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中旬的風，像是無數把小刀子，割在臉上生疼。楷霖揣著手機往樓下跑時，樓道里的聲控燈被他的腳步聲驚醒，昏黃的光線下，能清晰地看見他呼出的白氣在身前凝成一小團，又被穿堂風卷著吹散。

手機屏幕還亮著，停留在與那位賣顯示器的小姐姐的對話框。“我到小區了，沒有找到11棟“——這行字像是帶著寒氣，讓楷霖下意識加快了腳步。他扒著樓梯扶手往下沖，三樓的轉角處還堆著鄰居家沒來得及清理的紙箱，他差點被絆倒，踉蹌了兩步才穩住身形，心里暗自嘀咕：這小區的樓棟編號確實亂，上次送快遞的小哥也找了半天。

剛沖出單元門，凜冽的寒風就灌進了領口，楷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把外套拉鏈往上拉到頂。他瞇著眼在五號樓附近掃視，視線很快落在了一輛停在路燈下的電動車上。車座上坐著個女孩子，穿著一件灰撲撲的羽絨服，帽子拉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四處張望，睫毛上似乎還沾著細小的白霜。

她的電動車前筐里放著個用膠帶纏了好幾圈的紙箱，看尺寸正是那臺顯示器。風把她額前的碎發吹得亂飄，她抬手攏了攏頭發，露出的手腕細瘦，手上戴著一副洗得發白的毛線手套。

楷霖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腳步也跟著慢了下來。他站在原地看了兩秒，才慢慢走過去，喉嚨像是被寒風凍住了似的，開口時聲音有點發緊：“是你嗎？“

女孩子聞聲轉過頭，帽子邊緣蹭到了睫毛，她眨了眨眼，看清來人后，點了點頭。聲音從帽子底下傳出來，帶著被凍過的沙啞，卻很清亮：“是的。“

楷霖這才注意到，她的羽絨服拉鏈沒拉嚴，露出里面一件米白色的高領毛衣，領口處還有個小小的卡通刺繡。他趕緊收回目光，指了指斜前方的樓棟：“跟我走吧，11棟在那邊。“

說完，他轉身就走，走了兩步才發現自己步子邁得太快，又放慢速度，改成小碎步，還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生怕對方沒跟上。風刮在耳邊呼呼作響，他能聽到身后電動車緩緩跟上的聲音，心里有點莫名的緊張，手不自覺地插進口袋里，攥成了拳。

“到了，停這里吧。“他指著11棟樓下的空地處說，那里正好有個避風的角落。

女孩子把電動車停穩，支起腳架，伸手去拿前筐里的紙箱。楷霖見狀趕緊上前一步：“我來拎上去吧，看著不輕。“

“不重，我來吧。“女孩子已經把紙箱抱在了懷里，動作很麻利。她的手臂看起來細細的，抱著箱子時，肘部微微往里收了收，羽絨服被撐得鼓起一塊。

楷霖愣了一下，沒再堅持，只是快步走到單元門口，拉開玻璃門等著。進了樓道，他按下電梯，數字在面板上跳動，電梯下行的“叮咚“聲在空曠的樓道里格外清晰。

電梯門打開，兩人一前一后走進去。轎廂里貼著張泛黃的廣告，角落里積著點灰塵。楷霖按下樓層鍵，電梯緩緩上升，狹小的空間里只有電梯運行的輕微噪音。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身邊的人，她正低頭看著懷里的紙箱，帽檐遮住了表情。楷霖突然覺得有點尷尬，想找點話說，張了張嘴又沒發出聲音，最后只是干咳了一聲。

出了電梯，拐進走廊，就是楷霖的家門。他掏出鑰匙開門時，手有點抖，鑰匙在鎖孔里轉了兩下才打開。“進來吧。“

推開門的瞬間，楷霖自己都覺得臉紅。客廳的沙發上堆著幾件沒洗的衣服，茶幾上散落著外賣盒子和空飲料瓶，電視柜上的遙控器東倒西歪。他趕緊往旁邊挪了挪，給對方讓出路：“地方有點亂，別介意。“

女孩子沒說話，只是跟著他走進臥室。臥室比客廳更亂，書桌上堆滿了各種工具和零件，椅子上搭著件沖鋒衣，床腳還放著兩個沒開封的快遞箱。她把紙箱放在書桌旁的空地上，抬頭看了眼四周，目光在那些亂七八糟的物件上掃過，沒什么特別的表情。

楷霖已經顧不上尷尬了，趕緊把書桌上的東西往旁邊扒拉了扒拉，騰出塊地方，接過紙箱打開。顯示器被泡沫膜裹著，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來，連接上電腦主機的線路。“我試試能不能用。“

他按下電源鍵，眼睛緊盯著屏幕。一秒，兩秒，三秒......屏幕始終一片漆黑，連待機的指示燈都沒亮。他又重新插拔了幾遍線路，換了個電源接口，結果還是一樣。

楷霖的眉頭皺了起來，轉過身，臉上滿是歉意：“不好意思啊小姐姐，顯示器好像用不了。“

女孩子站在旁邊看了全程，這時才開口：“沒關系，可能是放太久壞了。“語氣很平靜，聽不出失望或者不滿。

“實在抱歉，讓你白跑一趟。“楷霖把顯示器重新裹好，放回紙箱，“我送你下去吧。“

“不用。“女孩子抱起紙箱，轉身往門口走。

楷霖趕緊跟上去，在門口按下電梯。等電梯的時候，他看著對方抱著箱子的背影，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跟我進屋的時候，不怕我是壞人嗎？“

女孩子回過頭，眼睛彎了彎，像是藏著笑意：“看你不像壞人。“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而且，這光天化日的。“

楷霖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也是。對了，小姐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工作室。“她簡潔地回答了三個字。

這時電梯“叮“地一聲到了，門緩緩打開。女孩子走進電梯，轉過身按下關門鍵。楷霖站在門外，看著她的身影在電梯里越來越小。

“那我先走了。“她說。

“嗯，路上小心。“楷霖點點頭。

電梯門慢慢合上，最后一眼，他看到女孩子抬手把帽子摘了下來，露出一頭利落的短發，被電梯頂燈照著，泛著點栗色的光澤。

門徹底關上了，樓道里恢復了安靜。楷霖站在原地，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空落落的。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剛才緊張時攥得太緊，掌心有點發紅。

回到臥室，他看著書桌上那臺無法使用的顯示器，突然覺得這亂糟糟的房間里，好像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屬于那個女孩子的氣息，像是洗衣液混著陽光的味道。他走過去，把窗戶推開一條縫，寒風灌進來，吹散了那點若有似無的氣息，卻吹不散心里那點莫名的悸動。

他拿出手機，點開和那個女孩子的對話框，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半天，最終還是鎖了屏。窗外的風還在呼嘯，這個冬天好像突然沒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