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柴是個長短腳,左腳比右腳短了大概兩公分,通常外出的時候他會在左腳的鞋里墊上鞋墊,不仔細觀察也看不出腿腳上有什么不對勁,只有在家穿著拖鞋的時候才會一跛一跛的。
到現在他每天準備的早餐都沒有人吃,晚飯還得看武來果的心情。他服務過很多不喜歡吃東西的雇主,所以并不覺得精心準備的飯菜被浪費有什么好讓人氣餒或是生氣的。每天用心準備美味食物的意義不是一定要她吃下,而是在她覺得想吃的時候能夠立即拿出來。
在與武來果正式簽訂服務者合同后,她便先付了1萬的費用,并約定過了試用期會再支付3萬元,剩下的分期支付,同時還有每個月給的1千元的家用。
只是以她的胃口來說阿柴認為一個月1千的生活費實在是太多了。
這與之前截然相反的配合讓阿柴很開心,至少是證明自己被接受了。不過他的使命和工作是不會讓他盲目樂觀的,這與信任無關,是他了解抑郁癥患者并不會真的接納任何人進入他們的生活。武來果有權利隨時推開他,將大門向他緊閉。
她看上去好像對任何事都很在意,時常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焦慮,又好像不在意這世上的任何事,金錢、生活,甚至生命。換而言之,她的焦慮或許是一種偽裝,一種她仍然擁有人類情緒的偽裝。
已經工作一周了,阿柴每天買菜、做飯、打掃,過得像一個住家保姆。他發現武來果的生活過分單調,她沒有任何娛樂或放松自己的愛好和方式,難得的周末也只是在家暴睡十多個小時。
工作日,武來果會每天固定在6點15從臥室出來,7點出門。她噴很重的男士香水,有很多貴價的化妝品卻從不化妝,穿著同樣的衣服上班。
那身灰色的運動外套,黑色T恤,藍色牛仔褲,灰色的運動鞋,還有一個超市二十元的米灰色雙肩包。
回到家也一樣,一成不變。不變的灰色家居服,不變的蜷在沙發一角。她很少看電視和玩手機,只是看書和新聞。
看的那些書很雜,可無一例外都是看上去很難讀懂的專業書籍,例如法律、經濟、稅務、哲學、經營、社會學、營養學、心理學、新聞學……沒有小說和漫畫。
阿柴還未獲許進入武來果的臥室,他在腹誹一件事——武來果是一周輪換著穿同樣款式的衣服還是同一套衣服都不洗。不過現在他都會及時將武來果換下的衣物清洗晾干,讓她每天都有洗凈熨燙過的衣服穿。
森海市的陰雨天很多,經常會遇到很難曬干的情況,這時阿柴就會用洗衣機的烘干功能,但他發現這個按鍵很新,就像是從來沒有被碰過一樣。
其實除了電腦,這個家所有的家電都很新。
剛開始阿柴還擔心武來果會不會是認為烘干很費電才不使用的,她的脾氣看上去不會很好,擅自使用八九會遭到訓斥。
可對于他所做的事,武來果視若無睹,她享受著阿柴來帶的生活便利,不提意見也沒有和他交流的想法和行為,甚至在阿柴湊過來的時候表示拒絕。
“今天的魚不合胃口嗎?”
吃完晚飯,阿柴對著剩了很多的魚問武來果。
他對武來果的愛好和自己的手藝都非常了解,猜測她的心情應該不太好。
“沒有。”武來果懶懶爬上沙發,蜷著一動不動。她只是沒有吃東西的心情,如果阿柴沒做飯,就完全不打算吃。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覺得人生有酒和咖啡就夠。
武來果拿起平板開始看財經新聞。阿柴收拾好坐在客廳的地板上假意翻看一本營養學的書。
“你今天回來的很早。”
“嗯。”武來果隨意一哼,不仔細幾乎聽不到她的這聲回應。
“今天工作怎么樣?是不是很討厭。”
武來果沒有回答,甚至都沒有賞賜阿柴一道目光。沉默了幾分鐘,阿柴將身子傾向武來果。
“出門散散步吧。挺無聊的。”
“你去吧。”
阿柴每天都會提出這個要求,武來果的回應從沒變過,她并不想出門。
“我是說我和你。”
“不要。”
拒絕的干脆利落。武來果不知道阿柴是否清楚一件事,沒有人想要被帶有色眼鏡對待。例如某人帶著陪伴者出門就說明這人一定有病。這種顯而易見的事,阿柴應該有這個眼力見。
“去吧。下午刮了一陣大風,今天空氣應該很好。天也黑了,不會遇到什么人。”
武來果沒有搭理阿柴。眼睛雖然還是盯著平板卻有一點點心動,她有些想念風的味道。
阿柴每天都會講出門的美好感受,溫度微涼很適合放松,天氣晴朗能看到很多星星,不遠的地方有一處人少還長得很茂盛的草地……
其實在屋子里也不全是那么舒服,只是武來果很回避“出門”這件事,甚至對這兩個字都產生了條件反應般的生理焦慮。
上班已經耗盡了她的力氣,回到家都只想躺著,可又經常會冒出再不出門就顯得自己很自閉,很孤獨,很廢物的想法。
“想吃雪糕嗎?天氣微微冷的時候,偶爾會非常想吃。一口下去從外到大腦肺腑都很清爽的感覺。”
阿柴說的時候手舞足蹈、聲情并茂,盡管他并沒有吃過雪糕。
武來果依舊沒有開口,眼睛卻朝阿柴悄悄瞟過去,她希望阿柴能夠再多說一些。
“吃清爽的冰棍好不好?雪糕太膩了,水果口味,或者是薄荷味的。不加奶和巧克力。”
“棒棒冰。”武來果終于放下了平板。
“你喜歡什么口味?”
“不知道,有綠茶味的嗎?”用手支著腦袋,她并沒有見過這個口味的雪糕或是冰棒。
阿柴的情緒一點即燃,興奮地起身,朝武來果招手。
“我們一起出去找吧。找不到的話,明天給你做。”
武來果并不懷疑阿柴能夠做出綠茶味的糖水,只是想不到怎么解決棒棒冰的塑料外殼。
用豬腸嗎?
嘖,好惡心。
他們并沒有找到綠茶味的棒棒冰,甚至連棒棒冰都沒有找到,武來果選了一支看上去會很清爽的1塊5的檸檬海鹽冰糕。阿柴搶先付了款,幫武來果撥開外殼,仔細的將塑料殼紙纏繞在木棍上以防止融化的冰水弄臟手指,才將冰糕遞給武來果。
小便利店的老板突然天真爛漫,笑瞇瞇地看著一對年輕人,欲言又止。阿柴警覺,扭頭沖對方做了個鬼臉。
對此體貼的表現武來果并沒有反應,連目光都沒有在阿柴身上停留。拿著雪糕轉頭就走。
她非常不適應被關心,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的她,沒有一件事不是自己做的。此時身體的反應只是很純粹的逃避。
何為純粹?就是沒有借口和理由的,逃避即是原因也是結果。
武來果走得很快,阿柴意識到她有意甩開自己,更加步步緊貼,兩人越走越快。
“好吃嗎?很好吃吧。”
武來果瞅了阿柴一眼。雖然好吃,但他不是沒吃到嗎,怎么還擅自覺得好吃了。
“吃好吃的東西心情會很好。怎么樣。”
“一般。”
武來果躲開阿柴。
見對方難得有反應,阿柴繼續,“之前我手機上看到這附近有個網紅集市,應該不遠,去嗎?”
武來果皺眉,翻著白眼,以再次遠離阿柴代替了回答。
看著武來果的背影,阿柴難得用鼻息重重地嘆了口氣。就算出門,武來果的話也沒有比在家的時候多,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要是外人看都會覺得她是假人,自己才是真的人類。
喜鬧笑跳多重要啊,就像有滋有味的美食,活著只有難嚼又無味的固塊食物真是身心至死。
武來果走向回家的路上,實際上她已經開始有些焦慮了。她總是認為自己不會的東西很多,要學的也很多,出門散步的半小時已經能看很多頁書,瀏覽很多條新聞,汲取很多在這半個小時之前還不知道的信息和知識。
是的,她總有很強的不安感,無法享受,總是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總是要逼自己完成更多的事。
想從中得到什么呢?
她簡單的概括為成功。
而對她而言什么是成功?
其實這個問題武來果是有全面深刻地思考過。
她想得到肯定。同時認為,獲得肯定的途徑只有工作。
盡管很多事……很困難,比如她總是很懶惰,比如總是有些東西是靠努力無法改變的。
這些她都已經十分清楚,還是舍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