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楷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額頭上全是汗。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鉆進來,在地板上拖出條細長的影子,像極了瑾瑜當年扎的低馬尾。
他摸黑摸過手機,屏幕亮起時刺得他瞇起眼,時間顯示3:17。這三年來,他總在這個點醒,像上了鬧鐘,夢里永遠是她轉身走進樓道的背影,風衣下擺掃過臺階,輕得像片葉子。
床頭柜上擺著個褪了色的帆布包,是當年和她一起逛超市時買的,她親手繡的小貓圖案已經磨得看不清。楷霖伸手摸了摸,布料糙得硌手,卻帶著點熟悉的溫度,像她指尖的觸感。
“你在哪啊……”他對著空屋子喃喃自語,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手機相冊里存著唯一一張她的照片,是那次在龜山漢墓休息區拍的,她正低頭看速寫本,陽光落在發頂,泛著栗色的光。照片是他偷偷拍的,后來鬧僵時沒舍得刪,加密鎖在相冊深處,每晚都要翻出來看兩眼,看久了,屏幕上的像素點都能數清。
天亮時,楷霖頂著黑眼圈起床,在衣柜里翻了半天,找出件淺藍色工裝襯衫——是她當年說顯白的那件。袖口磨破了邊,他用針線縫了兩針,針腳歪歪扭扭的,像他做的花卷。
走到樓下早餐攤,老板娘笑著問:“還是老樣子?兩根油條一碗豆漿?”
“嗯。”楷霖點點頭,眼睛卻瞟向旁邊的糖糕攤,瑾瑜以前總愛買這個,說外皮焦脆,里面的紅糖餡能燙出眼淚。
“今天糖糕剛出鍋,來點不?”老板娘順著他的目光問。
楷霖喉頭動了動,搖了搖頭:“不用了。”
他怕吃著甜的,又想起她笑起來嘴角沾著糖渣的樣子,心里像被針扎,密密麻麻地疼。
吃完早飯,他騎著那輛深藍色歐派電動車去工地,車筐里放著個舊工具箱,邊角磕得坑坑洼洼。路過那家捏腳店時,他下意識拐了個彎,三年前辦的卡還在錢包里躺著,塑料殼子被磨得發亮,卻一次沒再去過。
“楷霖,發啥愣呢?”工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線接反了,要燒機器的!”
楷霖猛地回神,趕緊剪斷線頭,手心全是汗。這三年來,他總這樣,干活時走著神就想起她,想起她說“你這人說話跟講故事似的”,想起她笑他連三樓有啥都不知道,想起她最后那句“我們不合適”,像根刺,扎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咳不出來。
中午歇工時,他坐在工地的水泥地上,掏出手機翻通訊錄。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早就空了,微信好友列表里,她的頭像變成了灰色,像蒙了層灰的月亮。他試過搜她的名字,跳出十幾個“瑾瑜”,每個都點進去看,又都搖搖頭退出——沒有一個人的頭像是蹲在窗臺的橘貓。
“你說,人這記性咋這么犟?”他對著工友嘆口氣,把沒吃完的饅頭掰成小塊,“想忘的忘不掉,想記的記不清。”
工友叼著煙笑:“你還惦記那姑娘呢?都三年了,早該走出來了。”
楷霖沒說話,只是把饅頭渣喂給了工地上的流浪狗。那狗瘸著條腿,是他半年前撿的,現在總跟著他,像個沉默的伴兒。
傍晚收工,他沒直接回家,騎著電動車往城南繞。聽說她當年搬到了這邊,他就總愛往這跑,像只找不著窩的鳥。路過一家賣鮮花餅的店,香味飄出來時,他猛地剎住車——瑾瑜以前最愛吃這個,說餡里的玫瑰香能繞著舌頭轉三圈。
他買了兩個,熱乎的,燙得手心發紅。站在路邊咬了一口,甜得發膩,玫瑰香鉆進鼻子時,眼淚突然就下來了。他趕緊抹了把臉,怕被路人看見,嘴里的餅卻咽不下去,堵在喉嚨口,像那年她發的最后一條消息:“不合適。”
騎到一個路口,紅燈亮了。旁邊停著輛電動車,騎車的姑娘扎著低馬尾,側臉的輪廓在路燈下看著眼熟。楷霖的心跳瞬間炸了,攥著車把的手發白,差點沖過去。
綠燈亮時,那姑娘騎車往前走,馬尾辮在身后甩了甩。楷霖趕緊跟上,眼睛死死盯著她的背影,直到看見她拐進小區——不是瑾瑜住過的那棟,他心里的火“噗”地滅了,像被澆了盆冷水。
回到家,屋子里黑黢黢的。他沒開燈,摸著墻走到桌前,從抽屜里翻出個鐵盒子,里面全是和她有關的零碎:電影票根、披薩店的收據、她遞給他的那顆沒拆包裝的棒棒糖……最底下壓著張紙條,是她教他做花卷時寫的配方,字跡娟秀,“酵母5g”的“g”寫得像只小貓。
“陪你三年的人,未必能等你三年。”楷霖對著紙條輕聲念,這是前陣子聽收音機時聽到的,當時就覺得心臟被攥緊了,“可等你三年的人,一定能陪你一輩子。”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在等,只知道這三年來,換了三份工作,搬了兩次家,卻總在不經意間留著她喜歡的痕跡:冰箱里常年備著酸梅湯,衣柜里總有件淺灰色的衣服,連手機鈴聲都還是當年她發消息時的提示音。
夜里十一點,楷霖又打開那個加密相冊,指尖在屏幕上摩挲著她的側臉。照片里的她抬著頭,像是在對他笑,眼睛彎成了月牙。
“我還在等你呢。”他對著屏幕輕聲說,聲音輕得像怕驚醒誰,“不管你在哪,我都在。”
窗外的風刮過樹梢,沙沙作響,像有人在回應。楷霖把手機貼在胸口,能感覺到屏幕的涼意,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知道這樣很傻,像個抱著執念不肯撒手的瘋子,可心里的那點念想,就像寒冬里的火苗,哪怕只剩一點火星,也舍不得吹滅。
他想起當年她總笑他較真,說他像塊捂不熱的石頭。現在才明白,石頭雖硬,一旦被焐熱了,就再也涼不下來了。
后半夜,楷霖沒再睡,坐在窗邊看著天慢慢亮起來。遠處的塔吊在晨霧里晃了晃,像個孤獨的剪影。他摸出手機,在備忘錄里敲下一行字:“等你的第四天,今天的糖糕有點甜。”
敲完又覺得矯情,想刪掉,手指懸在屏幕上半天,終究還是沒按下去。
陽光爬上窗臺時,照在那個鐵盒子上,反射出細碎的光。楷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像碰著一個易碎的夢。他知道,只要這個夢還在,日子就不算太糟,就像等待本身,雖然苦,卻藏著點甜,像她愛吃的糖糕,像他心里那點不肯熄滅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