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擊垮武來果的最后一槍,是傷得最重的一槍。
與它相隨的痛和傷過分隱忍克制,直到幾年后才讓人回過味。是那一槍徹底摧毀了她的自信,之后所謂的堅韌不屈,或是跋扈囂張不過是想要掩飾自卑,維持體面,證明自己不是沒有價值的人。
那是武來果的初戀。
不,無名義就算不上戀,未得到也無法提為失。僅僅是和那些年大多數森大的女生一樣,從頭到尾都是無愛可失的暗戀。
時間再往前一年,十八歲的武來果遠遠離家入學森大,她對大學生活的暢想更多的是對新生的冀望。通過絕倫刻苦遠離對她漠不關心和打壓的環境之后,拼了命想要去掌控自己人生的奮斗每天都讓她提神醒腦,愉快至極。
自認性格懦弱自卑,又沒見過什么世面,見人就說話露怯的武來果在并不十分清醒的分析了自己的性格特點后打算加入森大青年演講社提升口才,卻因看了三分鐘的現場演講選擇向隔壁同樣穿著氣派正裝的辯論團遞交申請。
只因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情緒飽滿地站在眾人前,將濃郁情感注入敘述,并且收放自如的樣子。
雖然武來果加入辯論團的原因并不像其他女生是因為聲名在外的“cherry學長”,卻遭到了同等嚴苛的對待。
畢竟辯論團是森大明星社團中的明星社團,團員也是菁英中的菁英,武來果天真以為在其中的遭遇都是正常的教導培訓,殊不知那些過分欺負和羞辱人的手段都只是為了趕走圍在櫻桃邊的狂蜂浪蝶。
過于關注自身感受的她,在那時還不太長的大學時光里,每每聽人說起“cherry學長”只單純的以為那是個人緣不錯、能力很好,還兼職賣水果的學長。
不過這種過于孩子氣的幼稚視角很快被拔除了。在與那個傳聞中的學長初見時她甚至忘記了人是生命體,心臟會跳動,口鼻會呼吸。
用撼動來形容一個人的長相似乎很無厘頭。但在看到cherry學長的第一眼,前頭一整個快二十年的人生里都很ging得住的武來果完全被震撼。
坐在社團室桌邊正被人圍住的是個一名一米八往上的男子,帶著單邊無線耳機,正和社員說著什么,淺灰色襯衣沒有扣最上面的兩顆扣子顯得平易近人。
他寬肩窄腰,留著稍長的A字劉海,后腦與兩鬢的頭發剃得相對較短,露出爽利的下頜線,修長的脖頸淺表肌群性感迷人。再加之皮膚白皙,令人對玉頸生香這個詞親歷其境。
武來果無法收住癡迷的眼神。
氣質儒雅,長眉入鬢,黑色的方圓鏡框完全無法遮掩其迷人的神采,明明是寧靜淡遠的神態,眼珠一轉就覺得春情懶在秋千上,一蕩一蕩的。
五官、輪廓、身型,說話的語氣和腔調,卓越超群的氣質無一不是精雕細琢,錯彩鏤金。
武來果早該知道那樣完美的人不可能出現在與她同一個世界。
是虛假與真實的差距。
人無論如何總該對一件事清醒,那就是,夢是夢,生活是生活。
回憶戛然而止,武來果捂著肚子試圖滾下沙發,她覺得胃很難受。紅酒有回甘,記憶則回苦,如同咖啡另加了檸檬,憑添酸澀。
“你要做什么?”
阿柴突然出現在眼前。
“藥。”
武來果明知有的痛無藥可醫,還是想要藥。
“什么藥?”
“止痛藥。”
“胃疼嗎?不要吃藥了,我幫你揉揉。”
“不要。”武來果推開他。
此時阿柴才猜測到武來果或許有濫用止痛藥的習慣,所以抽屜里才有那么各式止痛藥,片劑、膠囊、顆粒、混懸液……
“只是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前你才吃了兩片。”
“不要管我。”
阿柴無奈,“為什么不管?武來果你需要的真的只是止痛藥嗎?”
“不然呢?”
武來果反問,她的眼中帶有兇狠的惡意。
阿柴知道自己已經觸及了武來果的禁地,便退一步,好言勸道。
“你之前吃的藥會刺激胃粘膜,胃腸道反應就是主要的副作用。一定是剛才吃太多了才不舒服的,我先給你倒水好嗎。”
武來果沒有再拒絕,無力地靠著沙發。她何嘗不知道狂吃止痛藥無異于給自己投毒,只是覺得必須做點什么來擺脫當下混沌痛苦的感受。
吃止痛藥這一舉動更多的是一種符號,一個她依舊強撐著想要活下去的舉動。
她看向左手的小臂內側,那里有一道極其細微的疤。
那是在某一次出差前的夜晚。
因為是冬季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才進門武來果就癱坐在地上,捂著嘴無聲的嚎涕。那種說不出的難受一直在擠壓摳刻著她的大腦、心臟、肺部、胃部,尾椎、膝蓋、肩胛。
不是痛,是蝕骨噬心,噬髓食腦的抓撓與壓迫,像被打了玄妙劑量的麻醉,偶爾酸痛偶爾刺痛偶爾頭暈目眩地看著自己被蛀空。
那一哭又是兩三小時,這個時長似乎就是武來果通過涕淚排空體內液體的時限,那段時間她幾乎每天都要虛耗同樣的時間給眼淚。
武來果起身熟練也從冰箱取出半透明的敷貼,本想敷一敷干腫的眼睛,卻在關冰箱門的瞬間改變了主意。
她拿出冰箱里的啤酒,坐到地上就喝了起來。很快她覺得異常煩悶,又搜羅了一支紅酒,將兩種酒兌在高腳杯中牛飲。
視界有些輕微的晃動,給死氣沉沉的心境帶來一些新奇的感受,但這并不足以讓她感受好一些。
武來果將房間封閉,點燃蠟燭,坐在地上摸出了筆筒里的美工刀。
也許因為她只是想嘗試所以并不精準,也許是因為體力不支力道不大。
痛,無比清晰。
通常來說,人們會回避疼痛的感受。可那種情況下她感受到的是輕松,甚至覺得有一瞬間的爽朗。
武來果流著淚將手臂內側溢出的紅色液體擦去,她知道不能這樣做了,會上癮的。
第二天出差的時候她一直發著低燒,抵達目的地后在酒店的浴缸里泡了三個小時,紅腫發皺的傷口頻繁刺痛,猶如住著一個螞蟻窩,不絕的紅蟻排著隊要在上面來一口。
她披上外套出門,買了消炎藥、生長因子凝膠和珍珠粉,之后的幾天一直在和那道傷口較勁。一邊較勁還一邊在可笑的寫遺書。
最后,傷口變得很微小不仔細觀察幾乎看不出來,而她也發現遺書并沒什么好寫的。
生前無望,身后則更無渴望。
阿柴端著水杯走了過來,黑暗中武來果抬起曾被劃傷的那條手臂,希望他能發現。
可惜阿柴只是將水遞給她伸出的手,看著她喝下。
武來果失望,看來阿柴也和其他人一樣呢。
你看已經展示傷口了,不是我沒做到,她酸楚地咬著杯壁。
“來果,能把你的手借我嗎?”
阿柴坐在她腳邊,表情誠懇且溫柔。
武來果置氣的將那只好的手臂攤給他。
“換一只。”
阿柴提醒。
心里咯噔一下,武來果產生了期待,換手抓著水杯,稍有猶豫地將另一只手伸過去。
粗糙溫熱的拇指精準地按在那道小微的疤上,由上至下緩慢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