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順呆呆的望著遠方高低起伏的暖翠山川,耳中能隱隱聽到瀑布撞擊巖石,水花迸裂的清響,留戀往返。身后纖瑾輕拿犀梳篦,為公主輕攏秀發,屏風后,侍女們進出不絕,一片歲月靜好。可駙馬的到來,打破了這難得的寧靜。
他拿著書信走到妝臺前,“太子出事了。”順順閱畢書信,心情跌到谷底,“走,我們回宮。”
“申州不去了?你從上月就念叨著。”申州,我的封地,我素未謀面的故鄉,資助了我大半身家的申州鄉親,我們命定無相見之緣。
快馬加鞭趕回東都,向二圣請過安,便直入華陽夫人處。
面對來勢洶洶質問的義陽公主,庫狄氏強打精神遮掩,“殿下,妾身冤枉。不能因為殺手是暫住在悲田坊的,就疑心是妾身指使這小人殺害明崇儼,嫁禍太子殿下。他們這種人,居無定所,劫財買命,膽大妄為,天知道他們會盯上誰家錢財。”
就在一月前,頗得天后信重的方士明崇儼被深夜潛入的盜賊殺害。那盜賊不等大理寺提審,便已畏罪自盡。明崇儼曾言‘太子不堪承繼大統’,京城內外都在傳言,是太子報復,殺害了明崇儼。以順順對弟弟的了解,他做這事的可能基本為零,暗殺嫁禍,反而是天后的慣用手段。我若在京,別的不敢說,但絕不能輕易的通過悲田坊行此謀害之事。我的悲田坊是濟世安民之所,不是藏污納垢之地!
“現在是誰指使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東宮搜出了二百幅甲胄,這是僭越,是謀反。”華陽夫人緊張局促的低聲回到。
我不信!順順扭頭去了東宮。“這是真的嗎?”順順盯著披頭散發,雙目無神的弟弟,急切的等著回到,“你當真想謀反,還是裴炎搗鬼?!”
得到肯定的回答,順順一愣,眼眶頓時紅了,失禮崩潰搖晃弟弟,“賢兒,你糊涂啊!我一直勸你忍耐,你怎么就是不聽呢?你才做了幾年太子,你急什么呀!”
李賢憤怒的將手邊茶盞扔到地上,“我也想著來日方長,不急一時,等順利繼位再說,可我已經沒時間了!母親一心想廢我,父親只想玩平衡。我,甚至母親,都是他抓住權利的棋子,他根本就不想幫我!”
李賢在順順懷中痛哭,像個無助的孩子,“他總說五哥墨守成規,以致五哥郁郁而終。所以我編纂史籍,利民革制,可又讓母親忌憚。他們可以有許多太子,我若是被廢就是死路一條。長姊,我該怎么辦呀?”
“賢兒,長姊帶你去向二圣請罪好不好?我們認錯認罰,長姊會替你求情的。”
李賢空洞的望著遠方,似是平靜下來,良久才言道,“長姊,這些年,你日日惶恐,戰戰兢兢,處境又比我好到哪去?你走吧,不必替我求情。你到我這來,母親又該疑心了。”
…
她并未說出預想的話語,讓天后有些意外。
“臣想為申州、欽州百姓請命。臣已出資修山路,置商鋪。為開欽州通途,引四方商資,請免檢欽州入城路引,準開夜市。申州官民為迎臣輿駕,想來耗資不少,臣卻失約未至,實在過意不去。臣已不分官吏,俱賞錢財。想再請辦義學,免束脩,以慰民心。”
“你想施恩于申州百姓,為什么不直接減免賦稅,何必這么麻煩?”這位養女總是有這么多奇思怪想。
“微臣愚見,賦稅減免,獲益的是占地千畝的鄉紳,而非少地無地的貧民,此‘仁政’非兒本意。”惟有辦學,貧民供不起,富人相不中,不必擔心那些土豪鄉紳與民爭利,他們完全可以請到真正的名師,而那些貧民卻大字不識。最重要的是,以自己的名義辦學,可以讓更多的女孩得到教育的機會。比起詩書,謀生技能的培養對她們更重要。李下玉對其中幾名即將外放的宮人十分中意,多許些束脩,包吃包住,她們應很樂意留在申州。
“說起出巡種種,陳刺史彈劾你著胡服,打耳洞。”李下玉心中一緊,不會是要罰我吧。她很清楚,這些事在她這個現代人看來無所謂,但在唐代卻是絕對的離經叛道。李下玉忙伏拜解釋,自己只是為了安撫契丹、奚人才有此權宜之計。
“契丹、庫莫奚皆為強者尊,百年來,在唐與突厥間反復橫跳。你示之以弱,更助長其不臣之心。‘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輕易毀傷,有傷孝道,既是不孝,也是不忠。為了安撫戎狄,做的也太過了吧。”
這大帽子扣下來,李下玉哪還敢頂嘴,只能不停惶恐請罪。尊漢貶夷由來已久,觀念非一言兩語能轉。幸而天后念她奔波辛苦,又一片赤誠,只提點兩句,并未懲罰。
“你就沒有其它想說的?”天后叫住想要告退的公主,再次試探。
李下玉暗中攥緊了衣裙,過了許久,才艱難的搖了搖頭。
退出徽猷殿的每一步都如此沉重,她痛恨自己的軟弱無能,我怎么這么慫,連給弟弟說一句求情的話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