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張黎吃完飯后,就在餐館里相對而坐。
眼前的桌子早就被服務生收拾干凈,我們面前一人放了一杯浮著兩三冰塊的檸檬水。除開菜不好吃外,這家店的服務態度還是極為不錯的。
“真難吃吶。”等到服務員轉身走開后,我咧了咧嘴,“怪不得店里沒人。”
“嗯?!睆埨栌眯揲L的手指虛籠著水杯,眼睛看向外面,我們先前停車時候的小雪,此刻已經漸變成紛飛的大雪,窗外的天幾乎全部變成灰白色。
她另只手撐著下巴,眼神渙散,一會兒之后不動聲色地反應過來,轉過頭看我,問:“你——先前見過這么大的雪嗎?”
問完之后,興許是自己突然想到了問題的答案,隨后輕輕哦了一聲,自問自答道:“你是見過的,在去北極的路上,你和我說過,你的小說里也寫到過,和林佳白一起。”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現實里見到這么大的雪?!睆埨枭谀戏?,長在南方,又有些畏冷,因此總是向往那種漫天的大雪卻總是難能見到。
而我則是尷尬地輕聲咳嗽一下,以掩飾我對于舊事重提的不適應。
“怎么?不愿意我提她?”張黎精靈,一下就聽出來咳聲里面的意思,笑著問道。
此時她的神態頗為可愛,與一向理性理智的她有些不搭,這種表情我只在剛與她戀愛時見到過,那時她拿著我寫的那本寫著我和林佳白去北極一路上從陌生到相愛過程的書,歪著頭對我輕聲說道:“你和她的戀愛真的好甜,我都有些磕你們了?!?/p>
那時的她,臉上的表情一如現在。
“沒,都過去了?!蔽亿s緊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以掩飾我臉上不自然的神情。
“行了,知道你不愛聽,我不說了?!睆埨栉⑽⑿α艘幌?,“難得遇到這么大的雪,陪我散散步吧,你和林佳白去北極的那本書上不是寫過,雪越大越不會覺得冷?!?/p>
我在腦子里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想到我在哪一章節哪一片段中寫過這種觀點,但她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沒法不答應,只能點了點頭。
“我們去哪兒散步?”
“外灘!”
等到我和張黎趕到外灘的時候,大雪已經下了有一陣子了,地上薄薄一層積雪,一向游客頗多的外灘,今天不知道怎么,竟然奇跡般的寥寥無人,只有幾個穿著黑色露背長裙的模特在攝影師的簇擁下抓緊這場大雪擺出風姿綽約的姿勢。
在我眼里,那些更像是一組布景,成了這雪天上下的一部分。
我和張黎并肩走在江邊,江上灰波如網,朝著兩岸跳去。
“出乎意料的寂靜呢?!蔽议L呼一口氣,白練轉瞬散開,“想不到上海也會下這么大的雪。”
張黎沉默著,眼神放空,步伐機械而規律,似乎是在漫天的飛雪間模糊了視線的焦點。
白雪落在她烏黑的發上,又被蒸騰的體溫融化成水滴,點綴在發絲間,好像黯淡的星星。
過了一會兒,她才點了點頭,并未接過我的話題,而是另起一個問題說道:“薛參,你說愛情究竟是什么?”
我被她問的措手不及,想不到她能問出如此刁鉆的問題,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尷尬地笑了笑之后,含糊說道:“愛嘛,不就是你愛我,我愛你,兩個人互相喜歡之類的。”
“那不是愛,薛參?!睆埨鑷@了口氣,停在一處臨江的欄桿前,憑欄望江,“愛不是簡單的彼此喜歡就行了,愛是個沉重的詞,最起碼在我看來是這樣的?!?/p>
“你不是說,愛是虛假的嗎?怎么現在又開始在乎什么是愛了?”我想了一下,對著張黎說道。
“你在車上說完那些話之后,我就一直在想這件事,愛究竟是什么呢?!睆埨杼謱⑸y下來的發絲攏回耳后,隨后說道,“對我而言,愛確實是虛假的,我見過太過所謂的愛中全是虛偽不忠和欺騙,我也聽說過太多那些癲男怨女攻訐傷害兩敗俱傷,所幸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蠻幸福的,于是我才會去思考,愛情究竟是什么呢?”
“沒必要去思考這種問題吧,每個人想要的愛情和得到愛情都是不一樣的,或許哪一天你自己回想的時候就會悟出來了。”我嘆了口氣,沒打算接著張黎的話聊下去,只因被她這么一說,我又想起了莫話安。
在我和她說了臨時改了行程之后,她也只是淡淡地回了個嗯,然后就又消失在對話框的另一頭。
我曾經也和莫話安有過這種對話,我問她愛不愛我,她當時正在捧著一本書倚在床頭,手指輕輕摩挲著壓彎的書角,頭也不抬地回答我:“不要問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就算我真的說愛你,你就會相信嗎?還是說你只需要我象征性的哄一下你就可以了?”
我當時坐在床邊,頭枕在她的大腿上,聽完這話后立馬將臉轉向她,發現她也在看著我,暖棕色的眼睛里翻涌著煙波。
“你愛我——是嗎?”
“或許吧......”
思緒回到現在,我發現我最近的講話風格越來越像莫話安,就連對某種事物的看法也是如此,按照她所定義的定義。
張黎微微蹙著眉頭,轉頭看了我一眼,隨后問我:“這是她說話的調調嗎?聽著似乎有些冷酷?!?/p>
我在吃飯的時候就和她說過莫話安的事情,她知道我最近正陷入一場暫無名分的戀愛中,于是有些像是打趣一樣的對我說著:“你這個人有個特點,也許你自己都沒有發現,那就是你和誰在一起久了,就會不自覺地學那個人的說話方式和調調,連帶著那個人的思想和思維方式一起,我還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的生活習慣和戀愛方式讓我不適應了很久,沒想到最后竟然越來越融洽,那個時候,我就感覺,不是我們相性很高,而是你在慢慢將自己變成另一個我,喜歡我喜歡的東西,吃我喜歡吃的菜,甚至就連思維方式和行為習慣都會大大趨同?!?/p>
我想了一會兒,似乎的確如她所說,也只好點了點頭:“看來是這樣的。”
“所以,她認為愛是什么?”張黎直接了當的跳過了問我的部分,直接詢問起莫話安對于愛情的看法。
“她認為愛情是分為三個維度的......”我嘆了口氣,又想起了我先前也問過她類似的問題。
“你為什么不肯說愛我?”當時似乎我們剛春風一度,兩人身上都發著淋漓的汗,我大大咧咧岔開腿,把手放在莫話安的肩頭,邊摩挲著邊問道。
拉上的窗簾隔絕不透外面喧和的日光,屋內籠罩著深紅色的光暈,莫話安玉體橫陳,渾然如白色菩提,將手搭在我的胸口,漫不經心地說道:“因為我不相信愛,我現在對你還有感情,所以并不想對你說那種話,你非要我說,我也可以說,你要聽嗎?”
我頓感無趣,一把將莫話安拖進懷里,壓在她頸間,用鼻尖感受著她頸上跳動著的血管,問道:“那你覺得愛是什么?”
“在我看來,愛分為三個維度?!蹦挵矊⑽曳旁谒珙^的手拿到胸前,掰著我的指頭,掰出一個三,隨后順著我拇指和食指之間的縫隙將整張手掌覆蓋了過來,緊握住我的手。
“第一維度是欲望,第二維度才是感情?!闭f完之后莫話安便轉身將柔軟的嘴唇覆在我的唇上。
“那第三呢?”我順著回憶說完前兩個維度之后,張黎好奇地盯著我問道。
“第三維度......”我想起那天莫話安的回答并不完整,而我也沒再咄咄追問,只好苦笑一聲,說道,“我也不知道,你覺得呢?”
張黎翻了個白眼,轉過頭去,嘆了口氣:“也許是忠誠吧,反正愛到了最后,按你所說,沒了欲望,沒了感情,當那些激情全部退卻,能支撐著繼續愛下去的,就只有忠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