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門推開時帶起一陣穿堂風，林晚新立在鎏金門檻前，掌心的消毒噴霧瓶沁出層薄汗。屋內(nèi)圓桌上的水晶吊燈將暖光碎成星芒，林老爺子拄著烏木拐杖端坐主位，渾濁的目光驟然亮起，布滿老年斑的手重重叩了叩扶手：“快讓你妹妹坐過來！”

“小晚來了！”林母陸明漪率先起身，真絲旗袍上的盤金繡牡丹隨著動作微微起伏，“快坐，媽媽特意留了靠窗的位置?！彼焓忠畠海瑓s見林晚新不動聲色地側(cè)身避開，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帆布包帶，唇角彎出恰到好處的弧度：“謝謝媽媽?！?/p>

林父林承宇也跟著站起，藏青色中山裝挺得如同他此刻緊繃的脊背：“你最愛吃的蟹粉小籠包，特意讓廚房多捏了十八褶?！?/p>

“爸爸費心了?！绷滞硇聝?yōu)雅落座，目光掃過滿桌珍饈時輕輕頷首，“只是研究院的營養(yǎng)師建議我少食油膩?！彼畚矎澠鸬幕《认窆鄣尼樇?，林母懸在半空的手僵了僵，最終化作個尷尬的撫發(fā)動作。

“裝什么金貴?！彼母缌殖庌o突然嗤笑，手機屏幕的藍光映得他眼底泛著冷意，“不就是被爺爺寵了幾年？”

林老爺子的拐杖“咚”地砸在地上，震得杯盞叮當作響：“硯辭！跟你妹妹道歉！”

還未等四哥開口，林晚新已慢條斯理展開餐巾，骨瓷碗在掌心轉(zhuǎn)出道優(yōu)雅的弧線：“四哥這話有趣。我用一年學完高中課程時，不知道四哥的榮耀王者徽章有沒有鑲金邊？”她指尖劃過碗沿，語調(diào)輕緩卻帶刺，“四哥的手，打游戲倒是靈活，就是不知道拿不拿得穩(wěn)自己的未來？”

二哥林昭然晃著紅酒杯接話，酒液在杯壁拖出暗紅的痕跡：“聽說研究院的天才連呼吸都要消毒？”

“昭然！”林老爺子怒目圓睜，“你再胡言亂語，就給我滾出林家！”

“二哥有所不知?！绷滞硇聤A起大哥推來的清蒸魚，銀筷與瓷盤輕碰發(fā)出清響，“實驗室里確實要檢測空氣純度——不過比起精密儀器，二哥，建議你下次說話前先過個濾——畢竟你嘴里的雜質(zhì)，比實驗室的污染物還難處理?！彼龑Ⅳ~肉送入口中，語調(diào)輕柔得像裹著冰的綢緞。

待眾人都歇了聲，林晚新才環(huán)顧四周，淡淡開口：“怎么沒見三哥？不想見我？”

林母陸明漪連忙解釋：“小三情況特殊，暫時沒法與你見面。”

林晚新起身整理裙擺，月光透過雕花窗欞落在她冷白的側(cè)臉上：“爺爺，爸爸媽媽，各位哥哥，明天還有模擬考，我先回老宅了。”

“我讓司機送你！”林老爺子急切地要起身，被林父連忙扶住。直到林晚新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回廊盡頭，他才轉(zhuǎn)向三個少年，聲音沉得發(fā)悶：“你們怎么能這樣對你們的妹妹?！?/p>

林硯辭梗著脖子不服：“她算哪門子妹妹？整個圈子都知道，我的親妹妹出生時就被抱走了，她不過是個替代品！”

林老爺子的拐杖重重戳在地板上，青磚仿佛都震了震：“你也知道棠棠是被抱走的？那你想想，若棠棠現(xiàn)在在別人家，他們對棠棠的態(tài)度，就像你們對新兒這樣——你們心疼不心疼？你們對她好，何嘗不是在為棠棠積福？”

這句話落下，包廂瞬間靜得落針可聞，只剩壓抑的抽泣聲與低低的嘆息在空氣里纏纏綿綿。

林晚新踩著月光坐進保姆車，消毒濕巾在掌心被捏出褶皺。后視鏡里，林老爺子佝僂的身影固執(zhí)地立在門廊下，烏木拐杖深深戳進青磚，仿佛要將夜色都戳出個窟窿。她垂眸解鎖手機，家族群里突然跳出消息——是大哥轉(zhuǎn)發(fā)的《高考倒計時60天復習指南》，末尾還綴著：“有任何問題隨時找我?！?/p>

緊接著大哥的私信又彈出來：“小晚，明天想吃什么？我讓廚房準備?！?/p>

林晚新指尖懸在屏幕上方，最終只回了個“隨意”。車窗外，路燈在玻璃上拉出長長的光痕，像極了研究院里那些無人問津的深夜。

林晚新剛踏入林宅，便徑直走到臥室露臺旁。小茶幾上的手機屏幕亮著，正顯示“正在呼叫”的字樣。

電話接通的瞬間，聽筒里立刻傳來道慵懶的嗓音，帶著幾分縱容：“怎么了，小祖宗？”

林晚新望著露臺外的夜色，語氣平淡卻透著絲不耐：“G，我想回京城研究院了。這兒太無聊?！?/p>

聽筒對面的G像是被這話驚了下，搭在桌沿的腳“咚”地收回來，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短促的聲響。他清了清嗓子，方才那股慵懶勁兒瞬間斂去，聲音沉了幾分，帶著不容忽視的認真：“怎么回事？”

“沒事，”林晚新的聲音隔著電流傳來，聽不出太多情緒，只比尋常淡了些，“不過是被人無意針對了而已?！?/p>

G的聲音瞬間繃得發(fā)緊，帶著顯而易見的急色，連呼吸都快了半拍：“誰？！你的病沒犯吧？有沒有吃虧？”

林晚新指尖捻著露臺欄桿上片枯落的玉蘭花瓣，聲音依舊平靜無波：“林家那幾位少爺。沒犯病，也沒吃虧?！?/p>

聽筒里傳來聲輕緩的呼氣聲，像是緊繃的弦驟然松了些，G的聲音也回落幾分溫和：“沒事就好。”他頓了頓，語氣里帶了點揣摩的意味，“林家那幾個少爺，大約是在為他們那位寶貝妹妹打抱不平？”

林晚新望著露臺下修剪整齊的冬青叢，漫不經(jīng)心地應了聲：“嗯?！?/p>

“我現(xiàn)在還不能讓你回來。”G的聲音忽然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專業(yè)的冷靜里摻了點小心翼翼的安撫，“我們約定好的，你得在那里待上一陣。你需要在相對穩(wěn)定的環(huán)境里，試著接住那些涌上來的情緒——不管是煩躁，還是突然沉下去的低落，都是你自己的一部分。”

他頓了頓，語氣里添了幾分刻意放軟的輕快，像是在說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而且你是去感受校園生活的，又不是去跟林家人斗法的。咱們?nèi)遣黄疬€躲不起嗎？實在不行就去別的地方待著，把他們當背景板就行?！?/p>

林晚新正望著露臺下被風掀起的窗簾邊角，那抹晃眼的米白色像根不斷抽動的神經(jīng)。聽到這話，她緊繃的肩線微微松了松，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欄桿上的木紋，低聲應了個“嗯”。聲音里沒什么情緒起伏，卻比剛才少了幾分滯澀，像被溫水浸過的棉線，悄悄舒展了些。

風從露臺灌進來，吹得她額前的碎發(fā)飄起，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茫然——她其實不太懂，所謂的“校園生活”，到底該是什么樣子。

次日清晨，林晚新推開家門，正對上倚著車門的二哥。林昭然摘下墨鏡，金絲鏡框在晨光里泛著冷光，語氣硬邦邦的：“順路，載你去學校?！?/p>

“不用。”林晚新側(cè)身就要繞開。

“爺爺特意交代的！”林昭然突然拔高音量，耳尖不受控地泛紅，尾音帶著點惱羞成怒，“別不識好歹！”

聽到“爺爺”兩個字，林晚新的動作頓住，沉默兩秒，終是拉開后座車門坐了進去。

剛坐穩(wěn)，余光就瞥見副駕駛座上的林硯辭。

林硯辭早察覺到她的視線，轉(zhuǎn)過頭時下巴微揚，先從鼻腔里“哼”了一聲，才別別扭扭地開口：“一起送你上學，不行？”

林晚新沒接話，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書包帶。

車到學校門口，林晚新推開車門的瞬間，身后傳來兩道截然不同的聲音，一道悶沉一道發(fā)緊，卻都含著相同的詞——“對不起?！?/p>

她的腳步頓了頓，轉(zhuǎn)過身時臉上沒什么表情，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昨晚的事，你們無需掛懷，我本就沒放在心上?！?/p>

目光掃過車里兩人微怔的臉，她繼續(xù)道：“我從沒有要取代誰的想法?！?/p>

最后一句話出口時，尾音里終于帶上點不易察覺的銳度：“愛？我不缺。就算缺了，也有的是人跪著捧到我面前。林家的身份算什么？研究院的通行證，可比你們的鍍金家譜難拿多了?！?/p>

笑話，京城研究院的天之驕子會需要別人的身份？京圈人人捧在手心的小公主，還需要仰仗林家的鼻息？

說完，她轉(zhuǎn)身走進校門，背影挺得筆直，沒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