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臺上的那盞地燈剛才被周凌翔關掉了，此刻他們沐浴在圣潔的月光中。

陳令儀坐在那張帶靠背的梵高椅上，而周凌翔則坐在她腳前的地板上，頭倚著她的小腿。他抽著煙，煙頭的火光在黑暗中閃著紅光。

他對她講了一遍他的人生，原原本本。畢竟，23歲的人生本也沒什么復雜的故事可講，除了他最近這混亂的一年。所以他又向她講了他的夢想、講那些他畫過的畫、講那些只存在于他腦海中卻還沒有畫出來的畫，講到最后他又講起了他爸，講起了他的自殺。

“就在這，就是你手指按著的地方，”周凌翔拿起陳令儀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腹部，“第四根和第五根肋骨之間，你知道馬奈的《自殺現場》嗎？就像那樣，只不過他沒有槍，用的是刀?！?/p>

“別說這些了。”陳令儀嚇了一跳，慌忙把手指抽了回來。

“我要是有勇氣，我也早給自己這里來那么一下了。”周凌翔抬起頭，對著陳令儀凄然一笑，“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望著運河，心想有一天我總會跳下去的，這樣就一了百了了。”

陳令儀深深的吸了口氣，雖然她也經歷過喪親之痛，但是周凌翔的命運顯然比她要悲慘得多，她知道，現在無論說什么安慰的話，對他都是徒然的。于是她沒有說話，而是任他更緊的捏著她的手。

“別嘆氣，”周凌翔看著陳令儀的眼睛溫柔的說，“能有今晚，一切都值了。我就是現在死了也甘心了。”

他們都不再說話了。

可是陳令儀的腦袋里卻是亂亂的，她一直在想著周凌翔這悲慘的故事。她該怎么做呢？給他錢嗎？那筆高利債雖然數目不小，但陳令儀湊一湊還是可以拿得出來的。可是這之后呢？陳令儀已經看出來了，周凌翔雖然總是擺著一張高傲的冷臉，可本性卻浪漫得要命，而且孩子氣十足。雖然他已經經歷過一些命運的捉弄，但依然傲氣十足，所以就算她愿意幫他還賬，恐怕他也會一口回絕的。

“喔喔喔！”

突然從山下村子里傳來一陣雞叫，那昂揚的聲音尖銳的刺破了寂靜的夜空，把陳令儀嚇了一跳，她把自己的手從周凌翔的手中掙了出來。

“你得走了。”陳令儀對周凌翔說。

“不！不要！”周凌翔撒嬌，“我還不想走，我的公主殿下！”

“天快要亮了，你看，月亮都快要不見了?！?/p>

“還早著呢！”周凌翔爬起身子又跪到了陳令儀的腳下，低頭邊親吻她的腳趾邊說，“我愛你！”

陳令儀收縮了一下小腿，擺脫了周凌翔。

“不行，你得走了?！?/p>

陳令儀看見，或者說她察覺到周凌翔那原本一直緊繃的嘴角舒展了，隨后露出了一絲甜蜜的微笑。他終于站起了身來，到處找著他的衣服和鞋。陳令儀打開了地燈。就著亮光，他穿好了衣褲，接著又把她摟進了他的懷里。

“寶貝，”他低聲喚她，“我愛你，能和你在一起我真是太高興了！”

“我也很高興。”陳令儀下意識的回答。

“你讓我的人生有了意義，我有了你，就有了一切，未來再也沒有什么可怕的了。你說的對，人生沒那么絕望，我才23歲，我還年輕！我會成為一名被載入史冊的偉大畫家的！未來一定會好起來的！”

“你永遠不會忘記今晚吧？”不知道為什么，此刻陳令儀就是想再確認一下。

“當然，永遠不會。”

于是她把嘴湊上了他的嘴唇，在一記輕吻后，她說：“那么，再見?！?/p>

“什么時候再見？”周凌翔往前又湊了湊繼續討著吻，然后熱情的問她。

“永遠不會再見了。我馬上就要離開這里了……最多半個月吧，我想。”

“為什么？你要去哪兒？什么時候回來？”周凌翔愣住了。

陳令儀似乎很難把這些話說出口一樣，謹慎的措著詞：“我們永遠不能再見了。我并不像你一樣……無牽無掛?！?/p>

“可是你沒戴戒指啊！你根本就沒有結婚、沒有老公對不對？”周凌翔不可置信看著陳令儀，“你別想騙我，村里人說了，那個老來這里的大官不過是包養你的情夫，他沒有權力限制你的自由的！親愛的，你可以離開他??！你有那么多藏品，而且未來我的畫也會很值錢的，只要給我時間和機遇我一定會成為一名偉大的畫家的，到時候我可以養活你……”

“他們都是胡說！沒有人包養我！”陳令儀第一次聽到她被趙滌非包養的傳聞很震驚，她生怕這樣的傳聞會對趙滌非的仕途造成什么影響。

“我可以養活你……”

“我告訴你，我們絕不可能再見面了！”說過這一句之后，陳令儀漸漸的冷靜下來了，對周凌翔好言相勸，“我說的無牽無掛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說……我有我的人生……”

“可是我們一定要再見一面！就一面！”周凌翔像個任性的孩子一樣歇斯底里的的叫了起來，“再見一面就好！否則我會死的！”

“你別這么不講理！我和你說了，這是不可能的，我們現在分手，永遠分手！”

“但是我愛你呀！”周凌翔繼續大叫著，“你難道不愛我嗎？”

陳令儀愣了一下，她并不是一個冷酷絕情的人，但是她更不想欺騙一個小男孩兒的感情，于是她搖了搖頭，微笑了一下回答：“不愛?！?/p>

周凌翔呆呆的看著陳令儀，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過了好半天才啞著嗓子問她：“那……那你干嘛要和我做呢？”

“我看你那么難過，那么不快樂。我想讓你擁有一段快樂的回憶?！?/p>

“哈！”聽了陳令儀這話，只見周凌翔冷笑了起來，“想讓我擁有一段快樂的回憶？！”

陳令儀的聲音變溫柔了，她輕聲的對周凌翔說：“別這樣。我真的并沒有想騙你，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憐，我想要對你好?！?/p>

“我并不需要你的憐憫！收起你那套假仁假義吧！”突然間周凌翔憤怒了，“你把我帶上了天堂，然后又把我踢回到了地獄里！你這叫為我好？”

當周凌翔向陳令儀吼叫的時候，陳令儀感覺他那原本瘦弱的身體突然間變得魁梧有力了。

周凌翔是那么的憤怒，而那憤怒中又帶著絕望的悲傷。

陳令儀為周凌翔而心疼，因為她從來沒想到他會這樣理解這件事兒。

“對不起，”她喃喃的說，“我真的沒想到這樣會傷害到你?！?/p>

此刻周凌翔的眼中再也沒有了愛，他現在的眼神比前一天晚上在餐廳時更陰冷、更黑暗，而他那張原本就蒼白的臉，現在幾乎已經沒有了血色，就像死人一樣。

這讓陳令儀驚慌了起來，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于是陳令儀顫抖了起來，她很想放聲大叫，可又不敢，因為她不知道山下面那棟別墅里的人是不是能聽到她的叫聲，況且那棟別墅也許根本就沒人住，要不然剛才他們放音樂為什么沒有人來投訴呢？

瘋了！陳令儀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她在心里一個勁兒的默念著要鎮定，然后使勁忍住顫抖的身體，臉上也擺出了她自認為的堅定表情，好不讓周凌翔看出她的恐懼。

“對不起，”陳令儀強裝鎮定的說，“我真的不是存心讓你傷心的。如果我能補償你的話，你想要什么都行?！?/p>

周凌翔狠狠的皺起了眉毛，似乎有些不解的盯著陳令儀，過了一陣子才問：“所以，你想怎么打發我？給我錢？你有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