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真君神殿最隱秘的房間,除了楊戩自己,就連哮天犬都沒有來過。房間布置極為簡單,一條書案,一張?zhí)俅病干蠜]有筆墨紙硯,僅有兩件裝飾,一個紫檀木架支起的石頭風(fēng)鈴,是用麻繩系著五片大小不一石頭,每當(dāng)風(fēng)鈴被吹動,都會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仿佛再給你講一個很久以前的故事;另一個是布滿云紋的黑色香爐,材質(zhì)非金非玉,在昏暗的房間里隱隱透出金紅色的光芒。
楊戩端坐在騰床上,深邃的雙眼,注視著書案上的石頭風(fēng)鈴,似乎正在思考著什么,片刻后,他突然對著一邊的香爐輕聲“喚到:“四公主,四公主,你可醒著?”
一縷金紅色的煙霧緩緩從香爐里面升起。一個柔和的女聲在香爐中響起:“真君,你回來了。”
楊戩開門見山道:“四公主,你引著沉香去峨眉山,是想讓他拜斗戰(zhàn)勝佛為師,對嗎?”
“是的。”紅色的煙霧搖搖曳曳,勉強在香爐上方聚合成一個女子的身形。
“為何又將他送給了凈壇使者?”
“哮天犬追的太緊,我一時沒有想到更好的去處。雖然世人都傳斗戰(zhàn)勝佛在峨眉山,但他洞府的確切位置鮮有人知,我尚未訪尋到。凈壇使者法力不及斗戰(zhàn)勝佛,但是他亦是佛門中人,可以給沉香暫時的庇護。凈壇使者又十分了解斗戰(zhàn)勝佛,如果他肯幫沉香,一定能事半功倍。”四公主解釋道。
“還是公主想的周到。我本想讓家?guī)熓账摹!?/p>
說到這里,那女子突然彎腰笑道:“玉鼎真人教了兩個徒弟。一個一口氣打上三十三重天,聽調(diào)不聽宣;一個砸了王母的蟠桃會,自封齊天大圣。真君,你若求他老人家再教出個敢改天條的徒弟,太難為人,只怕他躲閃不及呢。”
楊戩也笑了,“四公主猜的沒錯,家?guī)熗腥宿D(zhuǎn)告我,他要閉關(guān)清修一千年。”楊戩不無遺憾,“我還真沒有想到斗戰(zhàn)勝佛。那猴子成了佛,性情依然喜怒無常。沉香身負寶蓮燈因果,恐難叩開山門”楊戩深知三界中能無師自通的,寥寥無幾,孫悟空與他楊戩是半斤八兩,他更希望給沉香找一個能夠超越自己的師父。玉鼎真人隨便教狐妹的劈天神掌,最后都要寶蓮燈出手才能降服。自己和孫悟空也是因為拜了玉鼎真人,這個背書能手做師父,才有今天的成就。“三界中想找出一個有本領(lǐng),又愿意教沉香的人不容易。凈壇使者怕我這個司法天神,不敢全力幫沉香。”
“這個真君放心,我藝請來一人,她肯定能說服凈壇使者。”
“哦!不知道是哪位高人?”
“是—”四公主向來直爽,這會兒說話突然卡殼了。
楊戩旋即明白,“是嫦娥仙子!她去自然是成的。不過我還要加一把火,不然這凈壇使者太過拖拉。”說完便起身告辭道:“四公主請您在聚魂壇中好生休養(yǎng),今日又勞煩您啦!”
四公主笑道:“真君客氣。”聚魂壇上女子化成煙霧,慢慢飄回壇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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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魂壇里飄出的金紅色煙霧幻化出的女子,已能隱約看到精致的五官和柔和的輪廓。
那女子微笑著,柔聲問道,“真君今天心情不錯。是不是斗戰(zhàn)勝佛已經(jīng)收沉香做徒弟了?”
“四公主,我們都高看那猴子啦。沉香在他山門前跪了快一個月了。”楊戩如是說,卻難掩臉上的喜悅。
“斗戰(zhàn)勝佛一直不肯見沉香嗎?那真君為何看起來十分高興呢?”
楊戩想起自己在峨眉山上見到的場景不由得大笑道:“哈哈,這猴子變化成一個獵戶,自稱嘟囔,天天跑去打沉香?”
四公主先是一怔,接著也笑起來,問道:“斗戰(zhàn)勝佛難道是用這打人的法子教沉香吧?”
“四公主猜對了。這臭猴子嘴上說不管,終究舍不得良材美玉!也是有他能想出這樣的法子當(dāng)師父。”
這是四公主來的密室許久,頭一次見楊戩如此開心,便提議道:“這倒是件喜事,應(yīng)該舉杯慶祝。”
“沒錯”,楊戩隨即變出一對酒盞,一支酒壺。他剛要倒酒,手舉起來停在半空,突然想起此時四公主是無法飲酒的。
四公主看在眼里,輕輕笑道:“沉香進步神速,我也為他高興。真君你也為我倒一杯,我看著你喝,就像自己喝過一樣開心。”
楊戩笑道:“如此甚好!”他先為四公主斟滿一杯酒,放在香爐邊,自己連飲了三杯。楊戩一時喝得興起,伸出手指彈起酒杯來打節(jié)拍,輕聲唱起了一首童謠。這首童謠四公主曾聽三圣母唱過,猜想是楊家兄妹小時候最喜歡的童謠。楊戩的聲音溫柔而深沉,仿佛帶著無盡的回憶和思念。
四公主看著楊戩,心中感慨萬千。她不由得也回想起陳年往事,等到楊戩唱完,她開始唱另一首童謠。她的歌聲婉轉(zhuǎn)悠揚,如春風(fēng)拂面,讓人心曠神怡。
“這是什么歌?”楊戩好奇地問道,“四公主,以后可以教教我家三妹。”
四公主微笑著自謙道:“我也是有感而發(fā),真君見笑了”。
“四公主,老君說您的魂魄還很虛弱,要在聚魂壇中好好靜養(yǎng)。每每讓您陪楊戩說話太過勞神。”
“無妨,我整日在壇中無所事事,正好出來透透氣,而且我也很擔(dān)心沉香,能時常從真君這里知道這孩子的消息,我感到很欣慰。”
“四公主,楊戩知道你喜歡自在逍遙,拘束在這聚魂壇中著實委屈,所以去東海採來一株珊瑚,給你解悶。”楊戩伸手將一株五彩珊瑚樹放在書案上,這珊瑚樹流光溢彩,周圍環(huán)繞新鮮的海水,其中還有幾尾小魚往來穿梭,讓著間簡陋的密室瞬間充滿生氣。
四公主附身逗弄著珊瑚樹中的小魚,開心地笑道:“多謝真君!”珊瑚的寶光映得四公主魂魄愈發(fā)凝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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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主,有個好消息。”
聚魂壇上升起一縷金紅色的煙霧,慢慢聚合成四公主的模樣。四公主看著楊戩,帶一絲好奇,笑問道:“真君笑得這么開心,是什么好消息?”
楊戩嘴角上揚,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這斗戰(zhàn)勝佛還是大鬧天宮的作為,他竟帶著沉香闖了兜率宮,盜了老君的金丹!”
“啊,這...這禍?zhǔn)驴申J大了!”四公主不由得從書案上飄落下來,言語中已顯出幾分焦急。
“四公主且安坐。”楊戩趕緊變化出一把交椅讓四公主坐下,“聽聞老君氣得暈厥數(shù)次,兜率宮里亂成一團。”
“唉,以后要讓沉香,好好去同老君賠罪才行。”四公主一時不知是要為沉香的調(diào)皮慚愧,還是要同楊戩一起慶賀。“老君的人情,不好還呀。”
楊戩笑得燦爛,“有了老君的仙丹,沉香距離成功近了一大步!待大事得成,我自當(dāng)攜沉香登門謝罪。若兜率宮有什么差遣,我們舅甥自當(dāng)效犬馬之勞,四公主不必憂心。”
“真君所言極是。”聽楊戩如此說,四公主的心才微微放下“我已經(jīng)有五六年沒有見到沉香了,不知道這孩子的歷練的如何?性子可還穩(wěn)重些了?”
聽到四公主問起這些,楊戩笑意微斂:“沉香還是需要歷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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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戩憂心忡忡回到房中。坐在藤床邊,眉頭緊鎖,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楊戩才輕聲問道,“四公主,您可醒著?”
“我在!”聚魂壇上縈繞著金紅色的煙霧,四公主小聲問道:“真君,沉香有什么消息嗎?”
“四公主,沉香、沉香這個孩子真是!”楊戩語氣中盡是失望與煩惱。
四公主語氣里帶著驚訝與擔(dān)憂,“沉香怎么了?你不是說這孩子聰明絕頂,進步很快嗎?”
“這孩子,居然為了那只小狐貍,要放棄救她娘?”
四公主也陷入沉默。過了良久,她才嘆了口氣說道:“真君,你不要急,我相信沉香,他會想明白的。這么多人為他付出,他不過暫時為情所困,他絕對不會真放棄自己的母親。”聚魂壇上金紅色的煙霧再次聚攏成四公主的身形。“沉香重情重義,與三圣母如出一轍。真君莫要太過苛責(zé),他不過一時為情所困……。”
楊戩看著四公主無奈道:“情劫難渡啊!我們楊家的人是不是都要過這情劫?四公主,您一向豁達。楊戩想問問您怎么看這個情字的,您又覺得什么是情劫呢?”
四公主緩緩坐在楊戩面前的交椅上,兩人如促膝長談的老友,“真君所問的情,是男女之間的情。我前日唱的童謠,您可知它的來歷。”
楊戩搖了搖頭,依然眉頭緊鎖道:“我只聽四公主唱過那首童謠。”
“那童謠原是鮫人的漁歌。”四公主聲音依然柔和,“母后一共有四個女兒,我年齡最小。
“長姐是我們四人中最愛音律的,她常常帶我去聽鮫人的漁歌,常常一聽就是幾天。后來長姐愛上了鮫人國的大太子。龍族不受天條限制可以通婚,但僅限于龍族內(nèi)。龍族與鮫人涇渭分明,長姐與鮫人相戀違反天條,父王更是看不起鮫人,堅決反對長姐與鮫人王子在一起。長姐情緣難斷,依然私下與鮫人太子來往,還偷偷生了一個女兒!父王知道后震怒,他殺了鮫人太子和他們的孩子,并將鮫人全族也從東海驅(qū)逐到北海。長姐被罰在幽冥海最深處思過,從此我再也沒有聽過鮫人的漁歌。我怕父王生氣,怕母后傷心,也不敢再唱鮫人的漁歌。那日在這真君神殿,我一時有感而發(fā),才又唱了兩句。父王后來氣消了,本想放長姐出來。然而,長姐知道愛人孩子都死了,她的心也一起死了,她發(fā)誓永生住在幽冥、不再回東海。父王嘴上不說,心里卻很后悔。
“二姐愛上了凡人,母后見她心意堅決,便幫她舍鱗棄角也做了凡人,躲過天條的責(zé)罰。二姐雖然全了一世愛戀,但也如凡人一樣生老病死,進入了輪回。
“三姐苦戀韓湘子不成,觸犯天條,僥幸逃得不死,最后拜入佛門,也不能再回東海。從此父王母后僅剩我這一個女兒。”三位姐姐的劫難,四公主每次想起,心中都是無盡的悲涼,“真君,所以在我眼中,情之一字,便是劫數(shù)。”
楊戩也感嘆道,“我不知東海也有這般曲折坎坷。”
“所以我希望真君大事得成,我希望新的天條能夠出世。讓情在我眼中,不再是劫。”
“好的,四公主,楊戩一定會辦到的,相信沉香也會辦到的。楊戩一定讓四公主隨時隨地都可以唱鮫人的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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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劈開華山,還是有辦法的。能抗衡王母缽盂的上古神器,尚存于世。四公主,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你打算告訴哮天犬嗎?”
“還沒有,不過哮天犬可能會來這個房間。你沒有肉身,他嗅不到你的氣息。也請你守口如瓶。
“好的,我會做個安安靜靜的魂魄。真君可找到可以克制王母缽盂的上古神器?”
“有些眉目,我準(zhǔn)備尋找盤古大神留下的開天神斧!”
“開天神斧,我聽父王提到過。當(dāng)年盤古開天辟地,此斧可破萬物。若得此斧,再輔以寶蓮燈,不信劈不開華山。”
“我當(dāng)年魯莽,害死了母親,如今絕不能讓沉香重蹈覆轍。待我尋得神斧,弄清楚它要如何使用,再作打算。”
“真君,真君何不讓去尋找神斧呢?或許這正是對他的歷練。”
“這孩子做事情總是差不多的性子一直沒有改好,現(xiàn)在讓他知道開天神斧還太早。”
“你事事為沉香考慮周到,希望他能早點明白你的苦心。神斧是上古神器,不是輕易可得,此行必定兇險,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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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她怎么傷得這么重?”四公主驚呼一聲,看著楊戩懷中渾身是血的少女。
“被丁香打的。”楊戩小心翼翼地將小玉放在藤床上。
“什么?”四公主感覺難以置信。
“說來話長,我現(xiàn)在要趕緊救她!”楊戩的手搭在小玉的手腕上,一股股真氣傳進她的體內(nèi),片刻楊戩頭上就冒出豆大的汗珠——“還好,命算保住了。四公主,你不用擔(dān)心”楊戩起身想走,忽然感覺天旋地轉(zhuǎn),竟然跌坐在地上
“真君,你連日操勞,還是調(diào)息片刻再走吧。”四公主滿是擔(dān)憂的說。
“不行,現(xiàn)在是最關(guān)鍵的時候,差一步就會萬劫不復(fù)。”楊戩扶著藤床的邊緣掙扎著要站起來
四公主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只能附身蹲在他身邊勸導(dǎo),“欲速則不達,你要是垮了,如何幫沉香呢?即使休息一個時辰都是好的!”
楊戩疲憊一笑,“你說的沒錯,我這個樣子要怎么幫他呢!”說完立刻打坐調(diào)息。四公主沒有飛回聚魂壇,而是安靜的坐在旁邊守候,怕他急于求成走火入魔。
一個多時辰后,楊戩睜開眼睛,看到四公主滿臉關(guān)切地坐在自己身邊,溫聲道:“讓四公主擔(dān)心了,我沒事了!”
四公主松了口氣道:“看你的臉色,已經(jīng)恢復(fù)。”
楊戩忙起身相讓,“四公主,您趕緊回到聚魂壇里修養(yǎng),不要為我勞損了魂魄。”
四公主點點頭,化作一縷紅色煙霧飛入聚魂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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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戩突然將四公主的魂魄輕輕擁住,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脆弱:“聽心,我需要你給我力量,給我決心。”
聽心一怔,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好伸出手,輕輕拍他的肩膀,像在安撫一個受傷的孩子。“楊戩,我相信你。”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片刻之后,楊戩松開了雙手,剛剛那份脆弱已經(jīng)消失無蹤。楊戩溫柔的看著聽心,嘴角勾起了一絲決然的笑意:“四公主,待新天條出世,沉香救出三妹,我就安排你還陽。”
“真君,我相信你,我也相信沉香。”聽心真誠地看著他
“大恩難謝。”楊戩向聽心抱拳行禮后轉(zhuǎn)身離去。
看著楊戩離去的背影,聽心心中卻莫名涌起一絲不安。他向我這個魂魄要什么力量和決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