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全部體檢項目已經過了四個多小時，下午六點多了。阿柴回到準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機。雖然在體檢前給武來果發了信息說自己在干嘛，還是擔心因為時間太久，武來果已經看好了房卻找不到自己。
果然有她的未接來電，在急著想要撥回去的時候看到一條來自武來果的信息。
“遇到了侯青利，他一起看房，不用擔心，結束了聯系我。”
被無力感侵襲，阿柴靠墻滑坐在冰涼的不銹鋼條椅上。他終于感受到了有什么東西不對勁。
回到王大益的辦公室拿自己的包的路上，阿柴腳步沉重，他已經不急于去找武來果了，甚至已經開始考慮還要再去什么地方打發一下時間。
辦公室里他那個舊得連圖案也看不清的環保袋包包，放在茶幾上。
阿柴的第一反應是有人翻看過，但這是王大益的辦公室，他不愿意去懷疑自己的好友。
“喲，那么長時間。都做完了嗎？”
阿柴看了他一眼，點頭。
“準備回去了？”
“嗯。差不多。”
“有沒有聯系你家來果，她看好房子了嗎？”
王大益故意提醒。
“沒有。”
“急著走嗎？跟你說兩句話。”
聽到對方這樣說，阿柴放下了包。
“我也沒什么意思，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差不多該回來了。”王大益朝他點頭。
“怎么突然這么說。”
阿柴皺起眉。
“這是。”王大益頓了一下，“遲早的，我看她都沒事了，你也差不多時候準備準備回來了。怎么樣？”
“我看看，什么時候，時機，我還沒把握。”
“那，先把你現在在咖啡店的工作辭了怎么樣？”
王大益在試探，但并沒有用試探的口氣，而是非常強硬。
看著王大益的眼睛，阿柴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他明白自己必須辭職，陽光可以停掉自己打工申請的批準，可以主動作廢自己現在使用的身份證明，甚至可以采取強制手段帶自己回機構。
他緩緩點頭說道。
“好的。”
離開“陽光”，還沒走兩步阿柴感覺似乎有人跟著自己，猛地轉頭，發現老陶跟在自己身后。
握著手機的老陶明顯被嚇到了。
他瞪了阿柴一眼，低下頭與其擦身而過，匆匆往前。
看著老陶的背影，阿柴疑惑，再次回頭看向他們來時的路和不遠處的“陽光”，很快手機響起了訊息提示音
是老陶的信息。
“裝作不認識，往前跟著我。”
一定是有什么事發生了，阿柴警惕地掃視四周，發現沒有人，才轉身朝老陶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一直走了有大概兩公里的距離，老陶進入一個商場，又走到了人聲鼎沸的地下一層，鉆進一家賣鐵板燒的店。阿柴再次打量四周，也跟著鉆了進去。
店里人很多，只空了兩張桌子。老陶站在桌子間的過道，看見阿柴進門，又轉頭從店的另一個門鉆了出去。
兩人七拐八拐，最終來到一家美甲店，進入了店內的休息室。
進入休息室的瞬間，阿柴明顯感到老陶松了一口氣。
老陶取下身上的三角挎包丟在沙發上，扯了扯灰色衛衣的領口坐了下來。
之后指著斜對面的一個皮墩。
“坐。”
阿柴左右張望后，在皮墩上坐下。
“什么事？”
“他們跟你說了什么嗎？”
老陶太過直接，反而搞得阿柴丈二摸不著腦袋。
見對方搖頭，老陶嘆了口氣，顯然阿柴還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么。
“他們是不是讓你回去？”
阿柴點頭。
“你怎么打算的？”
“還不清楚。”阿柴如實回答。
“機構在幾個月前收到了你的舉報信。”
“舉報？舉報我什么？”阿柴感到驚訝，他想不到能有什么理由舉報自己。
“舉報你在煦陽生活。”
“這是被允許的。”
阿柴急切地解釋。
老陶點頭。
“所以你沒有事。可是之后機構又收到了對你調查的通知。”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有人想，或者說有人覺得你礙眼。想要你回到陽光。”
阿柴思索片刻，
“我相信大益哥，他會保護我的。”
“我知道，他也承受了很多壓力，我們想了很多辦法，事情還是壓不下去了。”
“為什么？我沒有做什么壞事呀？”
“我們都知道你沒有做違反規定的事，不然也沒有辦法拖到現在。但如果你違反規定的話一定是嚴厲的處置。柴哥，之后要怎么辦，會發生，我也不知道，也沒辦法給你出主意。但我覺得不能把你再蒙在鼓里，被人算計。你至少要有權利為自己爭取什么。你明白嗎？”
阿柴猜到了是誰做的，他難以置信的看著老陶，不相信他會選擇幫自己。
“你，為什么要幫我。連大益哥都瞞著我，你為什么會告訴我。”
“我看不下去了。確實當我知道你是陪伴者的時候，是想要去陽光弄清楚你會不會給村里帶來不好的事故，你有沒有受到什么約束。但經過這半年多時間的體驗，我知道了，我希望你們不僅僅是帶著條碼的商品。柴哥，據我所見，說得難聽一些，你們就像衛生紙。你明白這種比喻嗎？”
“了解。”
阿柴微笑著點頭，這一點武來果向他解釋過很多遍了。
“你看，你們明明長著和我們一樣的模樣，說著和我們一樣的話，做著和我們一樣事。不，比我們做得更好。像我們一樣思考，和我們都有同樣的感情。你們憑什么就因為出身被這樣對待。”
老陶不忍心用更加殘忍的話來說出結論。
阿柴點頭。
“我們，不對，是我這樣的陪伴者，我們沒有人權。”
他的語氣和表情稀松平常，似乎是很習慣這件事。
老陶為此憤怒。本身人被分為三六九等就已經很讓人喪氣了，但是還有人權之下的物品。
“你甘心嗎？”
不甘心又能怎么樣？正因為這樣才會想要躲在煦陽村啊，才會偶爾希望武來果不要好，一直依賴著自己。但現在這些都已經不再現實了。
已經躲不下去了，阿柴明白武來果離開煦陽村也正是他要回到陽光的時候。
“我沒考慮那么多。”
“柴哥，你走吧。不要回陽光了，那里只是倉庫。”
面對一直保持微笑的阿柴老陶不知道該怎樣和他講下去。他本以為告訴阿柴被機構調查的事后，阿柴會向自己尋求幫助，然后討論如何應對，或者說是商量如何逃走，但顯然阿柴是油鹽不進的樣子，好像在他身上做什么都是理所當然。
他們可能都被禁錮太久了，被洗腦，被精神控制，認為對他們做什么都可以。
老陶垂下頭用兩指撐著額角。是啊，想來武來果以前的脾氣和態度都不太好，機構里那些露過面的陪伴者都是一副任人擺布的笑臉人偶。
阿柴望著面前苦惱的青年，他非常清楚老陶會在機構里接觸到什么了解到什么。畢竟他作為陽光機構服務十五年以上的陪伴者，比大部分正式員工都了解陽光。
陽光的背面就是黑暗，這是很多人不愿意相信和接受的。
但是，好像自己也沒有必要一定要相信老陶，畢竟沒有足夠相信他的理由。
能夠收買陽光的人太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