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梅子眼圈紅紅地坐在我身邊。屋子，出奇的靜。
我掀開被子，胡亂地披了衣服下得床去，顧不得頭上的暈旋，鞋子，也是淺淺地吸著。
胤禩，你一定還在是不是，你只是在和我開玩笑是不是？
不要躲了，出來吧？明知道我不會找人的，明知道我經常認不清路。
“你在哪里......”我多希望這不過是夢一場，夢醒了，他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在床頭溫柔地對我笑。
門，一道一道滿懷希望地打開，又無比失望地關合。我轉遍了整個王府，都不見他的蹤影，我問下人，卻一個個低著頭不說話。
“小姐?！泵纷有奶鄣乩∥遥靶〗?，你別找了，姑爺......他不在......”
“小姐，小姐你去哪兒啊？！”
“福晉?！辈诺介T口，就被人攔了下來?！笆悄銈儍蓚€？！”我睨了他們一眼，甩袖欲走，“給我閃開。”見他們沒動，我神色一凌：“怎么，你們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
“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出王府半步，小人只是奉命行事，福晉見諒?！彼麤_我一拱手，身子，直直地橫在我面前，絲毫沒有讓步的跡象。
“包括我？”
“是，皇上說，福晉身體尤虛，該好生休養?！?/p>
“好，真好！”我冷笑，“那你就去告訴他，我要見他，否則，他就等著讓人來抬我的尸體！”
胤禛，他真的什么都不要了，難道這最后的幸福你都是那么吝嗇么？你答應我的，又算什么？為什么給要讓我恨你......
“小姐小姐，宮里來人了?！痹谖葑幼嗽S久，忽見梅子興沖沖地跑進來，“是不是皇上答應見小姐了？”
“小姐，小姐你慢點兒——”
院子里，黑壓壓跪了一地人，大都是府里的下人，臉上有害怕，有不安。
“大膽，見了圣旨還不下跪！“一個太監尖聲尖氣地沖我吼，神情，透著鄙夷的光。
哼，當真是落難的鳳凰不如雞，連一個太監都狗仗人勢了。
“你是什么東西？！”我睨他一眼，冷傲如霜。
“奴才是不是東西，但是你以為你還是廉親王的福晉嗎？！”他冷哼一聲。
“下賤！”我揚手，清脆的一巴掌就甩了過去，周圍的人皆是楞住了。也是，這么多年來，我都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何曾有過這等潑辣彪悍?？蛇@一巴掌，卻是痛快之極，心里的郁結的怒氣消了少許，我想我是憋壞了也氣壞了，偏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惹了我。
“你！”他捂著被我打痛的半邊臉，面目扭曲，“好好！來人，捉住她。”
旁邊的侍衛有些上了前來，有些則面面相覷。我揚起頭，朗聲道：“是誰借了你們膽子，敢對我不敬。一個奴才說話，你們也聽么？！”
聞言，那幾個膽大的也退了回去，我冷笑一聲，又轉而看向他：“怎么，我還打你不得了。今日只是讓你長長記性，別忘了做奴才的本。別是給你幾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了?！?/p>
那小太監被我說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的，想回嘴，卻又干瞪著回不出來，忽然他像是找著救星似的，換了笑臉，一路小跑過去，“高總管?！?/p>
呵，原來是高無庸來了。
“福晉，奴才給您請安了?！备邿o庸向我行禮，“那個奴才不懂事，沖撞了福晉，福晉不要在意才是?！?/p>
“高公公言重了，我是個小心眼的人，沒那么大度?！蔽铱戳搜郜F在還一臉迷茫的那個小太監，“不過，他是你的奴才，我想高公公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才是?！?/p>
“來人。”高無庸喝了一聲，“把他拖下去，重打二十！”
“這，這......總管饒命啊......”他連連求饒，我想他怕是被打死了也不知道為什么吧。
“福晉?！备邿o庸輕喚我一聲，晃了晃手中明黃的圣旨，“您是不是......”
“我不跪。”
“福晉，這樣于禮不合吧？抗旨不遵的罪名也是可大可小......”高無庸好言勸道?？晌遥琅f是無動于衷。
“我不跪言而無信的人?！彼髅鞔饝遥粫λ模傻筋^來，他做了什么？！他是皇帝，皇帝說的話，怎也可以反悔呢......
“福晉?！?/p>
“反正，他也不會放過我，我跪與不跪，有差嗎？”我嘲諷地一笑，“你看，圣旨都擬好了。”
“看來皇上猜的不錯啊?！备邿o庸嘆息，“皇上是跟奴才說，福晉定不會下跪的——也罷，”高無庸展開圣旨，朗聲讀道：“奉天承運，皇帝昭曰。允禩固結黨援，希圖僥幸，著宗人府高墻圈禁，其家眷嬖妾，仆從下人，均沒入奴籍，欽此！”
圈禁高墻，呵，皇室最嚴酷的懲罰。
而我，我們，這里所有的人，也都......
她們，她們又有什么錯？！
沒入奴籍，這輩子，可就毀了。
胤禛，你好過分！
“福晉，接旨吧？”高無庸見我楞著沒動，又搖了搖我，“福晉?！?/p>
“我不是福晉了，不是嗎？”我沖他一笑，“我是不是該叩頭，高呼皇恩浩蕩？！”
“小姐，你，你在說什么呀？！”跪在地上的梅子憂心沖沖地拉了我幾下。
“我說的不過是實話。”我依舊不服軟，頭，高傲地揚著，身子，更是立得筆直。我現在僅剩的就是這可憐的尊嚴了，若連它也失去，真的一無所有。胤禩的悲涼和無奈，我這才懂了。那一夜，他的笑，是需要多大的勇氣。
“福晉不為自己想，也要為這里的人想不是？違抗圣旨，是死罪?！?/p>
“我要見他。”
“皇上說了，不想見福晉。福晉要不還是過幾天......”高無庸好說歹說。
“我要見他！”
“福晉，這事兒奴才也沒辦法?！?/p>
“你有辦法的。”
“什么辦法？”他不明所以。
我趁他恍惚的瞬間，抽掉了旁邊侍衛的刀，一把架在了他脖子上：“高公公，把你的人借給我用一下?！?/p>
“所有人都給我閃開?！蔽也慌酝?，我想我是瘋狂的，我想他們定沒有見過這樣的我，我想，即使我見了他，我這樣的做法，也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墒俏覅s沒有選擇，沒有辦法控制自己，若不拼這一次，我就沒有機會了。
人，漸漸后退，然，一個明黃色的身影卻出現在我面前，他顯然走得很急，把身邊的小太監落下老大一段距離。眉，不悅地擰起：“你要鬧到什么時候，還不把刀給朕放下！”
“你終于肯來了?！蔽矣职训督藥追?，忽地笑了，“我不放又如何？”
“除非你不想活?！彼f得有些咬牙切齒。
“你會讓我活嗎？你會放過我嗎？”
“我并沒有要你死?！?/p>
“那為什么不放過他呢？你們是兄弟......”身體里，流著相同的血，可為什么從來都只是算計和兵戎。
“你把刀放下，我們屋里去說?！彼徚司徔跉狻?/p>
“除非你肯放了他?！?/p>
“你在說笑，看來腦子還是不太清楚，需要好好休養才是，朕會派太醫來。”
“你不要過來。”他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近，而我，卻在一步一步后退。原來，我終究還是怕了他。
“皇上——”旁邊有人沖他喊，甚至已有侍衛拿刀包抄了過來，卻被胤禛狠狠斥了下去：“你們都給朕退出去！沒有朕的允許，一個也不許進來。”
“是?！彼麄儜?，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我們三個。靜，靜得出奇，我甚至聽的見自己的呼吸，急促而不安。
“現在可以把刀放下了吧。有什么，朕都聽著。”他定定地看著我，目光灼灼。
“放了胤禩?！?/p>
“你知道那不可能。”他的語氣是不容置喙的強硬。
“你答應過我的，不會傷害他，為什么又出爾反爾？！你是皇帝，說過的話為什么不算？！”我句話，我幾乎是吼出來的，悲涼，滲進了我的血和骨。胤禛，你非要毀了他才甘心么，你當真是那么恨他么......
“朕向來很守信用。朕當年說的是‘現在’不會動他，已經三年多了，‘現在’的期限早就過了?！?/p>
“你騙了我？”原來，我求的承諾不過是他編織的陷阱，原來，他早就計劃好了今日的一切。
“隨你怎么說。”
“你，你做什么？！”心一驚，我怔怔地看著面前鮮紅鮮紅的血，汩汩地滲了出來,觸目驚心。胤禛，他竟用手握住了我的刀。“你快放手！”高無庸見狀，不禁一陣低呼：“皇上——”。
“你再不放，我......”我......
“你如何？”他問我，眼神無比憂傷，“這血就當是朕欠你的?！?/p>
“信不信我殺了你?！必范G，你說你不會逼我，可現在呢，這不是逼，又是什么？！
“殺？！好啊?！彼n涼地笑了起來，倏的把劍挪向自己的心窩，“你若要，就拿去?！?/p>
“你......”淚,一滴,滾了下來,淌過我的臉頰,沁入我的唇,苦澀又無奈.我松開手，刀“匡當”掉在地上?！澳阙A了......對于他,我總是心軟,無論該有多恨，有多怨......
后來有一天,我問他，那天為什么不躲？
他只是云淡風清地一笑：“我知道你下不了手。”
他知道,原來早算好了我的不忍和猶豫,還有掙扎,在他面前,我是透明的.
胤禛，他永遠都是勝利者，那個笑到最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