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一路穿山過嶺，外面漸漸明亮起來的天也不再飄著雪花。

我們離開了下著雪的城市。

路上我和這女孩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她看似高冷，熱情的程度卻和樣子大為相反。

我們二人互相說著生活里的不易和經(jīng)歷過的感情，無論好與不好。

她叫褚筱焉，是個很有詩意的名字，是那種寫下來就讓人能快速聯(lián)想到詩經(jīng)的名字。

我和她平靜地講述林佳白，講述張黎，直至講述莫話安。

“她似乎已經(jīng)不愛你了，你為什么還要堅持去做這件事呢？”她剛?cè)ミ^一趟衛(wèi)生間，將身上的衣服換了個遍。

現(xiàn)在的她穿著米白色的短裙，上面是緊身大紅色高領(lǐng)毛衣，那件黑色的鉚釘皮衣被她隨手搭在前座無人的椅背上，腳上穿著一雙灰黑色長筒靴，大腿裸露在外面，白到有些反光，我移開眼睛，心里卻想起莫話安。

“你這毛衣和圍巾似乎撞色了吧？”我移開視線，試圖轉(zhuǎn)移話題，“還有，你為什么不穿你先前那一套了？”

“我還帶了另外一條圍巾。”褚筱焉打開包，從里面拽出一截圍巾給我看，“衣服的話，是我男朋友不喜歡我那種風(fēng)格，這次去上海就是特意為了見他，當(dāng)然要穿他喜歡的類型。”

說著，褚筱焉翻著相冊，找出一張合照擺在我面前：“你看，我男朋友，帥吧！”

照片里的褚筱焉一副活力青春的打扮，摟著身邊的男人。

那男人穿著筆挺的西裝，頗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

“帥?！蔽尹c頭。

“現(xiàn)在該我問你了，你為什么要堅持去做這件事呢？”褚筱焉再度提起那個問題。

“你不會看不出來我不想回答吧？這么窮追不舍?！蔽覍嵲诓幌牖卮疬@個問題，又或者是，這個問題，我自己都沒找到答案。

“看出來了啊，但是我比較八卦，什么事情都想刨根問底個清楚。”褚筱焉大大咧咧伸了個懶腰，將座椅放倒，歪頭看著我，“反正你都和我說了這么多了，也不差這一點了?！?/p>

“這個問題不行，我回答不了?！蔽覔u頭。

“欸?！瘪殷阊善擦似沧?，隨后朝著我喊了一聲。

“嗯？”

“你跟我就是偶然遇到，為什么肯和我說這么多？”褚筱焉問我。

“你不是也和我說了，連名字都告訴我了?！蔽易颂?，后背有些僵硬，用力扭了一下脖子。

褚筱焉伸著胳膊將我的座椅也放躺，讓我跟她處在同一水平線上。

我舒服的仰靠在椅子上，褚筱焉沒回復(fù)我，我也索性沉默著，車廂只剩我們二人，連帶著整個車廂也靜默下來。

只有車窗外破開長風(fēng)的嗚呼聲一直在持續(xù)。

其實我想跟她說的是，我只把她看作是這一趟旅程里的一個可以說說話的人，從我開始傾訴的時候，在心里就打定我們此生只會見這一次的念頭，就算毫無保留地都講給她聽，她在下車之后的一個周一個月或者一年內(nèi)，也會漸漸忘記。

就當(dāng)是將故事講給會回應(yīng)的風(fēng)而已。

我們奇異地保持著這種沉默，一直到列車?？拷K點站。

我們各自拿著行李，甚至下車的方向都不相同。

“欸?！瘪殷阊刹恢牢业拿?，只能這么叫我。

“嗯？”我站定，回頭看她。

“再見?！彼覔]揮手，臉上表情自然，帶著一絲即將見到男友的激動，配合上禮貌的微笑，讓我在一瞬間想起和莫話安分開的那個藍(lán)色的清晨。

我似乎漸漸開始想起莫話安當(dāng)時說了什么。

她在將要張嘴回答我的那一瞬間，視線飄到了我身后的天空上，她第一次張了張嘴，卻沒能發(fā)出任何聲音。

直到在極短的一剎后她回過神來，垂下視線看我，才輕輕地說了兩個字：“再見?！?/p>

經(jīng)過她身后的車發(fā)癲一樣按著喇叭，將我的整個思緒拉扯撕碎，讓我當(dāng)時根本沒法聽清她說了什么。

現(xiàn)在的汽笛聲又將我從拼湊起來的回憶里拉到現(xiàn)實，在我想和褚筱焉說再見時，她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我也下車，去先前和張黎約好的出站口。

到了出站口前，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張黎抱著胳膊站在原地，見到我之后，沖我點了點頭。

“坐車坐的累嗎？”張黎和我并肩而行，問道。

“還好，路上遇到個小妹妹，和她聊了一路，沒怎么感覺困倦?！?/p>

張黎穿的很日常，長發(fā)隨意扎在腦后。

“我們在這里等一下我男朋友，我和他一起來的，他去衛(wèi)生間了，一會兒回來。”張黎停在一家咖啡館前面，問我，“你要喝什么？”

“我喝不慣咖啡?！蔽覔u頭。

張黎點了點頭，進(jìn)去提了兩杯美式出來，抬手拿出手機，接電話說道：“對，我們在咖啡館門口，你過來就可以。”

掛了電話以后，我和她坐在咖啡店門口等著，我們坐在長椅上，保持著恰好的距離。

等待的幾分鐘內(nèi)，我一直好奇，張黎的男朋友會是什么樣子，是個成功的人，抑或是極具個性且幽默風(fēng)趣的人。

好在匆匆趕來的男人打破了我的幻想，他穿著得體的西裝，面色微紅，氣息稍稍有些紊亂，一邊慢慢平息，一邊說道：“在那邊遇到了同事，說了會兒話，耽誤了一點時間，這位就是你說的，作家朋友？”

他轉(zhuǎn)向我，友好地伸出手。

我與他握手，視線定格在他的臉上，隨后我的手就僵在他的手里。

那是一張我前不久剛見過的臉，他就出現(xiàn)在一個女孩的手機里，我甚至還記得那個手機上面掛著一個很丑的熊貓玩偶。

世界真小啊，又或者說，造化真是弄人?。?/p>

這一幕讓我感覺像極了那些婆婆媽媽拍上幾十上百集的苦情愛情劇里面的爛俗橋段，不出意外下面的橋段可能是張黎因此受傷，在我的安慰陪伴表忠心下與我重新擦出愛情的火花，我們二人重歸于好。

而背叛者則會遇上所有的壞事，事業(yè)愛情家庭健康處處碰壁，走投無路孤注一擲的犯罪后自我了斷或是監(jiān)禁余生。

我承認(rèn)在這一瞬間我想的有些多了。

我抽出手，皮笑肉不笑地問道：“褚筱焉呢？你和她見過面了嗎？”

男人面部表情頓時扭曲，又在一秒內(nèi)迅速恢復(fù)如初，露出一個和煦的假笑：“不愧是作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構(gòu)思故事了，你說的這個朱什么煙，是故事的新主人公嗎？”

“是你的另一個女友，她在路上剛給我看了你們的合照?！蔽彝耆淮蛩憬o他任何臺階下，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出真相。

三人之間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站內(nèi)往來的人群也安靜下來，好似舞臺劇上將聚光燈打在主角身上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