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不長的人生體驗來說，武來果認為自己總是在學業、工作、事業、家庭、朋友、人際交往和感情上提著空籃子，沒有一點做得好，得到過什么的。可漫畫里交朋友、談戀愛、追求理想等等無論多難的事都能輕易，或者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途徑達到。

那種事她希望能夠降臨在自己身上。

而自己所需要付出的就只是努力和忍耐痛苦就夠了。

可能武來果那時候還相信改變和人生仍有好意吧。

短暫沉浸其中，或許是想起了一些曾經美好的幻想，武來果開始覺得難受，愣愣地看向打開的百葉窗，十月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使她生出了逃避畏縮的心態。

她起身關閉百葉窗，在關窗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沐浴在澄澈陽光下的高樓和湛藍天空。

打開燈，武來果煞有介事的端正坐在桌前，拿起一份材料仔細閱讀，右手在還沒有讀進任何一句話的時候就握好了筆準備寫些什么。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因右手所持的筆沒有落在紙上，武來果開始焦慮，反復的掃視材料開頭的三四行內容，什么也讀不出來。

就這樣毫無效率地掙扎著，握筆的手開始顫抖，像是要緊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越來越用力的捏緊筆……

心慌，呼吸困難。

這熟悉的，糟糕的失敗感。

武來果丟開筆撐住腦袋。她覺得很難受，不單是心理的，身體也同樣難受。

后背和膊膀酸痛，胃部也在隱隱地抽搐。明明早上有喝堅果奶啊。她很清楚，甚至已經開始計算那杯阿柴自制堅果奶的卡路里，它有豐富的蛋白質和脂肪不應該會胃痛的。

或許是因為疼痛的推波助瀾，武來果越發煩躁，她想鎖上辦公室的門，又覺得這樣過于怪異忍住了。

雙手捏拳強制自己鎮定地坐住。

身體的感受和你會愛上某人一樣是無法克制的。武來果知道這一天又完蛋了，她轉頭看向百葉窗，又開始憎恨不是陰霾的每一個好天氣。

阿柴發現回家的武來果精神狀態非常糟糕，她表情呆滯，動作也異常遲鈍，用行尸走肉來形容完全不過分。

進門時面對自己熱情的招呼冷漠至極，不是往常那種回避，是眼中完全沒有他。

武來果沒有換衣服，將雙肩包丟到地上就躺倒在沙發上，慢慢的蜷成一團，一動不動。

“感覺很累嗎？”

阿柴收起武來果的包，慢慢貼近。

武來果不吭聲，扭動身子，將臉埋進沙發。

他沒有過分干擾，扭頭看了眼還未黑透的天，默默將窗簾拉上，假裝有活在廚房磨蹭著。大概過了半個小時，他注意到武來果慢吞吞地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歇了半天又晃晃悠悠的到衛生間換了衣服。

折返客廳，武來果蹲到電視柜前翻找，很快拿出了一盒止痛片。

“不舒服？”

阿柴及時遞上水杯。

武來果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接過水杯服了兩片藥。她忽視阿柴伸過來的手，將水杯連同藥盒放到電視柜上，便弓著腰回到沙發上癱軟無力的蜷著。

看到止痛藥，阿柴取了毯子走到沙發邊就地坐下，悲憫地注視著武來果。

為她蓋上后，用手輕撫著。“胃疼嗎？”

武來果緊閉雙眼。

“來果，哪里不舒服告訴我。沒關系的。只是覺得累也沒關系。”

阿柴的關心讓武來果感到難受，覺得自己應該回應他，可是做不到。

做那種事她感到羞恥，失敗，恐懼。這些太麻煩了，她無力應付。

“要我牽你的手嗎？或者需要我抱著你？”

阿柴的口吻還是那么溫柔，覺得無法承受如此關切的武來果突然暴躁地跳了起來對他狂踢亂打。

口里大喊。

“煩死了。”

她的力氣不大，持續時間也很短，很快就又倒在沙發上背對著阿柴不再動彈。

阿柴默默掖好毯子，悄悄移動位置坐到沙發扶手邊的地板上。看到窗簾已經沒有亮光再透進來了，他四手四腳地爬過去，將它拉開一半，又回到扶手邊。

一邊守著武來果，一邊看著窗外逐漸被點亮的星河。此時他也很郁悶，獨自在家經歷著寂寞，對武來果的感受隨著時間的積累變得特別敏感。

那有關他的期望。

他期待看到更好的武來果，例如會笑的她，擁有放松表情的她。

但阿柴知道，對于武來果這樣的人，生活，以及其他，全部都是沉重的金屬。

沉重地拖著他們陷入沼澤，墮入深海。

很多時候，本該是教育者的“成人們”非常失責。

捧著碎裂心靈的孩子們呀，我知道你們在成長中有太多的時候手無措足。

在面對家庭不睦、親人離世、感情破裂、遭遇挫折、受到傷害，被欺凌、辱罵，孤獨、寂寞、壓力巨大的時候應該怎么做？可以怎么做呢？沒有人告訴你，引導你，你只要刻苦、努力就好。

享受和放松是不被允許的，你必須滿足他們提出的很多要求，要看完的書，要達到的成績，要學會的知識，要賺到的錢，畢業、求職、結婚、生子等等一系列必須限時完成的任務。當然他們對你最強烈的情感需求也有要求——那就是安靜的閉嘴。

聽話和安靜是“成人們”教導你的最美好的品質。

被這些折磨的體驗反復侵襲，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害者們，你的生活如同你的心境般荒蕪。

世界本來是擁有各式各樣的人的彩色世界，可你的世界只是一個人孤獨的國，一部斷幀上演的默片。

過于習慣以為只有自己了，試圖隔離傷害的同時也隔絕了如同奇跡般的好意。對伸來的助手恐懼、質疑、排斥，如同鐵籠中臟污、受傷，濕漉漉的小獸只會撲上去撕咬。

支撐著活下去的只是堅強。

堅強又怎樣呢？

我們生來樂觀，誰面對困難的時候沒有想過打敗它，跨過去呢？

可“一鼓作氣，三而衰，三而竭”。

人始終只是人，是自然界中脆弱的個體。

太多的美好品質在摧殘下變得百無一用。

對面樓棟的燈一盞接一盞亮了起來，那些被點亮的燈和地面流動的車河如同心底騰起的星塵，有些嗆人，所以不禁有些雙眼染淚。

阿柴勾頭摳著腳背的皮膚，月光趴在上面懶得過分，掀不開，扯不丟。

“來果，我知道你不開心。不開心沒什么的。別看我老是傻笑，還惹你心煩，我也會不開心的。知道什么時候我會不開心嗎？聰明的你一定猜得到。對，是你不開心的時候。”

他搓搓手指，轉頭看了眼武來果，淺淺一笑。

“自從與你相識，我的生活就只有你了。我把這個叫做命運。兩人一體。或許你，或者你認為其他人會覺得因為是我提供了服務，應該是你感謝我。不是這樣的，是我要感謝你。是你讓我擁有價值，是我需要你。”

阿柴的娓娓道來讓武來果心痛，有如一只彎曲腐壞的手用關節在冰凍的門上輕叩。

沒有開門，但她覺得有裂痕了。鼻腔酸痛，如遭蚊蟲叮咬，但僅因為這種輕語就破潰又太丟臉，武來果扭動身體調整姿勢來撐住眼淚。

她從未覺得有人會需要她。

我們的教育，特別是進入社會后灌輸你的是“你是龐大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還有很多同樣型號的螺絲釘可以隨時頂替你”。

影視劇、小說、音樂等作品中愛情總被提及最多，有時候武來果想為什么愛情總被捧得那么高呢？而人們又那么喜歡它？

她表現得嫌棄，將對愛情上腦的行為當做幼稚的白日夢嗤之以鼻，可實際上又不是真的不明白。

因為愛情的專注性和排他性，兩人之間愛情是不可分享的，是獨占的。在現實中很容易被替代的我們，真的特別需要被堅定地選擇，成為某人的唯一，而不是某某。

當然，最凄慘的還不是淪為某某，是無論有傷大雅，或是有礙市容連成為某某的資格都不配擁有。

那不是擊垮武來果的最后一槍，是傷得最重的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