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下玉在一處農戶前駐足,她未著華服,未帶儀仗,命侍女叩門。一位中年農夫探頭,只見是一位戴著幕籬,侍從環繞的貴婦。我們這種小戶人家,怎會有這樣的貴客到訪?
“夫人是?”
“敢問馬家娘子家在此處?我是娘子京中故人,正巧路過并州,便想一見。”她初掌內廷之時,曾上書天后,請放宮人出宮,馬氏便在其中。
男子忙稱是,“三妹子村邊浣衣去了。夫人要不先屋里做,我讓婆娘去叫。”男子難掩激動,沒想到自己那木頭妹妹還能攀上這般富貴人家。
馬家三娘在她嫂子的推搡下進了門,抬首望見堂上之人,慌忙跪拜,“奴婢參見公主殿下。殿下萬福金安!”公主為了確保所放宮人皆為自愿,而非以年老體弱不能自理的宮人充數,她們的名籍都親自看過,要放的宮人也親自接見,確定有生計家人傍身之后,才準予出宮。馬氏因此識得公主面容。
“你已離宮歸家,不必再自稱奴婢。平身,坐。”李下玉笑意盈盈,讓人如沐春風。馬氏猶豫不敢。“這本就是你家,我是客。哪有客人坐著,反讓主人家站著的道理。”這才不再推脫。
“吾隨二圣巡幸并州,想著前些年外放的宮人也有并州人士,不知近況如何。若是出宮后生活困窘,還不及宮中,豈非吾之過錯。雖已明令州府關照,但不能親見,本宮終是不放心,只好不請自來了。娘子勿怪。”
馬氏兄嫂喜出望外,張嘴就要訴苦,“我們的家境公主也看到了,大兒服兵役,要置裝備,小兒還要娶親,還要養個吃閑飯的妹子…”
順順見馬氏欲言又止,便賞了十匹絹后,命她兄嫂先退下。
“公主要不還是帶奴婢回宮吧。”馬氏皺眉,怯懦開口。
“你有何難處,本宮為你做主。”何必再回到那吃人的鬼地方去。順順眼神一暗。
馬氏離宮歸家后,她家母趁還在世,給她談了一門親。可兩年不到,她夫君就過世了,她又沒有子嗣,只得歸家。
“歸家后,家母早已過世,我留在家中,只會拖累兄嫂。他們養不起我,便又說了門親,去給鄰村的地主做小,彩禮都收了,民女還不如回宮中了此殘生。”馬氏邊說邊哭。
“吾記得,離宮時賞過你一筆錢財,且外放的宮人各地州府也是年年慰問的。一戶歲入也有你的一份,何來拖累一說?況且,你若生計有難,州府也有救濟,總不會餓死。”公主心中疑惑。
那筆錢起先是做了馬氏的嫁妝,可夫死歸家后,這筆錢就‘充公’了,是馬家的錢,而不是她的錢。至于‘救濟’一說,她兄嫂提過后便再無下文。唉,從一進門她兄嫂對她的態度就能看出,這八成就是個吸血鬼家庭。將妹妹帶回的嫁妝占為己有還不夠,還想再從她身上賺個彩禮錢。
壽陽縣縣丞匆忙而至,“公主千金之軀,怎么能到這種地方來?您就算想親見出宮宮人處境,也該提前告知臣一聲,好”
“好提前安排,偽裝成闔家團圓,衣食無憂的場景嗎?”李下玉毫不客氣的打斷了縣丞的場面話。
簡單說明情況,壽陽縣丞不敢耽擱,沒多久就把侵吞的小吏綁來了。奈何那小吏也是可憐人,他侵吞財帛,欺壓良民,也不過勉強溫飽。本想罷職,偏全家都指望他一人養活。總總經歷,倒讓她想起二郎來,心有不忍,最后只得打了幾板子,申飭幾句,草草放過。
“本宮知你處境。娘子既覺常住娘家多有不便,又多口舌是非,不如分家獨住,救濟的錢本就該是你的,以后只送至你處。與你兄嫂無礙。”
壽陽縣丞嚇得直抹汗,“公主,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馬氏雖無父無夫,亦無子嗣,但尚有兄長在戶,分家獨住,實在是”
“公主,民女獨住,何以為生啊?遠的不說,這婚事民女就拒絕不了。”
“婚事你既不愿,那便不嫁了。以后,你的婚書除非自己認可,便作不得數。本宮為你撐腰,誰也不敢說什么。你之前是掖庭浣衣宮人,清洗過的素絹花羅數不勝數,這是精細活。出去自己租個小院,開家浣衣鋪子。你是宮里出來的,為貴人們洗過衣,這便是最好的招牌。本金吾賞你,就看娘子你敢不敢一搏。”
壽陽縣丞看著帷帳后的公主仿佛在看一個瘋子,“殿下,租房開鋪都只能請馬家戶主出面或另找掌柜代辦,娘子想獨立開鋪子,這事不成。至于馬娘子婚事,律令載明婚事決于父母尊長。公主此舉,恐有違律干政之嫌。”
“律令中有規定女子不能開鋪子嗎?本宮怎不知?”
“律令中是沒有。可此種行事,實在駭人聽聞。但公主若執意如此,下官也只得奉命。”
“那就奉命行事吧。至于婚事,馬家娘子是宮人出身,于皇家有功,開此特例,也無不可。”呵呵,搬出禮法、律令就想想嚇退我,我又不是被嚇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