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凌晨四點，天空像被揉皺的藍絲絨，星星還未完全隱去。簫南蹲在車庫角落，指尖撫過父親那輛老式摩托車的油箱蓋，金屬表面泛著冷光，像極了他每次在舞蹈室窗外看笛音旋轉時，眼底泛起的細碎漣漪。
“就偷一小時。“他對著后視鏡里的自己嘟囔，牛仔外套的拉鏈拉到喉結，遮住微微發燙的耳尖。跨上摩托時，鏈條發出老舊的吱呀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舞蹈室的玻璃映著初醒的天光。笛音抱著舞鞋走出側門時，看見跨坐在摩托上的少年——他的頭發被風吹得翹起，嘴角叼著根草，卻在看見她的瞬間慌忙吐掉，耳尖的紅一直蔓延到脖頸。
“去江邊看日出。“簫南踢了踢腳撐，引擎發出低啞的轟鳴，尾氣管噴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迅速消散，“敢不敢？“她停住腳步，鞋帶在指尖繞了個圈。
昨天在舞蹈室，她偶然說起“從沒見過凌晨的城市“，此刻少年的眼睛亮得像藏著星星，讓她想起舞蹈室后窗的月光。
舞鞋在空中轉了個圈，她跨上后座，鼻尖撞上他后背的牛仔布：“開慢點。“摩托車駛上高架橋時，東方泛起蟹殼青。笛音的發梢掃過簫南手背，他聞到她洗發水的茉莉香混著機油味，竟覺得比任何香水都要清甜。
“抓好！“他喊了一聲，加速沖過環島，聽見她壓抑的笑聲混著風聲，像串被風吹散的銀鈴。
他們在臨江公園的長堤邊停下時，太陽正從江面躍出。笛音摘下安全帽，發尾被壓得有些翹，卻在晨風中顯得格外生動。
簫南摸出藏在車筐的便利店飯團，包裝紙撕開時發出清脆的響，梅子的酸甜味彌漫開來。
“你父親......“她咬下一口飯團，目光落在摩托車锃亮的車把上。“他知道我偷騎。“簫南望著江面掠過的水鳥，聲音輕得像晨霧。
“上次家長會，他看見我膝蓋的擦傷，什么都沒說，只把工具箱放在車庫顯眼的位置。“
她轉頭看他，發現他睫毛上凝著細小的露珠，在陽光下微微發顫。遠處傳來早班輪渡的汽笛聲，他忽然指著對岸的摩天輪：“小學時我總以為，騎摩托能追上日出。““追上了嗎？““沒。“他笑了，露出虎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車把上的劃痕，“但現在覺得，看日出的人比日出重要。“
笛音的指尖突然被飯團的醬汁染濕。她低頭擦拭時，看見他手腕上淡青色的舊疤——那是去年籃球賽摔的。晨光在他側臉上流淌，她想起昨晚白秋說的話：“你們這樣比偶像劇還膩歪。“
此刻卻覺得，有些心事像堤岸下的潮水，不必言說，自會漫過心灘。變故發生在返程途中。摩托車拐進學校后街時，簫南遠遠看見侯主任的電動車停在車棚。
“糟了。“他猛踩剎車，輪胎在柏油路上磨出刺耳的聲響，卻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咳嗽聲——教導主任正叼著煙，站在梧桐樹下。“簫南！“侯主任的皮鞋跟敲在地面，“這就是你說的'晨跑'？“
笛音的心跳聲蓋過了摩托車的怠速。她想起今早出門時，舞鞋里掉出的楓葉書簽，葉脈間的英文在晨光中若隱若現。
此刻簫南的背影挺得筆直，像棵倔強的樹，擋住了她望向侯主任的視線。“簫南摘下安全帽，聲音低沉卻堅定，“你先走，從巷子里穿過去。““可是......““聽我的。“
他轉頭看她，目光灼灼，鬢角的汗珠順著下巴滑落，“快。“
笛音猶豫一瞬，調轉車頭時，聽見簫南對侯主任說：“和她無關，是我硬拉她去拍素材的。“
晨風中，他的牛仔外套被吹得鼓起，露出后腰一小片皮膚，那里有塊蝴蝶形狀的胎記，是上周她幫他貼創可貼時偶然看見的。她在舞蹈室后窗看見，侯主任扯著簫南的衣領往教學樓走。
少年的步子有些踉蹌，卻始終沒回頭。更衣室的鏡子映出她泛紅的眼眶，舞鞋被她緊緊攥在手中，鞋帶勒進掌心生疼。手機在口袋里震動，進來的是簫南的消息：【沒事，老規矩，醫務室見。】
午休時的醫務室彌漫著消毒水味。簫南坐在長椅上，卷著袖子露出擦傷的小臂，結痂的地方還滲著血絲。笛音推門進來時，他正用牙咬開繃帶，聽見動靜抬頭，嘴角揚起慣有的痞笑：“來得正好，幫個忙？“她走過去，從包里摸出小鐵盒，里面躺著他熟悉的笑臉創可貼。
酒精棉片觸到傷口時，他輕輕吸氣，卻在看見她睫毛低垂的模樣時，忽然說：“其實不疼。““騙人。“她的聲音悶悶的，指尖卻格外輕柔，“上次籃球賽也是，明明扭到腳踝，還硬撐著打完比賽。“
“因為......“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膝頭的創可貼上，那是今早摔車時他幫她貼的，“有些疼，忍忍就過去了。“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陽光穿過百葉窗，在地上織出金色的格子。笛音忽然想起今早的日出，原來真正的溫暖不是天邊的絢爛，而是眼前人眼中倒映著她的模樣。她替他系好繃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手腕的舊疤，聽見他輕聲說：“下次想看日出，我們走路去好不好？“
她抬頭，看見他耳尖又紅了。遠處傳來上課鈴響，他站起身，牛仔外套搭在肩頭，露出里面洗舊的白T恤。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回頭，晨光勾勒出他的輪廓：“其實......今天的日出，真的很美。“
她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摸出兜里的楓葉書簽。金粉在陽光下簌簌掉落，葉脈間的英文清晰如昨：“Youlightupmyworld.“醫務室的窗戶吹進一縷風，帶著槐花的甜香，她忽然輕笑——有些故事，像五月的清晨，不必說破，就已足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