂傻啦！難不成你想咒咱們孫女？”奶奶啐一口說道。
小靈有過經(jīng)驗，她知道獻祭過的食物，她可以拿可以吃，想必爺爺奶奶的靈魂也可以。小靈就把她下午吃剩的燒雞，再拿幾個饅頭，給端過來，又去把她都沒動的油條，豬頭肉端過來些；把饅頭分別塞到爺爺奶奶手里，讓他們吃。
爺爺咬了一口，小靈問道：“好吃嗎？”
爺爺若有所思點點頭。
小靈笑嘻嘻道：“咱們吃這個就行！只要和爺爺奶奶在一起，吃什么都是美味！”
爺爺有些憂慮問道：“小靈，那個人老了，得的記不清事情，到后來自己的子女都不認識的病，是叫什么來著？”
“老年癡呆癥！不過爺爺你沒事的，別擔心哦！你不會得這個。”
“咋個能沒事嘛！剛經(jīng)你一提醒，我和你奶奶，好像都有點早期這個老年癡呆癥狀喔！有時間我們?nèi)メt(yī)院檢查下。”
“哎呦，爺爺，你別糾纏這個啦！我說你們沒事，肯定沒事的哦，不會是什么癡呆。我還有話……”
“哎，奇怪哦！這個饅頭好大，好像是獻給死人的饅頭哦！”爺爺不等小靈話說完，對這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就脫口而出了。
奶奶也驚訝附和道：“是的啊！”
小靈可不想再惹爺爺奶奶過度悲傷，以免他們有什么不測。再說哪怕是夢中重逢，夢中別離，最好的重逢，最好的別離，也無過于在快樂中進行。
小靈大腦飛快運轉(zhuǎn)，很快想好了說辭：“這個老年癡呆癥，就是因為平日里憂思太甚，整日胡思亂想，想東想西，以致到最后，把腦袋里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都想亂啦！神經(jīng)網(wǎng)絡，科學家說，就像蜘蛛網(wǎng)一樣，密密麻麻的，每根線連著一個記憶。你們想把連著他兒子的那根線，錯連到他女兒那根上；把連著魚的那根，錯連到雞那根上，這樣，可不就一塌糊涂，啥啥都記不住啦嘛！喔？所以，你們二老，吃閑飯，操閑心就好噻！管它是不是獻給死人的，只要咱家沒死人就好啦；管它是什么饅頭，只要這饅頭一樣好吃就好啦，你們說是不是這樣嘞？只要你們別胡思亂想，就沒得啥子癡呆癥的哦！”
二老認認真真同時點點頭，表示認同。小靈也看出來啦，他們頭點的一臉深信不疑。
小靈說道：“你們知道我這次回來是要干啥子嘛？”
爺爺奶奶同時答：“不曉得！”
“我這次回來，就是想好好看看你們。爺爺！奶奶！我真的好愛好愛你們哦！你們把孫女養(yǎng)這么大，你們的恩情，我竟沒有回報萬一，真是好生遺恨、慚愧！”
“千萬莫要這樣說，我和你爺爺，一直覺得對不住你，你跟著我們長大，已經(jīng)夠可憐啦！說什么報答。”奶奶說著話，爺爺點著頭表示認同。
“爺爺！奶奶！我以后可能很難回來看望你們啦！你們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我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不過你們放心，我要是有機會，就會回來看望你們的。你們要是想念孫女，就相互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這樣我在遠方，也會安心，也會開心的哦；你們要是照顧不好自己身體，病了、痛了，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孫女會心如刀絞，痛不欲生的哦！”小靈說完，在眼眶打轉(zhuǎn)的淚珠，再也忍不住，滾落了下來。
爺爺奶奶面面相覷，“小靈，咋以前你離家，總是快快樂樂，嫌我們話多，這次……這么不一樣呢？”爺爺憂心的問道。
小靈擦一下眼睛，“還不是我這次去的地方比較遠，你們年級比較大啦嘛！再說，以前我不夠懂事，現(xiàn)在明白的道理多啦嘛！你們不要胡思亂想，孫女說的話，你們務必要記清楚——好好照顧好自己，不要讓孫女傷心，都記住沒？”
爺爺奶奶道：“我們都記住啦！”爺爺繼續(xù)說道：“你在外面也要照顧好自己，不方便回來，就多打打電話，只要你們好好的，我和你奶奶，喝涼水都覺得快樂！”
“你爺爺說的是。”奶奶附和道。
“那時間不早了，我要趕時間。爺爺！奶奶！讓我再抱抱你們吧。”小靈分別緊緊抱了抱爺爺奶奶，轉(zhuǎn)身就走。
爺爺奶奶送到大門外，小靈擦擦眼睛轉(zhuǎn)身，又跑到他們身邊，說：“你們這是干嘛！都笑笑哦！”說著用雙手，分別捏著爺爺奶奶的臉，讓他們露出笑臉，爺爺奶奶也都配合著笑了，笑的格外開心。“那就送到這里吧！你們回去吧！”說完小靈就轉(zhuǎn)身，順著那條他以前每次離開爺爺奶奶時走的路，快速向遠處跑去。
“在外注意安全！”
“有空多回來看看我們！”
小靈頭也不回的只顧往前跑，初時，耳邊還有爺爺奶奶的聲音，一會兒后，就只剩風吹過耳朵的聲音了。
小靈回頭，深夜的馬路上空蕩蕩的，路燈一盞又一盞，照出片片黃亮，像透過淚眼在看世間一樣，遠處有一片稀疏星光，那就是爺爺奶奶住的鎮(zhèn)子了。
世間有很多無奈，有時無奈于他人，有時無奈于自己，有時無奈于事情，無奈著無奈，事情常常就過去了。過去了，也就無所謂什么無奈不無奈啦！
小靈從爺爺奶奶看不到的地方，繞回去，回她的墳墓睡覺去了。她要好好想一下，以后怎么辦。
奶奶先睡醒了，她用手戳戳爺爺，“你醒醒！哎！醒醒！”
“小靈回來啦！又走啦！”爺爺揉揉睡眼說道。
奶奶吃了一驚，“你夜里也夢到小靈啦？”
爺爺一怔，醒悟過來了，沉默不語，眼角有淚水滑下。
奶奶用胳膊肘擊爺爺一下，“問你呢！昨晚都夢到啥啦？你仔細說下哦。”
夜里的夢境，太過清晰，就好像真的一樣，爺爺從頭復述了一遍。
奶奶聽后語帶哽咽道：“你不要傷心，小靈在天上看著的，要不娃知道了，會傷心內(nèi)心不得安生的。”
爺爺嘆口氣道：“天已經(jīng)亮啦！也不知道小靈現(xiàn)在走到什么地方啦。小靈給咱們托夢，也沒說她到底因為啥死的，我打算今天再去次公安局，弄個明白，再去找那個女房東，賠她些錢，求她諒解，到租房里，把小靈的遺物拿回來，燒給她。”
“要得！那我去給你做飯。你路上小心點。有話好好說。”
爺爺?shù)搅斯簿郑煲呀?jīng)調(diào)查清楚了來龍去脈，就全盤告訴了爺爺。原來，小靈有個大學同學，叫王麗，和小靈有類似的身世經(jīng)歷。她們畢業(yè)后，王麗選擇加盟化妝品店，因缺乏資金，就哀求小靈通過網(wǎng)貸幫她籌錢。小靈幫王麗貸款了二十萬，說好本息都是王麗償還。開始王麗還給利息，沒多久，就一直推脫，直到前幾個月，一直躲著不接電話。小靈通過同學打聽到王麗在楚州市一個金店工作，就找了過去。欠的網(wǎng)貸，是小靈在還，一年多時間，她已經(jīng)還了十幾萬，可是利滾利，還剩二十萬。小靈找到楚州市，碰巧那天王麗出差不在，小靈就跑到了漩渦潭水庫，在那里停留了很久，晚上跳水庫自殺啦。自殺原因是因為網(wǎng)貸造成的壓力過大，一時想不開。網(wǎng)貸違法問題，警方已移交偵查機關處理。那個王麗，警察已找到，建議爺爺對她提起民事訴訟。王麗說得知小靈自殺，非常自責，愿意盡力補償。詢問王麗躲起來原因，她說搞加盟被騙，家里爺爺病重，萬般無奈，出此下策，情非得已。
爺爺對這個結(jié)果，頗感無奈，又覺酸楚，也沒得辦法，就接受補償方案，動身去找女房東了。
女房東雖然愛貪小便宜，但是起碼的人性還有，倒也沒有過分為難爺爺，只是多要點錢，爺爺取到遺物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