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柴不在意,將筷子遞到武來果手里。飽含期待地看著她,非常隨意地就從眼中流出溫柔。“所以說我是專業的啊。做菜的手藝,和對你的用心。”
武來果喜歡皮多肉少的部位,她夾了一塊雞腳放進口中。涼雞是甜酸口的,甜和咸酸味完美融合,如果是平時肯定會讓人胃口大開。只不過她大部分情況都沒什么胃口。
阿柴安靜地坐在對面,看著武來果一樣菜夾了兩三筷就有要停手的意圖,急忙起身。
“你等等還有蛋糕,雖然來的時候有點摔壞,我盡力恢復了,有些丑丑的還怪可愛的。”
他從冰箱取出蛋糕,迅速插上蠟燭并點燃。
“準備好了嗎?我要關燈唱來果生日快樂歌啦。”
武來果輕輕哼了一聲,那是從喉頭擠出的很細小的聲音。她沒有準備好。雖然一開始的企圖就是這個,可她已經習慣了生命中的期待從來無法實現的干涸。那才是生活的常態,哪怕出現一個意外就不是她的人生了。
比如在生活中偶然出現了讓她感覺美好的某一天某一刻,那絕對是因為某個還未被摧毀的平行世界出了差錯。
龜裂魚塘的水氣無疑是海市蜃樓,像沙漠里的西瓜一樣危險。
在武來果晃神之際,阿柴在燭光中唱完了來果生日快樂歌。他高興地拍著雙手要武來果許愿。
像一只狗,能獨自玩得很快樂。武來果頗為憐憫的瞄了眼阿柴。她覺得獨自興奮的他很可憐,而自己也很可憐。
她感受不到高興,僅僅是有些寂寞和哀傷。對于女人來說年齡的增長不是一件好事,特別是她這樣的剩女,無論在感情或者工作的市場都顯出疲態,戰力不足。
不過,胸口怎么悶悶的,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呢?是阿柴的熱鬧太過分,還是自己的孤單太克制了?
冰火沖擊,悶騰騰的霧里肯定會摻雜些大的水珠。
武來果沒有許愿,直接吹滅了蠟燭。
燈光恢復,她看著桌上潦草的白色生日蛋糕,夾著嗓子刻薄對阿柴。
“這就是你4次烹飪班的水平?沒胃口。”
這種強行不留情面的刻薄猶如保護色,只是不想讓人察覺到她真實的感情。實際上她喉頭酸澀難耐,已經快哭了。
阿柴對她的態度不以為然,一臉憨包樣的蠢幸福,向武來果討巧賣乖。
“蛋糕是自學的。吃不吃不重要,許愿了嗎?點蠟燭,唱生日快樂歌還有許愿都比吃蛋糕重要多了。然后收到祝福才是最重要。武來果,祝你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好一點,不多,一點點就好。”
只聽到一點點武來果就受不了了,如果說好很多,她還能理直氣壯的對阿柴嗤之以鼻一番,可他說的偏偏是一點點,這一點點她不能不屑。
因為太能感同身受了,只是一點點的改變和更好所要經過的努力是讓人精疲力竭的。黑霧重重,道路隱隱,太多時候竭盡全力都換不來一點點的成功和滿足感。
面對武來果突然的停頓,阿柴游刃有余,繼續道。
“別擔心,我相信你武來果。不過不要有壓力,你面對的任何困難,和你的想法我都會全力支持。”
武來果雙手橫抱在胸前,起身跳離餐桌。別過臉。
“我沒什么想法。我明天還要上班。這些菜也明天……你能做的吧。其他事明天再談。”
“沒問題,如果你加班就給我發個信息。這是我的手機號碼。”阿柴遞出一張手寫名片,“還有你安裝陽光的APP了吧?要掃碼嗎?因為你還沒有確定我的身份。我想我在家你會不會不放心。”
說著他轉身背對武來果掀起后腰的衣物,露出皮膚上的條形碼。
武來果豎起手掌拒絕。
“明天吧。”停頓片刻,她將視線移到阿柴的腿上,“你的腿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之前受過傷,已經治療過了。不影響干活,體力活也沒問題。”阿柴笑著握拳舉起手臂,干勁十足。
“看得出來。”留下句輕飄飄的回復,武來果面無表情地走向衛生間。
她憋著氣,迅速關好門,對上鏡中自己的瞬間,突然想癲狂的大吼大叫。
眼眶被興奮燒紅,有些想笑,又感到尷尬,四肢均無法控制地顫抖不已。捂住嘴,覺得自己如同等待鸛鳥的嬰兒從一個頹廢的世界突然破殼。
雖然對耀眼的陽光極不適應,可對過往及眼下單色且單調的生活卻有了一點不一樣的預感,這哪怕只是因為剛才推進血液的興奮劑產生的片刻迷幻錯覺,都好讓她享受。
已經十年沒有人對她說過生日快樂了。
籠罩著生命的孤獨在連續不斷的勝利后終于短暫戰敗,對未來突然擁有了期許的幻想碎片。
就像此刻說不出口的,其實她還想要一個擁抱。可陪伴合同規定陪伴者在未經允許或能夠客觀解釋的突發情況下不得與異性雇主發生肢體接觸。
所以現實沒有擁抱,也不會有擁抱。
武來果回到了現實,不僅僅是因為沒有得到想要的擁抱。而是她清楚,自己所面對的痛苦不會被一時的感動沖散。這種情緒是短暫的,一根燒紅的針并不能刺破冰雪之城。
就像很多次,她在偶然得到某個微小好意的瞬間認為會變好的,她開始動搖,幼稚的相信……生活、工作、未來都即將變好了。
結果所謂好意,只是偶爾作弄她的調戲。
待武來果回到客廳,阿柴已經收拾好了餐桌,正盤腿坐在椅子上無所事事。
“你是要住這里的哦?”武來果明知故問。
“嗯。”
“我只有一個臥室,你是可以睡客廳的哦?”
“嗯,我會自己解決的。睡袋也帶了。”
阿柴睜著亮閃閃的大眼睛,乖巧地點頭。
“那好,那你休息了。”
“嗯。對了,來果,我想說謝謝你。”
“什么?”武來果停下腳步,滿腦子疑惑。
“謝謝你讓我留下。”阿柴誠懇地。
武來果擰緊雙眉,覺得非常不適,“你煩不煩,明天再說。”
進入房間武來果立即回身趴在門上,她將耳朵貼緊門板,想知道阿柴在外面做什么?
很快她就聽到開關聲,從門縫透進來的光線也消失了。
之后再沒有聲響。
睡了嗎?武來果有些猶豫和焦慮,可還是強迫自己回到了床上。明天是工作日她必須在早上6點起床,而現在已經接近凌晨2點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過了有半個多小時,武來果滿腦子都是阿柴,她起身輕輕推門出去。
“怎么了?”
坐在客廳地板上的阿柴比武來果率先發現對方。
“啊,沒有。去衛生間。你還不睡啊?”她像被抓到偷魚的小貓有些緊張。
“睡了。”阿柴伸了個懶腰。
“嗯,早點休息。”武來果錯開目光,低頭繞開阿柴。
武來果回房后阿柴從行李中掏出睡袋,身高188的他在這狹小客廳能好好躺下的地方并不多,只有靠近陽臺的那塊空地還不錯。
他蹲在地上在連接陽臺的落地窗邊鋪開睡袋,意外發現武來果家不起眼的小小陽臺竟能從樓棟間的縫隙看到城市美麗的夜景。
阿柴斜靠在落地窗邊注視著偶有閃動的城市星河,他服務過很多雇主,也不可避免的去過很多地方,有時候他覺得活在城市里的人很可憐,因為這里只有夜空沒有星空,所以只能從相反的方向尋找星海。
再次聽到開門聲,阿柴回頭。
武來果穿著整齊的家居服尷尬地站在臥室門口。
阿柴的視力很好,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因沒預料到他還醒著的慌亂表情。
他輕輕一笑,雖然對方可能在黑暗中無法同樣看清他的表情,還是暖暖地注視著武來果。
武來果很在意。
“3點多了,你還不睡嗎?地上會不會不舒服?要不你睡沙發?”
說完武來果自己扭臉先看了一眼沙發,阿柴接近1米9的身高確實很難舒服地蜷在上面。
“被外面的景色迷住了,沒想到這么美。”
聽聞此言,武來果撇了眼窗外的燈火。突然有很多想說的話,不過那些傾訴的欲望被她輕易的壓了下去。太久沒有正常聊天過,她已經不太會開口了。
今晚的星河被阿柴霸占,不過那里也不是一直都有很好看的風景,城市只有在黑暗中才美,似乎就是因為很適合,越繁華、越大的城市越適合璀璨的黑夜。
“你要什么嗎?是不是又發燒了。”阿柴關心。
“沒有,口渴。”
阿柴的存在讓房間的溫度好像變得不那么冷了,武來果喉頭一抖,她本想說自己失眠很嚴重,不睡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又覺得這樣太傻,心虛地仰頭環視小小的房間。
這個租來的房子雖然不大,租金對于武來果來說卻并不便宜。如今她八千多的收入有一半要花在上面,好在她既沒有社交,對食物也沒太多追求花不了什么錢。
阿柴半躺下,抓起睡袋一角蓋到身上。
“那你快睡吧,我也要睡了。對了,明天需要我叫你起床嗎?”
“不用,我起很早的。”武來果連忙擺手果斷拒絕,并且迅速遠離阿柴。
“晚安。”
阿柴注視著武來果的背影。
晚安?武來果頓住了,很簡單的兩個字,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有人說晚安里藏著我愛你,或許,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愛過她。
快到凌晨4點的時候,武來果第三次從臥室出來,鬼鬼祟祟查看躺在客廳的人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阿柴盯著她映在落地窗上的倒影,很笨拙,像一只可愛的鬼。
盡管有時候它們是很丑陋和恐怖的存在,還會傷害人,迷迷糊糊,總是輕易放大一種感情,其實不過是想要找到一條回去的路而已。
可愛的鬼算不上無辜,也真是讓很多人討厭和排斥。
武來果哪里知道阿柴正這樣“腹誹”自己。她躡手躡腳,用氣聲小小的說,“我喝水。”
見窗邊躺著的阿柴一動不動,她悄悄接近幾步,盯著阿柴上臂皮膚的反光,再次試探。
“洗手間?”
阿柴還是沒有動,好像是真的睡著了。她松了一口氣,目光茫然的在廚房和洗手間之間徘徊片刻,似乎是拿不定主意要去哪,繞著沙發轉了一圈,又走回臥室。
像極了一只找不到路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