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猜測讓司離感到了一種深深的不安,那就是自己的大腦可能已經被這個IB影響了,從大腦深處構建出了一個本不存在的邢弦,而后自己和她一起生活。
或許在別人眼中,自己剛才就是一個人坐在咖啡店里,和空氣在說話。
可如果真是這個,IB的實體又在哪里?
能量報警裝置自始至終都沒有響過,能量也一直維持在一個可控的范圍內,并不具有威脅的特征,自己的避險反應也并沒有啟動,換言之,這個IB不能讓她感到危險。
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現在被這個IB影響到的人又有多少?
司離私心里覺得這種模因污染是恐怖的,因為它會讓人不知不覺進入到編織好的夢境中,但她又不想打破這個溫柔鄉,這是她見到邢弦唯一的方法。
內心的矛盾讓她有些失神,如果不是錢思邈在路邊喊了一聲“在這兒”,估計,女孩兒一腳油門下去就開遠了。
“開車,怎么能跑神兒呢?”
錢思邈朝著下車的司離揮了揮手,而后先走進了一個老破小的小區,空間很狹窄,基本上沒有什么配套設施,三棟孤零零的建筑就是這個小區的全部了。
最多十層,還沒有配電梯,熊莉的奶奶就住在二單元最高的那一層,站在樓下先是看了一眼,錢思邈就感覺自己的膝蓋一陣發緊。
“錢隊,你和熊莉的奶奶聯系了嗎?”
“還沒有,這種事情還是當面說比較好。”
“我的意思是說,別咱們上去了,人家不在家,那不就白折騰了?”
“她的奶奶下半身癱瘓,活動不便,倒是不用擔心這個。”
錢思邈將叼著的香煙熄滅后扔到了垃圾桶上,而后原地蹦跶了兩下想要將身上的煙味吹散,一把拍在司離的脊背上,讓她先上去。
司離有些畏畏縮縮,因為她還從沒有干過這種事情:
“錢隊,我就是來給你沖人數的,你看我像是會說話的樣子嗎?”
錢思邈也不愿意面對,他之前見過一次熊莉的奶奶。
那個時候是正午送熊莉回家,熊莉的奶奶正好被雇的阿姨推著輪椅下來出來曬太陽。
院子里光是遠遠的一看,錢思邈就注意到了熊莉奶奶那對綠色的眼眸。
碧波流轉,好像永遠噙著淚水,看上去就讓人有些動容,想要去探尋她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一想到自己即將面對這樣一位慈祥和藹的老人說出她的孫女死亡的消息,錢思邈都感覺自己像個畜生。
還不是個好畜生。
腳步有些沉重,錢思邈每上一層心情都會沉重幾分,等到了十樓,他還想往上上的時候,是司離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到了,錢隊。”
喉頭一些發緊,錢思邈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打量著這個破舊的小樓。
樓梯上來正對著的就是熊莉奶奶的家門。
對面有一戶人家看上去應該是很久沒有住過的樣子的,門上的土就有好幾厘米厚,門外擺放了些枯死的植物,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人走動路過發出的震動都會讓它上面的葉子掉落。
“等會,我調整一下心情。”
錢思邈看著司離指了指門,他稍稍搖頭,在外面來回踱步。
看著他緊張的樣子,司離也弄得無法放松。
她想到了趙黑子的死,想到了趙小麗當時奮不顧身撲向已經被幻人感染的父親。
想到了在收容室里被自己的父親一口吃掉的熊莉,想到了她死在懷中的母親。
其實連司離自己都說不上,自己雖然是個孤兒,從孤兒院長大,但她的腦海中對自己父母卻是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就好像這兩個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孤兒院的人好像也從來沒有提到過這件事情,就連自己小時候追問每次都會被搪塞過去。
更準確地來說,司離的記憶就好像是從大學時候才開始,之前的事情像是碎片一樣在她的腦海中堆積,可很難拼湊成一條完整的時間線,她無法記起更多的東西,但碎片的記憶又總是將她拉回到過去那段不明不白的經歷中。
就好像,她這個人是樂高積木拼起來的一樣,記憶也是。
“錢隊,為什么不叫董玲一起來?”
司離想到了那個蘿莉女孩兒,不管怎么說,她看上去都比自己要更懂人情世故一些,說不定在這個時候能夠很好地安慰到熊莉奶奶,而不是像他們兩個人——
一個大老粗,一個冷漠的“機器人”。
“她如果來,哭得恐怕比熊莉奶奶還要厲害。別看董玲這個樣子,以前她是熊莉帶過的學生,還是有點兒情分在的。”
說完,錢思邈站在門前,準備扣響:
“呼——”
“咚咚咚。
一個深呼吸伴隨著三聲清脆的敲門聲,一個中年婦女系著圍裙打開門,她像是看到了司離陌生的面龐,臉上帶著狐疑,但看到錢思邈之后就露出了笑臉:
“錢總,怎么今天來了?熊莉呢?”
這是熊莉雇的阿姨,專門照顧她奶奶。
這個阿姨也是個熱心腸,據說之前被老公家暴之后就逃了出來,沒地方去正好遇見熊莉,熊莉給她包吃住、給了這份工作,這阿姨十分盡職盡責,把熊莉奶奶當做是自己的親媽一樣照顧,早就成了熊莉家的一份子。
“阿姨,那個……奶奶在嗎,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奶奶說。”
錢思邈的臉色讓阿姨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她有些愣神地看著錢思邈,但也沒有追問,將兩個人讓進來之后關上了門:
“跟我來。”
這個房子面積不大,也就二十多不到三十平方米的樣子,房間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老人味兒和中藥味兒,整個房間采光都不是很好,十分陰暗。
狹長的走廊兩側,一進門右手邊先是一間臥室,再往前右手是廚房,左手是客廳,正對面是衛生間。
雖然房子不大,格局也不好,但阿姨將整個房子收拾的井井有條。
司離相信熊莉的工資比自己只多不少,為什么她不給自己的奶奶換一套更大的房間呢?
錢思邈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在阿姨進臥室給奶奶穿衣服的時候,他將司離拉到一邊解釋:
“熊莉的所有工資基本上全都打到第六大陸她母親的賬戶上了,第六大陸的研究員是沒有工資的,有了這些錢,她媽可以去綠場、藍場這些地方小賭一把,通過找人來代替自己成為研究耗材來給自己續命。只不過后來因為她父親的事情,只有她母親作為耗材才能真正刺激到那個怪物,李少將沒收了熊莉媽媽所有的財產,她續命的方式也就被斷了。”
錢思邈的話對于司離來說無疑是一個重磅炸彈,誰能想到那個溫柔善良的阿姨背后,原來也是用錢在交易人命。
她雖然活下來了,但意味著更多人代替她早就死去。
不過,司離對于這種行為似乎并不感到反感,隱隱的不適也很快被她壓了下去——
就好像這是第六大陸默認的一種求生手段,一種常規操作。
“好了,你們進來吧!”
阿姨給熊莉奶奶穿好衣服之后就叫著錢思邈和司離進去。
錢思邈來到熊莉奶奶床邊,蹲在地上拉住了奶奶的手,說話聲音很輕柔。
司離似乎都聽不到他在說什么,更準確地來說,司離不愿意聽到。
在她的眼中,就看到錢思邈的嘴巴一張一合,而后身邊站著的阿姨先捂著嘴哭了起來,而后奶奶瞪大了眼睛追問了一遍,眼淚伴隨著眼皮緩緩閉上,順著溝壑縱橫的臉上就流了下來。
“快——”
錢思邈像是慢動作一樣朝著司離扭過頭喊道,司離感覺自己的意識有些恍惚。
“快——叫救護車!”
失去了母親、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奶奶,熊莉的死似乎成就了他們一家人在另一個地方團聚。
司離忘記了她是怎么目送著阿姨陪著奶奶上了救護車,記憶的最后停留在自己和錢思邈站在醫院的走廊上,醫生從急診室出來搖了搖頭,而后錢思邈就打發她離開,一個人在醫院默默地坐在了地上。
“錢隊。”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之前熊莉的父母去第六大陸的時候,給這個老人家的借口就是他們已經死了,沒想到現在還是這樣。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種打擊誰能受得了?”
錢思邈抬起頭,司離看到他淚眼朦朧。
張了張嘴,司離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紙巾,那是在咖啡店的時候拿走的:
“那我先走了,需要我的話就告訴我。”
錢思邈擺了擺手,但沒有說話,那團紙巾被他捏在手中,皺皺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