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失眠,武來果也不會在凌晨四點后起床。
這是阿柴這段時間了解到的。所以凌晨四點的時候他常常會出門,將頭一天沒吃完的剩菜剩飯處理后帶去大概兩公里外的舊居民區喂流浪貓。
更何況今天是周日,她還喝了不少酒。
早晨在碼頭得到的新鮮蝦被浪費了,阿柴對武來果稍微有些失望,本來他不該有這種感覺的。可能是因為食物被浪費,不是因為她吧。
阿柴抹黑將蝦用餐盒打包,其余的菜也經清理后一一打包。換上運動外套,將鞋墊墊進左鞋又調整好,挎著他的環保袋挎包出門。
天還沒亮,道路上偶爾有車呼嘯而過,引擎聲顯得非常刺耳。阿柴從小區出來沒走太遠就轉進一條黑暗的小巷,他的目標是城里相對老舊的居民區。那里因為管理不善,又有許多老人居住,有不少流浪貓聚居。
不到二十分鐘阿柴就來到了目的地公園,對著低矮的綠化灌木喵嗚幾聲后將挎包里的食物取出放到地上。
很快灌木叢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和軟綿綿的小貓回應聲。
一只三花貓鉆了出來,它小心的盯著阿柴,又看向地上的食物,短暫猶豫后繼續走近。
幾只灰色的貓也緊接著鉆了出來。阿柴數著貓咪的數量,繼續從口中發出喵嗚的叫聲,呼喚還藏在灌木叢里的貓咪。
一只瘦小的貍花貓不知從哪里猛地沖了出來,在他褲腿蹭了幾下才走向飯盒里的蝦。
“很合胃口吧。我去碼頭拿的蝦,很遠的。坐公交要一個小時。多吃點。來果不吃你們就多吃一點。”他看那只瘦小的玳瑁貓吃東西小口小口的像武來果一樣,心想如果有人養它一定是只挑食的小貓,像公主一樣,不免笑道,“你快吃。是不喜歡吃蝦嗎?你再慢悠悠的,都要被其它貓咪吃完了。”
“又來喂貓啊。”
大概70歲的老年婦女走到阿柴身后。
“阿姨。陪叔叔鍛煉啊。”
阿柴起身,攙著老人走到涼亭的木頭長椅上坐下。不遠處的路燈光下,一個腦袋程亮的老人哼哧哼哧的狂踩踏步機。
“年紀大也睡不著。與其在床上躺著,還不如和我老頭出來走走。”
“叔叔身體很好呀。”阿柴稱贊。
“他就喜歡這個。你一個年輕人天天四五點鐘來喂貓,身體受得了嗎?”老太關心。
“我?沒問題的。”
阿柴并不需要休息,而且如果他要休息的話也有很多的空閑時間。
老太嘆氣,似是想到什么,嘆了口氣。
“唉,現在的年輕人可是真的累啊。我家孫子一回家就睡不起來的。昨天加班回家就說不想干了,現在工作太累了想辭職。”
“那你們是怎么說的呢?”
“還能怎么說。孩子不愿意也不能硬逼著。他覺得不開心,干著不舒服就換。從小養了他這么多年,還怕再養么。”
老太將手攤開半米左右,就像托著一個孩子。
“是。你們的思想很開明呀。”
阿柴稱贊。
“不許也心疼孩子呀。孩子過得不好,家長能開心嗎?”
“有很多人就不是這樣想的。”
由于工作的原因阿柴接觸過的案例大部分都受到家庭的影響,甚至可以說在很多的案例里來自家庭的壓力才是使病情越來越嚴重的罪魁禍首。
畢竟你可以逃離工作,逃離求學的環境,但很難逃離家庭。
武來果雖然從來沒有開口說過與家庭有關的任何話題,可是快一個月的時間,阿柴沒有見她聯系過家人,也沒有發現她的家人聯系過她。
如果不是還在上班,武來果就像是完全活在社會之外的孤島。
阿柴回憶“陽光”的檔案。資料中武來果是家中的老二,有一個大她四歲,并且在她二十歲時就去世的腦癱哥哥。這樣的家庭父母對她的期望應該是特別的大。
“那些人沒有一點兒譜。孩子是你想要他怎樣就能怎樣的嗎?那還不如生一坨泥,愛什么樣捏什么樣。”老太撇嘴,甚至激動地用手指戳著阿柴的手背。
她想起隔壁樓的一個姑娘。那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水靈靈的,學習又好,又聽話又會干活,前兩年活生生被逼瘋了,如今天天在家里蓬頭垢面,只曉得吃喝拉撒,其他一律不會。
“哈哈,一坨泥。”
阿柴大笑。
“可不是。真是造孽。有的人經過多少事都還不清楚孩子活得開心才是實實在在的。一個家圖什么呢?山雞窩里能飛出鳳凰嗎?家庭融洽,個個都好才是真的好。”
“是,是。”
阿柴點頭,老太來了興致繼續說。
“我活的時間夠長,見的事也不少,那些與子女活成仇人的父母,就不好好想想他們以前對孩子做了什么。現在出來賣慘,讓人將心比心看他們老年可憐的樣子,就不將心比心孩子能受得了他們的折磨嘛。”
“啊,他們也許也是認為對孩子好吧。”見老太過于激動,阿柴勸著。
“好不好要怎么評價?哎喲,我活這么大倒不知道了。孩子讀書不行,就不要逼著,早日學個技術。孩子這個工作干得不開心,那就換一個。人挪活樹挪死,三百六十行哪行是餓死人的。個個都知道勸人不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卻逼自己孩子在一棵樹上吊死。這是腦袋出問題了。”
“您說的對。我的一個朋友也是,工作好像不開心,但是又特別努力。”
“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你那個朋友要是真的不開心你勸勸他不要太逼自己了。”
“是。”
“腦子還是要靈活一點,不要死腦筋。又不是只有一碗飯吃。”
老太語重心長。
“說到吃飯,你說這些貓我要是經常來喂,以后不來了它們會不會找不到吃的。”
阿柴找到機會轉移話題。
“怎么會呢?”
老太反問。
“就是我喂得也不錯嘛。把它們嘴喂刁了。”
“別擔心,這些貓最知道怎么活下去了。有得吃就抓緊吃,它們可不會一直等你,頂多等兩回再回來看兩遭。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是呀,都說健康最重要,其實不就是說好好活著最重要么。叔叔每天鍛煉一定長命百歲。”
“活得差不多得了。年紀大了也不方便。”
老太過于豁達了。
“你真會說。”
“忌諱那么多干嘛。”
兩人盯著聚攏吃蝦的流浪貓一段時間,阿柴突然喃喃道。
“阿姨,沒有人喂的貓是怎么生活的啊?”
“沒有人養的貓呢就去翻垃圾桶咯,撿丟掉的食物吃,偶爾還有人來喂,還有野性的貓呢偶爾能自己去捉老鼠和小鳥。膽子大些的貓會去市場里偷肉,偷魚。最厲害的是生活在海邊的貓,它們自己捕魚。”
“自己捕魚怎么就是厲害了?和捉老鼠、捕鳥不一樣嗎?”
“在海邊的貓沒有主人,它不會去吃人類給的食物,也沒有人能夠再去馴養它。”
隨著老太的解釋,阿柴仿佛看到一只在海邊的灰色小貓。它鉆出巖洞,站在礁石上,灰黑的毛色與巖石融為一體。它昂首挺胸,看著寬闊的海面,身上的草屑和灰塵是它披戴的華服與勛章。它的君主是落到海面的光,是它不會回頭,自私的,不再有軟弱的信仰。
它是海邊的將軍,是再也不會去尋找另一個國王的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