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已是度過抑郁的第幾年?
完全沒法記清。
時間是停滯的……就像一具活體被鎖入真空袋丟棄,窒息的痛入肺抽髓。
別再用心靈的感冒自欺欺人了,哪有一場感冒能讓心與身體的絕望都如此深刻。
別再說什么得這個病的人都是聰明又善良的屁話!
作為患者,完全不懂這種百無一是的“善良”。
就像夸相親時沒有賣點的人老實。
有人小心翼翼活得像深土中的鼴鼠,這種小心翼翼卻因為不被了解慘遭胡亂、不負責任的總結為“溫柔”。
溫柔不是散粉,遮掉美麗容顏的高光。
鼴鼠并沒有因抑郁癥驕傲。它毀了鼴鼠,帶走了鼴鼠的快樂,帶走了鼴鼠的情緒。
如果可以,誰又想生病呢?
那些推開、遠離鼴鼠的人,那些沒有體會就妄加揣測、惡意詆毀的人,那些給鼴鼠施加傷害的人,就該感受同樣的痛苦。
被毀了所有通道的鼴鼠,在地底的絕境,黑暗逼仄的空間內緊緊掐住脖子。
任何時刻鼴鼠只知道自己是孤獨的、無助的。殘酷的夢已經無法讓它驚醒,因為麻木,以至于連痛苦的感受都無比沉迷。
在床上緊閉雙眼,大腦一如既往作為一名優秀員工在魔鬼的田地耕耘不停。全身被汗水覆蓋,武來果還是不想從噩夢中醒來,在她的認知中睜開眼睛后所要面對的世界比噩夢還恐怖。
因為只要睜開眼睛一切都將成為真實。
門鈴響了很多次,武來果緊張地貼在床上沒有理,過了一段時間鈴聲變成敲門聲,并且越來越急促,每一下都錘耳膜上,掐住她的脖子,令她無法順暢呼吸。
武來果艱難地支起身子,愣神看向隔絕光線的避光窗簾,估摸時間少說也是下午三四點了。又過了十幾秒她才意識到自己應該移動了。
抹了一把濕透的額發懶懶下床,拖沓地抬起腳步,武來果期望在她走到門口之前那個讓人感到恐懼窒息的敲門聲會停下。
可惜只有50平米的一室一廳從臥室到大門并沒有太遠的距離。
她所期望的事再一次落空。
扶著胸口,武來果打算通過門上的電子貓眼看看是誰,按了按鈕后才發現電子貓眼已經沒電了。無奈只能推開門鎖。
一個穿著紅色硬殼沖鋒衣外套的黑大個青年突兀地出現在視野中。
“你好我叫阿柴,是陽光為你挑選的陪伴者?!?/p>
充滿元氣和笑意的聲音快過武來果的目光,一雙粗糙的手將一本貼著了太陽花貼紙的橙色文件夾遞到她面前。
關于陪伴者,武來果仿佛有印象,又好像沒有什么切實的記憶。
阿柴看出了她的懵懂,帶著笑腔繼續。
“這是我的服務合同。需要要現在面試嗎?如果你滿意的話可以先預支百分之十的服務費用,剩下的可分期付款。當然如果你對我非常滿意的話也可以直接全款付清,哈哈。嗯,我們的支付方式是很多的,也可以在試用期結束后選擇組合支付。或者我也可以以自己的名義向機構提交減免費用的申請……”
無來由的一陣心煩,武來果雙眼往上一翻,努力地盯著男子的臉。自稱阿柴的男子笑容燦爛,雖然看上去和陽光或者所謂的美關聯挺大,但還是讓她覺得一臉衰樣。
畢竟笑臉總會襯得哭相更加慘烈。
丑就丑吧,她繼續盯著黑大個想要從上面找回一些記憶的線索,將可能曾經做過的某件事想起來。
……
“來果,來果?……武來果!”
回過神的武來果,不知道自己剛才愣了多長時間,有多明顯,更是記不起自己剛才想到了什么。
“不用了。”
她感到虛弱,打算關門。
阿柴快手抵住門框。
“為什么?是我的長相你不滿意嗎?還是因為遲到了。對不起,看樓下的花開得特別可愛,小狗也笑得很開心,我就忍不住多看了一會。還是因為你覺得沒有開門禁我就跟著別人上樓很不禮貌……”
什么?看什么?無法理解。花兒可不可愛關人屁事。對,與那些相比自己這個充滿負面情緒的大肉瘤就不該活在有可愛花兒還有會笑的狗的世界上。
活著,會讓所有變得糟糕。
“一只會笑的狗。我還拍了照,你要看嗎?我手機里都是看了會讓人開心的照片?!?/p>
阿柴用腳抵住門,雙手從褲兜搜出一個纏著膠帶的手機,匆忙亮屏幕。
“不用。你不用來。違約金我會付的?!?/p>
武來果雙手掰住門把手往里拉。阿柴的熱情讓她頓感這個世界瘋了,所以努力作為正常人生活的她才格格不入。
“不要這么快下決定,你先試一試。至少讓我陪你過了這個生日?!?/p>
“不用!”
阿柴殷勤且賣力推銷讓武來果覺得呼吸困難,他像一只找到大便的蒼蠅,令武來果從生理上就覺得惡心,更加用力地想要將門關上。
“這樣我會很難辦的,合同上規定試用期至少是1個月?!卑⒉裼蒙眢w抵住門,潦草翻開文件夾急切地想要證明。他多少有些焦急,縱使有很多經驗,如此堅決地被拒絕還是第一次,這讓非常自信的他有些打擊。
“不用?!闭f完,武來果的嘴角勉強抽動了一下,就當做笑了,當做已經非??酥魄叶Y貌地向阿柴表示了拒絕。
“如果不到1個月我會很難辦的。請你給我,”
“你會怎樣?。坎灰莆液貌缓?!”啵的一下憤怒的小人擠滿了武來果的大腦,理智和正常且完好的認知不是被燒毀了就是溜了,她大吼,“說了我之后會聯系付違約金的!你煩不煩!”
“沒,”阿柴關注著武來果突如其來的轉變,頓了頓,緊張地抬手,“你的手?給我!”
指尖到大臂不可控的劇烈抖動,雙眼熾熱,視野突然模糊不清,武來果努力使自己維持站立的姿態,不要倒下。她感到不知從何而來的灼熱氣息撲裹脖頸和太陽穴,熱度炙烤著她的大腦。
與躁動異常的腦袋相比,脖頸以下的身體卻反常冰冷。
理智回來了,因為腦中突然出現了嘲笑聲。它用尖利的手指勾彈著脆弱敏感的神經,先是用痛苦絕望的聲音模仿著嚎叫,“為什么在終于可以卸下所有強硬偽裝的家里還要考慮別人會很難辦,被打擾的是我!難辦的是我!受害者明明是我!”
“為什么在家里還要來煩我!我會做的,讓我一個人待著好不好!好煩呀。你們好煩!”
很快它又冷靜輕蔑地在耳后密語,“因為這點小事就崩潰的成年人太丟臉了吧。有人登門到訪是什么嚴重的事嗎?明明是你恐懼,是你軟弱,是你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好。廢物,大廢物?!?/p>
理智譏笑著,它像冷漠的殺手擰緊武來果的肺管,抓亂她腦漿。
猶如被摔入泥流,武來果揮舞沉重的雙手奮力地想要活下去。動不了,掙扎沒有用,希望是黑夜與晴空的距離,每一步都需要砍去沉重的雙足。
在耳后,脊柱被黑暗中伸出的利爪抓住,將被生生扯出身體。軀干與四肢的連接處酸痛難耐,淚水躍過眼眶紛紛逃竄,來不及轉換成眼淚的體液擠到干裂熾熱的鼻腔與咽喉爭先涌出。
模糊的視界突然黑屏,武來果兩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下。
遺愿是,人生,完蛋了。
阿柴緊忙撲過去,及時將武來果扯到懷里,用外套的帽子捂住她的口鼻。
“來果!呼吸。能聽到嗎?放松,放輕松。你做得到。大口,吸,呼氣。吸……呼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