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這個事情你是怎么看的。談談你的想法。”
副經理終于抬起頭來,他面露討好的笑看向武來果。
“你真要我說?”
武來果反問,這也是在提醒對方接下來的話并不好聽。
近幾年森海國投內部人員震蕩,這個從分公司上位不到一年的副總經理,雖然身居高位也盡收了幾個爛攤子,算是鞠躬盡瘁了。
“你說說看嘛。”
“沒法做。你也看到了。就說那個示范方案,磨了六個月的時間打回了十三稿。抄幾年前第三方的方案也不會抄。董助已經傳達了杜董的意見,很清楚。哪里做的不好,可以突出的優勢是什么?改成這個樣子,他們的意見真的有采納嗎?”
“啊。我們是打算以之前第三方方案為基礎來做的。里面的東西都很實用嘛。”
“那是基礎。優勢和特色呢?基礎只是你至少要達到的標準,僅僅能作為里面一part。上面的意見你也很清楚了。為什么不改?”
“你看看能怎么改嘛。”
副經理扯出尷尬的笑容。
“改?改不了。”武來果全程黑臉,“問題基本已經跟你匯報過了。”
副經理腦門發熱,無法反駁。確實是臨到關頭發現錯漏太多眼看要出事才不得不將武來果這座大佛請了過來。
他早對武來果有所耳聞,是直接以應屆生身份進入總部的人才,也是塊臭石頭,脾氣非常大,沒被她拍桌子指著鼻子罵過的領導寥寥無幾。這樣的人本來早就該辭退了,無奈本事太大,明明已經被閑散,還是被一次又一次的請回來救火,反倒立了威信。沒人敢接近她更沒人敢說她錯,因為她說過錯了的都被一一應證,并且影響深遠。
副經理承認自己有些怕眼前這個古怪的年輕人。
“那你的想法呢?”
“如果只是想要完成推廣中心,簡單。發一個文叫幾個人騰個辦公室就好。如果要我做,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從調研開始。一個月后給你可行的新方案。包括推廣中心、示范項目還有聯系業務。”
“這個時間很緊啊。”
不想喂草,又想馬兒跑是老毛病了。武來果認為之前用了八個月做的事情自己在一個月內完成已經可以頒成就獎了。
“時間緊你就繼續叫他們做嘛。一個月已經是我計算過的極限了。還要排期上董事會。”
雖然說的很有道理,副經理還是對超時的風險有所顧慮。這是他不太了解武來果的緣故。向來只要是她沒有明確提出拒絕的問題,無論有多難一定會完成。只要開始做,就算只拿出一份紙質方案,內容所涉事項一定已經溝通協調好了,也根本不用擔心在過程中出現分歧,溝通不暢,不了全貌,被下屬妄下決斷的事。
更何況武來果的工作匯報總是非常及時且藝術。
“時間還是有點……不能在原來的方案上改嗎?”
“吳經理你想啊。”這是武來果在這場對話中首次禮貌的稱呼對方,“這是大領導點名要做的事,非常關心。翻年總結會時你當然是要非常積極,PPT絕對不可能少于一百頁,不把所有高級領導叫上是不可能的,一個會少于三小時也是不可能的。現在的方案,做的事,出的成績怎么能夠填滿那一百頁的PPT,怎么能夠講三小時呢?你要把自己的功勞和苦勞說得感天動地,把今年森海國投的成績不說百分之百,少說也有百分之六十是在你的帶領下產出。做不好的地方都是其他區域部門配合不足。這樣才能保證長遠地發展。”
她的話具有鼓動性,副經理深知在集團內部越發懶散和混亂的當下,沒有分管實際業務和工程項目自己需要特別的成績來貼補績效。
說完武來果攤手。
她覺得無聊至極。如果做好了成績全是別人的金箔,如果沒收拾好爛攤子鍋卻還是要自己背的。這么操心努力干嘛?
副經理盯著武來果,懷疑她是否可靠。
他清楚武來果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人們通常不愿意吃虧,聰明人更是。她不可能不知道就算做出的成績也與她無關。
“我再考慮一下。”
“那你先和董助聯系,搞清楚大領導到底是個什么想法。有問題再聯系我,是要重做還是要補臺,先把這個定了再說。”
她收回雙手,再次從兜里掏出手機,毫不猶豫的轉身繼續著那局還未終結的消消樂走出副經理辦公室。
游戲很快就輸了,因為手抖點錯了幾次圖案。武來果將手機丟到桌子上,重重地砸進椅子里。
她的椅子和別人不同是只有高級管理層才會配的老板椅,當然這椅子也不是給她配的,是之前某任大領導出事后沒人用,她自己從從倉庫搬來的。其實在森海國投她除了沒有職位,工資不高,也沒有所謂的團隊和同事之外,待遇確實不錯,畢竟沒有人管她。她也清楚在一次又一次的救火、補臺后自己在某些方面“混出了頭”。
這是怎么造成的呢?因為她像一個不怕死的渾人。
猶記得當年從煉油項目回來后,有人對她說過幾句扎心的話。
——“我們內部水很深的。你要記得生活除了工作還有愛情,親情等等很多東西。”
——“領導只怕兩種人,一種是背景深厚的,還有一種是什么都不怕的。”
一開始武來果是不服,后來還是主動將自己推向了無人的境地,畢竟那種時時被人當軟柿子捏的處境又有什么好追求的。所有的關系都逃不過利益,也許是天生反骨,在將自己的當做一個奴隸使用還是山賊,兩者之間她選擇了后者。
武來果嘆氣,很多時候她都幻想如果自己被辭退該多好,可恨簽的是正式職員的終身雇傭合同。
應該感謝這一森海國投與民企的不同之處嗎?
她很清楚,就算是終身雇傭合同要辭退也不是不可能,只不過她不是服輸的人,而利益和算計又使得看上去只是留與棄的項選擇變得復雜,沒有人愿意冒險做朝她開槍的出頭鳥,頂多閑散壓制。
森海國投。
看著紙張頁頭藍色線條組成的logo武來果覺得心酸。
這個全市最大的國資企業,總部氣派的大樓是無數人心中向往的完美工作地。不提數量極少的正式職員,就連一般的派遣職員在社會上都有一定地位。保潔、保安也都要塞錢才能得到一個工牌。
但在武來果看來這棟大樓禁錮了自己,畢竟她沒什么愛情、友情、親情好追求,唯一上心的只有事業上的成績。
可她又何嘗不知道籠外還有籠,而最大最逼迫的籠是她自己圍上的。
心中很多不暢,能指責攻擊的唯有自己。
以前武來果認為是自己想不明白很多東西,抑郁來抑郁去才發現不是想不明白,是明白又不敢付出行動。她認為自己只是一個看上去強勢的人,實則繡花枕頭,外強中干,內里一團草包。
想通這個之后她就不常哭了,只是越發喜歡發呆。
愛情、友情、親情就算已經和什么都沒有差不多了,她還是沒有勇氣踏上那條必會背上“眾叛親離”拋棄一切的道路。
在棘手的事情解決得多了以后會發現客觀上的問題和矛盾總能解決、處理,處理不了就逃跑好了,完全沒有關系。與之相反,主觀的就很難解決。
論之難,嚴重的時候無異于解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