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健在，兒不得見，人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此。”我已八年未見過阿娘，“我知道你的顧慮。只要我一日為高家婦，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是圣人的外孫，將來爵位家產都是你兒子的。我走了，他什么也不是。”

白氏忙搖頭否認，直稱“不敢”，順順溫柔的將她扶起，“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這是人之常情，我不會怪罪。”白氏心下稍安。

“可你也該明白兒孫自有兒孫福的道理。郎君上進，便是沒我這個公主，也能闖出一片天地，榮耀你身。若是心無大志，申國公玄孫，慶陽侯、戶部侍郎長孫的身份，做個富貴閑人也足夠了。”

“可公主這一走，高家如何容得下我們母子啊！”白氏想及未來，幾近昏厥，“賤妾出身風塵，本就為侯爺、夫人所不齒，偏偏專寵十年，主君膝下三子二女，皆妾所出。只因公主庇護，多有偏愛，妾才能在高府挺直腰桿，我兒謹郎更是能在襁褓時便有機會面見二圣。今公主與主君和離，待到主君另迎新婦，妾便是主母的眼中釘。要是主母再誕下嫡子，我兒便是她孩子的絆腳石。到時我們母子仰人鼻息也難有容身之處。求公主救我們母子性命！”

“高家名門望族，新婦定是寬宏大度的大家閨秀，不會為難你們母子。”白氏癱倒在地，眼中滿是絕望。

李下玉到底不忍心，仔細思量，“我雖回宮，但這公主宅也不能沒人打理。你陪我多年，熟知本宮喜好，可愿受累，偶爾回府，替本宮照管一二。”白氏眼前一亮，陰郁頓時消散，連連點頭。你沒有退路，那我就是你的退路。

《猗蘭調》哀婉悠揚的曲調傳入耳中。自傷不逢時，托辭于猗蘭，順順心有所感，抱來琵琶，撫弦共和琴聲。

一曲畢，白氏從古琴旁起身，“原來殿下還彈的一手好琵琶，妾蒹葭倚玉，能與殿下共奏，為此生之幸。”

“你不必奉承我，我知道我天資平平，遠不及你。顧影賣弄，徒增笑柄爾。”從白氏第一眼見到公主，就知道她和那些人不同。

她見過太多的達官顯貴，他們只會高高在上的施舍自己的仁慈。前一夜，還沉迷的看著樂舞，虛偽的說著贊美。天一亮，穿上官服，就只覺下賤。進了公堂，你的辯解就如蚊子般聒噪，不由分說就上夾棍，想終止這煩人的噪音，完全不會細想，你是名樂舞伎，傷了手，你該何以為生。

她受夠了這些“貴人”，公主也不例外。入府后，她就靜靜的待在自己的小屋，公主也好，侯府夫人也罷，我誰都不想見。直到她派來侍女，詢問自己是否有閑，早聽聞你的舞技名動京城，不知自己是否有幸一觀？這倒出乎意料，那些貴人想看就看，話傳到我這，只有命令，哪有詢問。可那又如何，我已從良，手也傷了，為何還讓我跳那糟踐人的東西！賭氣般回道，“請轉告公主，我身體不適，不便去。”本以為會等來責罵，沒想到卻等來太醫和補品，她特地叫銀月來，致歉！并勸慰她不要多想，自己絕無羞辱之意，只是想到駙馬多次夸贊，才想一看。不想跳就罷了。好吧，這要不去謝恩可說不過去。

白氏終于見到了傳聞中的公主主母，那一刻她確信，她和他們真的不一樣，她身上沒有貴人的傲氣，或者說，她的傲氣不是身份帶來的，她的傲氣深藏在平和之下。讓她震驚的，不止是她的仁慈，還有她對規矩的漠視。她不會像大多數主母那樣，要求妾室安分守己，反而會帶她去游洛水，逛南市。她也不會像大多數主母一樣，把妾室孩子要過去，反而把她光明正大的帶入宴席，大方解釋我就是高家五子之母。只有在公主這，我才不會覺得低人一等。

“幼時我得天后教養，天后對我期望很高，書法繪畫、詩詞歌賦、胡笳琵琶必須樣樣精通。她為我延請名師，彈了一遍又一遍，可總也彈不好，我幾乎沒有一日不挨藤條。琵琶原是我自己想學的，可后來每次觸摸，感覺到的只有刺痛的后背，它帶給我的就只剩痛苦。”順順拿起旁邊酒杯，一飲而盡，“我不斷告訴自己，天后器重我才會對我這般嚴厲，她有把我當女兒，才會用心栽培。直到令玥出生，我才知道，做她的女兒，原來不用才藻艷逸，穎悟絕倫。”順順一杯接著一杯，瘦弱的身體不由自主的發抖，“我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我必須事事優秀或者足夠有用，才配做她的女兒。”眼淚不停的滾落，她喝醉了。

“我想母親了，我真正的母親…”她從來不會要求我是人中龍鳳，她只想我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