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0年6月10日
“我總是夢見一個看不清臉的人,他的衣服沒有顏色,他會舉起槍朝我父親射擊,然后我的父親就會倒在我的眼前,他的臉上會濺上一些小小的血跡,圓圓的,他的眼睛會一直睜著,頭歪向一邊,就這么看著我。”
“那個人是誰?”
“我不知道,他做完這一切以后,就會看我一眼,然后從變電箱里扯出一根電線放在自己脖子上,接著他就化成一團霧,然后他消失的地方就長滿了鮮花和草。”
“這些似乎都與今天的事情沒有關(guān)系吧。”
“有時候我多么希望這是真的。”
“不用希望了,我們經(jīng)過DNA比對,證實了埋在你家祖墳附近的白骨就是你的父親張峰。”
張博默不作聲,他努力回想著父親的模樣,塵封的被毆打和謾罵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
“今天叫你來沒別的意思,就是了解一下你父親的基本情況。”
“警察同志,關(guān)于他我沒什么好說的,這么多年他不在我母親的日子反而更好過一些。”
“請你配合一下,案件目前還沒有定性,我希望你可以提供線索。”葉定懇切中帶著嚴厲。
“我和我母親都以為他跟著那個女人跑了。”
“哪位?”
“我那時正在上初中,寄宿在學(xué)校,具體情況不清楚,應(yīng)該是東邊劉莊的一個女人。”
“失蹤前后有什么不尋常的事情發(fā)生嗎?”
“沒有吧。”張博搖了搖頭,“我每次回去他都喝醉了,一般來說會打我媽,有時候會摔東西,累了就會睡覺。”
“你父親是怎么一個人呢?”
“警察同志,這話就顯得很多余了,對于他來說,我希望他是一個死人。”
葉定和旁邊的同事對視了一下,轉(zhuǎn)頭繼續(xù)盯著張博。
“如果你想起什么新情況記得跟我聯(lián)系,感謝您的配合。”葉定站起身將手遞了過去。
張博沒有伸手,走出門開上出租車就離開了。
“葉隊,這個人是不是有點...”肖晨在一旁撓了撓頭,“說話前言不搭后語的。”
葉定抽出一支煙猛吸了一口,長呼一口氣。
“走吧,去現(xiàn)場里走訪一下。”
(二)
街道上行人稀少,張博開著出租車四處張望,希望能多拉幾單生意。
父親,這個陌生的詞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現(xiàn)在張博的腦子里了。太熱了,張博為了省油并沒有開空調(diào),他搖下車窗,盡量開得快一點讓風(fēng)從窗戶里灌入車內(nèi)。
車子在一處酒吧停了下來,張博把駕駛座椅拉到最低,雙手背在腦袋后面,開始等待客人。
不一會兒酒吧的霓虹招牌下面,張博看到一名男子拉拼命地拖拽著一個女人,女人的腿已經(jīng)耷拉在光滑的水磨大理石地面上,長發(fā)蓋住了整張臉,嘴里向外不停的涌出污穢的東西。男子的表情雖然一臉嫌棄,但還是用盡力氣把她像尸體一樣扛了起來。旁邊的保安厭惡的捏了捏鼻子,顯然對這種情況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車門被打開,一股濃烈的酒味道讓張博驚醒,他扭過頭看到男子正在用力把女人往車上推,女人似乎恢復(fù)了一點意識,身體不斷抵抗,嘴里嗚嗚啦啦地說著什么。
“吐車上200。”張博酒臭味刺激的干噦了起來。
“沒事沒事師傅,我女朋友喝醉了,你拉著我們?nèi)珮肪频辍!迸诉€在掙扎著向車外挪動。
男人的力氣和耐心已經(jīng)用盡,他騰出一只手就是兩記耳光,女人沒有反應(yīng),黏糊糊的頭發(fā)黏在了臉和額頭上。
“你倆到底什么關(guān)系!”張博察覺到了男人的危險性,厲聲呵斥道。
“有你什么事?你做你的生意就行了,哪兒來那么多屁話!”
“你要是不走我報警了!”
男人被這句話鎮(zhèn)住了,慢慢的把雙手從女人腋下抽出,女人直接癱軟在道牙旁邊。男人悻悻地邊走邊罵:“狗東西壞我好事。”
張博并不想和這些麻煩人都過多交集,一腳油門開向別處拉生意去了。
電話響了起來,張博看了一眼手機接起電話。
“我知道你殺了人。”
“你是誰!”
“你會知道的,但是現(xiàn)在我需要你跟我合作。”
(三)
“您好,請問這個人有印象嗎。”葉定從腋下抽出一張照片。
“看著眼熟,不過好像不是我們這兒的人吧。”一個婦女嗑著瓜子,臉部因為回想事情皺成一團。
“劉秀梅的丈夫現(xiàn)在在村里嗎?”
“哦!我就說這個男的看著面熟,張峰都十幾年沒回來了,據(jù)說是跟隔壁莊一個女的跑了吧。”
“咦!你忘記那天說在他們家地里挖出來人的事了,我估計那就是她老公吧。”另一位婦女立馬插嘴。
“請不要亂加猜測了。”肖晨打斷了她們,“你們誰了解張峰這個人。”
“喲,這可說不好,這都十幾年過去了,都沒啥印象了!”
葉定把打開的筆記本又合上,看著閑話中心的幾個婦女竊竊私語,臉上的表情一會兒興奮一會兒凝重。
“聽說他經(jīng)常打老婆,有這回事嗎?”幾個婦女面面相覷,終于有一個穿碎花短袖的婦女發(fā)話了。
“我以前在他們家南隔墻,經(jīng)常能在晚上聽見他們家摔東西的聲音,有時候還有劉秀梅的叫聲。”
“張峰是大概什么時候失蹤的?”
“我想一下,至少有十年了,對!十二年了,我記得那一年咱們國家舉辦了運動會呢。
“那他沒有回來過嗎?”
“沒有,村里人都知道他跟那個相好的跑了。”
“跟她跑的那個女的你認識嗎?”
“我怎么可能認識呢!你應(yīng)該去劉莊問問。”
葉定的手機響了起來。
“葉隊,劉莊的一處農(nóng)田里也挖出了白骨。”
(四)
“死者性別能確認嗎?”葉定看著零碎的骨頭陷入了沉思。
“初步斷定應(yīng)該是女性,不過死亡時間太長了,需要做進一步鑒定,但至少是五年了。”梁法醫(yī)的眉頭緊皺。
“葉隊,你說這會不會就是張峰的那個相好?”肖晨蹲在師傅的身邊問道。
“不好說啊,這附近沒有墳?zāi)梗粦?yīng)該是人亂葬在這里的,這片地是誰家的?”
“已經(jīng)聯(lián)系村干部核實了,不過這塊地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市政府征用了,這邊不是里城區(qū)近嘛,跟張營一個樣,說是要連起來建一個示范區(qū)。如果不是項目動工這兩具白骨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了。”
葉定緩緩地站了起來,環(huán)顧四周,東邊的劉莊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離。
“遠拋近埋。”
“師傅您的意思是兇手就是周圍村子的人嗎?”肖晨邊拍照嘴巴還滔滔不絕地說著。
“走吧先回局里慢慢分析。”
警局會議室,牛局長正襟危坐,兩側(cè)的刑警已經(jīng)坐定,只有左手邊空了兩個位置。
“不好意思遲到了。”葉定帶著肖晨匆匆趕到,立馬拉下椅子坐了下來。
“嗯,咱們開始吧。”劉局長雙手合十,盯著大屏幕。
“昨夜接到群眾報警,動力酒吧附近發(fā)現(xiàn)一具女性尸體,經(jīng)過初步勘察發(fā)現(xiàn)死者名叫郭怡美,22歲,無業(yè),本地人,案發(fā)前酒吧門口的監(jiān)控錄像曾拍到死者被一男性拖拽,不過在上出租車時似乎與司機發(fā)生爭執(zhí),男子丟下死者向北走去,出租車也隨后離開。”女警察開始了案情介紹。
“男子的身份確認了嗎?”葉定托著腮看著屏幕上的證據(jù)照片。
“確認了,北邊復(fù)興路監(jiān)控拍到他進入濱河小區(qū)就沒出來,今天已經(jīng)派同事過去核實,他就是一個想去撿尸的,就住在小區(qū)里,批評教育后就釋放了。”
“繼續(xù)說吧。”
“現(xiàn)場可以看出死者眼瞼出血,嘴唇發(fā)紫,舌骨骨折,頸部有明顯勒痕,基本可以確定是被勒死的。”
“出租車司機找到了嗎?”
“正在聯(lián)系,車牌排的很清楚T9527,已經(jīng)派人去出租車公司核查了。”
葉定拿著手里的香煙放在鼻子上聞了聞,接著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張博的車就是9527。”
“走吧,晨,順便去找劉秀梅一趟吧。”
肖晨如夢初醒地拿起車鑰匙。
(四)
“娘,我回來看您了!”張博在屋外輕叩著漆紅的大鐵門,左手在褲兜里來回翻找,右手里沉重的塑料袋子突然破裂,光亮的紅蘋果順著斜坡滾向路邊。
葉定下車順手撿起一個啃了起來,牙齒與果肉摩擦的吱吱作響。
“怎么鑰匙找不到了?”葉定靠在吉普車門旁,看著張博狼狽地彎腰拾起散落的蘋果。
“老娘在屋里呢,年紀(jì)大了耳朵不好使,要么就是在睡覺。”
“張師傅平時上早班還是上晚班啊?”葉定噗的一聲將蘋果核吐得老遠。
“車是我自己的,一般來說白天多一點,不過現(xiàn)在天氣熱,白天生意不好,最近也拉晚班,娘!開門啊。”張博加重了敲門的力度。
“哎哎哎,不急不急,張師傅咱們再聊聊。”葉定向肖晨使了一個眼色。
“張師傅您看一下,這個車是您的吧?”肖晨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張出租車照片的視頻截圖。
“嗯,是我,那我沒那個女的上車,后來她暈倒在馬路邊,我就開車走了。”
“張師傅我們沒想聊這個啊。”葉定笑了起來,然后劇烈的咳嗽起來,“我們今天想聊聊您的母親。”
氣氛開始變得詭異,張博的手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手不停的攥緊展開。
門吱呀呀緩緩打開,聲音像是人發(fā)出地一聲慘叫。
張秀梅站在門邊迷茫地望向門外,看到兩個身穿警服的人,突然間驚恐地向屋內(nèi)跑去。
三人害怕張秀梅有什么閃失,立馬沖進院子追到客廳,張秀梅蜷在沙發(fā)上脖子縮進衣領(lǐng)內(nèi),眼珠子胡亂地旋轉(zhuǎn)著。
“張女士您好,我們今天來...”肖晨按照程序例行詢問。
“不是我兒子干的!不是我兒子干的!”張秀梅神經(jīng)質(zhì)地拉住衣領(lǐng),腦袋開始快速小幅度抖動,眼神斜斜地望著角落里的農(nóng)具。
葉定飛速掠過客廳,張秀梅望著的角落里放置著鋤頭、耙子,還有一把生銹的柴刀。然后不經(jīng)意地將眼神瞟向張博,張博的臉上帶著疑惑,眉頭微皺,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看來您的母親身體不適,我們改天再來吧。”葉定說著便向屋外走去。
“不用送了張師傅,有什么新情況隨時跟我保持聯(lián)系。”葉定再次把手伸向張博。
這次張博沒有拒絕,兩只手輕輕地握在了一起。
(五)
“師傅,咱們是不是應(yīng)該傳喚張博啊?”肖晨開著車還在想著剛才的事情。
“他跑不了,我們掌握的線索很有限,這兩起案件都有他的影子,應(yīng)該不是巧合。”葉定手臂搭在窗戶外面,漫不經(jīng)心地彈著煙灰。
“師傅您看到劉秀梅的眼神了嗎,那些農(nóng)具我覺得有必要提取一下生物檢材。”
“如果是作案工具,你會把它隨意地擺放在客廳里嗎?”
“那劉秀梅的行為怎么解釋啊?”
“很簡單。”葉定緩緩?fù)鲁鰺熑Γ八吹轿覀儍蓚€的時候肯定想起了什么刺激到了她,她至少是個知情人,也許,也許她見過作案的兇器。”
“所以我們現(xiàn)在的偵擦方向應(yīng)該傾向于哪個案子呢,師傅。”
“舊案是否是兇殺案還有待商榷,新案件出現(xiàn)的一些重要人物又與舊案有說不清的關(guān)系,我們就從這個郭怡美下手。”
葉定的煙抽完了,可腦中仍是一片迷霧,突然葉定的眼睛亮了起來,一個假設(shè)在腦海里形成了。
“掉頭!回去!”葉定連忙擺手催促。
“您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直接去村委會!”
警車在村委會門口停了下來,村長張劍英搖著蒲扇走了出來。
“咱們閑話少說張書記,咱們村有個叫郭怡美的嗎?二十來歲。”葉定大口地喝著村長泡的茶水,一邊吩咐肖晨拿出照片。
“有這個人,他爹郭守誠早就死了,她媽十年前就改嫁走了,她們家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外姓人。”村長搖著扇子皺著眉頭努力回憶,“哎呀這個女娃小時候也好得很,不過后來學(xué)壞了,跟著一群流里流氣的青年到處瞎逛,每次回來頭發(fā)顏色都不一樣,有時候頭發(fā)跟電打的綿羊一樣...”
“張博和她有什么交集嗎,或者兩家人有什么矛盾糾紛嗎?”
“應(yīng)該是沒有,張峰家那個情況,村里人基本不會跟他家打交道,兩家里的很遠,沒聽說過發(fā)生什么事情。”
“好的謝謝您了,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隨時聯(lián)系。”
(六)
唰的一聲張博從床上驚坐起來,床單已經(jīng)被汗?jié)n浸濕,他又一次夢見父親倒在自己眼前,雙眼圓睜,頭部滲出暗紅色的液體,他還是看不清那個人的臉,那人還是熟練地扯出一根電線,不斷重復(fù)著這個動作。
“不是我兒子干的!”
張博猛地抬起頭,在黑暗中努力尋找聲音的方向,寂靜卻中只能聽到自己的耳鳴聲。張博閉上眼默默地祈禱,祈禱這場噩夢早點結(jié)束,昨天那通電話擊潰了他的意志,他開始掩面啜泣起來。
電話鈴聲刺耳地響了起來。
“好的我明白。”
“如果你告訴警察你知道會是什么結(jié)果。”低沉的聲音發(fā)出嚴厲的警告。
“這是最后一次,希望你能信守承諾。”張博的嘆息聲從喉嚨中發(fā)出。
“我也希望如此。”
(七)
檢驗室內(nèi)劉法醫(yī)完成了最后的縫合,葉定和肖晨在旁邊靜靜地等待著。
“可以確認是窒息死亡,符合勒斃特征。”梁法醫(yī)將驗尸報告遞給葉定,“死者的脖頸處檢測出了水泥和一些建筑材料的成分,還有一點很奇怪。”
“什么?”
“觀察勒痕可以看出,頸部左側(cè)勒痕傾斜度明顯大于右側(cè),但是右側(cè)的勒痕明顯更深。”梁法醫(yī)看著已經(jīng)發(fā)白的尸體淡淡地描述著。
“你的意思是,兇手的慣用手是右手,但卻想造成自己是左撇子的假象?。”
“不排除這種可能。”
“越來越有意思了。”葉定嘴角上揚,“看來張博的嫌疑可以排除了,但他一定知道什么,或者看到什么了。”
“師傅,這就能排除了嗎?”
“你還記得他用哪個手拉的車門嗎?還有,他翻找鑰匙開門的時候,右手拎著袋子,左手在翻找。”
肖晨的眼睛亮了起來,“我明白了師傅!您的意思是這個偽造的左利手實際是讓我們認為張博才是兇手!”
“在案發(fā)現(xiàn)場出現(xiàn),又是左撇子,這種巧合有多大的概率呢?”葉定看著尸體陷入凝思,彷佛下一秒尸體就會張口告訴他實情。
“張秀梅是個迷啊,她到底想隱藏什么呢?”一剎那間,葉定腦海里一個不起眼的人物一閃而過。
“媽的,我怎么把他給忘了!去幸福小區(qū)!”
(八)
吉普車開進小區(qū)停在了二單元門口,葉定急切地下車順著步梯小跑上去。
葉定不耐煩地拍著401的房門,里面?zhèn)鱽砹送闲邉拥穆曇簟?/p>
門開了,一個紅頭發(fā)的年輕女人將門開了一條縫,警惕地看著兩人,一條防盜鏈將她臉分成上下兩部分。
“你們找誰?”
肖晨抽出警官證,“您好女士,我們找范剛了解一些情況。”
“他已經(jīng)滾蛋了,昨天晚上我讓他滾了,背著我去干這種齷齪事。”
“請問你們的關(guān)系是?”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關(guān)系了!”
“昨天晚上到現(xiàn)在他聯(lián)系過你嗎?”
“沒有,他死了最好!”
葉定心中升起不好的預(yù)感,這個人大概率也出事了,兇手在掩蓋什么呢?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晨,回去后你立馬聯(lián)系,查找范剛的活動軌跡,這個人在酒吧一定看見什么了,他早就被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