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不喜歡甜點的我，為了生活，把那件外表如提拉米蘇，而味道跟海綿無異的蛋糕吞下。憑著這著名的“說謊蛋糕”，我終于能在現實社會中跟人們唇槍舌劍，打起交道來。今天，我又去那美言包餅店入貨，以前只需要一個星期吃一件，現在總要每天吃一件才放心，好像吃藥會有抗體般的要增加份量，又或者是心理上的不足而已。管他的。

不記得是哪天開始掀起說謊蛋糕的熱潮，也許就像低脂乳酪雪糕那樣，或說流感，無聲無息地滲透在你我他之間。價格由當初的二千元降至二十元就可以成交，謊話變得廉價，更無愧疚感。

“阿泉，你真的好靚仔！”

“知道了，妳一定餓久了?！币驗橘I蛋糕的人多了，以致我回家誤點，黑貓兒撒嬌了。我什么都沒處理，第一時間給她的盤里添糧。

黑貓心心是我唯一的家人，她奇怪地會像狗一樣等我的門，硬拉著我陪她玩的，也很在意給我摸她的頭兒。哦，也不記得是哪天不小心被她吃了那件海綿，讓她有說話的能力。說不定當初她以為是好玩的而撲上去，并不是有心吃進肚里的。

“好吃嗎？沒有妳平日吃慣的，這是新出的貓糧，店員說更好吃啊?！?/p>

“哦……比沒有的好。”

我苦笑，打開電視和蛋糕紙盒，向海綿咬下去。以往新聞報導時段現在被電視劇集和娛樂節目取代，真實的新聞報導沒有人關注，慢慢地被淘汰。真話似乎沒有存在價值了。噢！有點掛念起真話來，或說懷念著當時只會說真話的我。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吃說謊蛋糕呢？又會不會沒有人吃呢？

不知為何，這問題突然令我很好奇。記得我開始接觸說謊蛋糕，是因為我個人太率直不懂轉彎，有時寧愿沉默都不說謊不敷衍過去。有次上班遲到了不懂得編借口，又不會擦鞋奉承，就這樣被炒了，所以一向的我只有蝕本的份兒。聽說美言包餅店推出新產品──說謊蛋糕，老板加入獨門秘密配方炮制，吃了的人可以自然流利地說謊，說時神態舉止跟說真話無分別，并標榜說善意的謊話能幫助社交關系，提升自我保護技能，好適用于我這一類人。初時我不相信，但很快被身邊朋友同事人辦般的試驗推翻了，證實了，我更成為長期倚賴的用家。

“何不做個問卷調查一下？”心心早已吃飽坐上我旁邊的沙發，只是因為她實在太細小了，身輕胃小，不令我覺察到她的體溫她的存在，可是她的腦袋構造非一般，竟在回答我心里的問題。有時我真的有點羨慕她，吃的少想的多。

我呢，吃的多，想的更多，想的多自然煩惱多。我索性變成貓算了！想了很久，好奇一直揮不去。望著電話，沉默擱著，猶如美人凝望過來的眼神，等待我的親近。

“您好！可以阻您一點時間做個問卷調查嗎？完成問題后可獲得超市現金劵……”

撥電話的是我，說話的是心心，因為她沒有手指。如果我有她一半的勇氣和聰明就好了。打電話也是她提議的，她說電郵或討論區之類的網上問卷效率較低，不如直接對話了當。

“好的，問吧。”對方爽快回話。

“請問您有沒有聽過‘說謊蛋糕’呢？”心心暗地里清一下喉嚨，一本正經地說。

“有?！睂Ψ交卮?，我在旁邊聽著擴音器，緊張得不敢呼吸。

“有購買來吃嗎？”很專業地問出我設定的問題。

“有?！?/p>

“請問多久會吃一次？”

“沒定的?。　?/p>

“家里的人有吃‘說謊蛋糕’的習慣嗎？”

“有，我家人超喜歡吃的！”語氣是零零后的天真。

“您覺得它的味道如何？”這個問題是心心自設的。我既驚又喜。

“好吃！”我和心心互望，伸伸舌頭反白眼。一秒后我向心心打眼色，示意趕緊問完收工。

“最后一個問題：請問您吃‘說謊蛋糕’的原因是什么呢？”

“因為……我不想說真話。”

嘟──

……不想說真話；因為他說謊，所以我也要說謊；因為說真話沒有人相信，沒有人理會；因為說謊很酷；因為說謊很難；因為說假話人們愛聽，女生都愛聽謊話……

到底有沒有人在意真相？到底真相又是什么？真相不再重要了嗎？

不用成本的問卷調查，得出意想不到的收獲。打了近百個電話，九成人回答問卷，當中八成人有吃“說謊蛋糕”的習慣，約兩成人沒吃，但也聽過“說謊蛋糕”這東西，看來這是個好生意。雖然有人沒吃過，但都知道這海綿的存在。

“可是我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在說謊！”

所以代表這個晚上的突發行動沒有一點意義么？心心提醒了我，如果說謊蛋糕真的叫人說謊如此流利，那么我們無從得知他們有沒有吃，有吃的可以說沒有吃，沒吃的也不一定不說謊……

好無聊。

是啊！為什么世界會變成這樣？很冷、很悶、很假。身邊陪伴我的不是我的家人或愛人，竟然是一只會說話的貓。人不可信了嗎？人不值得重視了嗎？因為世界都沒有真相了，沒有真實的意義，只有開心就夠，隔膜似乎被默許存在了好久，不論以前還是以后。

其實真話一樣重要的，不是嗎？

其實我們都分辨到真話的，不是嗎？只是被某些東西遮住了。

“心心，不如我們試著……”

我還沒有發表我的偉論，貓貓就溜走了，不見蹤影。難道我的想法真的那么爛嗎？預算我說的都是廢話吧？

管他的。我只是想，如果我能制造一種真話波蘿包，沒錯，就像叮當那樣的誠實豆沙包，吃了的人會說實話，毫不避諱地把心里的夢話傻話都說出來，那不就可以平衡一下下嗎？此包可治愛說謊的人以及幫助害羞的人表白。嗯，這應該也會是大生意啊。

可以如何入手呢？世上還沒有人研發出叮當機械貓，所以我只有一個方法。先睡一覺，明天實干。

方法不是黑貓心心，只會說話沒有魔法是沒有用的。一大清早我就跑去美言包餅店查探說謊蛋糕的秘密。這是最直接不過的方法！

當然，老板讓不讓你知道就是后話，至少搏一搏，偷師也要得到答案，以慰我的心靈痕癢。

“請問，你是老板嗎？”多口一問能省時一分，就找個像老板樣的男人問。

“你是誰？我們還沒有開店……”男人指示著面包的出爐與進爐，忙得不可開交。

“我……沒有，我只是想問一些事情。方便嗎？”對他來說很明顯是不方便的，但對我來說很急需。

“不方便呀，走吧！別阻礙我工作！”男人說著都沒空給我望一眼，還戴上手套落手去幫忙。

熱力擴散，師傅們都向我白眼，我不情不愿地退出烤烘房，被逼讓自己退出真相的追尋。

“什么事呢？”一位長發小姐擋在我轉身的前路，粉臉上沒有表情，一度叫我懷疑她說話的對象不是我。

“我……沒什么……”我回魂，也許被對方的清秀迷倒，繼續表明來意：“其實，我有些事情想問問老板的，不知道他不方便……”

“哦，是嗎？”難道這女子是老板的女兒？但她的五官一點也不像那男人，更奇異的是，她并沒有拒絕我的意思：“那里太悶熱了，過來店面坐吧。”

她說著拿出店門鎖匙開鎖。我在想，我能從她身上問出個電話來嗎？

“請坐吧！我要先打掃一下，你不介意我準備開鋪的事吧？要喝茶嗎？”看似柔弱女的她竟純熟地拿出地拖和水桶。

“不！妳先忙吧！”原來是店員……不，應該是兼職吧？來這么多次買說謊蛋糕都沒見過她。

“你想問些什么？”

“怎么我來過很多次都不見妳的……”對方笑了，我才發覺我問錯了問題！Shit！“不！不好意思！”

“不要緊！”她笑得很好看，但只有一下，就收起了。

“其實我想問一下老板，制造‘說謊蛋糕’的秘密?！蔽液袅艘豢跉猓骸暗俏揖椭浪粫f的了。”

“是嗎？”她沒有停下拖地的動作：“你真的想知道嗎？”

“當然！”我好奇她這樣回答，這代表她知道一些東西?！皧呏?？”

“我可以告訴你?！?/p>

我心里大叫！興奮！然后高昂的心情很快墜落，因為不知道她是否說謊！賣“說謊蛋糕”的怎會不說謊？縱使我感覺到真說話的聲調、語氣、力量。眼前的人，剛剛認識的人，甚至沒有名字的人，可信嗎？

“我的招牌‘說謊蛋糕’，并沒有什么特別秘料配方。”她說得很悠閑，眼睛一直專注在地上。

“什么？妳在騙我吧?！甭?！她說“我的”，就是意味著她是……

“我是這里的老板。你可以不相信的?！彼氖帜_很快，將地抹干，偷一秒的空檔看我一眼，然后又換布抹上擺放蛋糕面包的層架。很仔細的，很溫柔的。

我相信她。

“以前是有魔法般的配料，不過被他帶走了?！?/p>

聽這個叫阿言的女子說，面包店是她父親開的，不過早已過身，由她來繼承生意。她什么都不會，只是請人打理，僅僅可以維生，但事實是生意一天比一天差。可是有一天有個奇異的男人帶著一包面粉狀的東西到來，說可以制造出令人說謊的糕點，以此相求合作。為了大局著想，她冒險引入這個新元素，打響了“說謊蛋糕”的名號，她猜不到這一切是真的！包括男人的話和說謊配料！

“說謊蛋糕”很成功地令店鋪起死回生，甚至賺錢很多，因為價格不菲。她管不了味道如何，只知道客人說它很有功效。

“然后呢？那男人呢？”為什么會走呢？

“他把賺到了的錢，連人帶物的走了?！?/p>

包括他帶來的神秘粉末，跟他一并消失。物似主人形，果然是賣“說謊”的，本身就是來騙人。

“幸好的是，我并沒有對他動心?！辈蝗凰男亩紩或_去，靈魂和肉體皆不復存在。阿言吐出這句話的時候，嘴角不經意地上揚。我看見了。

她沒辦法，只好繼續賣出所謂的“說謊蛋糕”。心想，只要味道一樣，別人應該分不出來的。如果有人感到沒有效果，最壞也可以用“他說謊”來蒙混過去，別人不信再算。但若是真的由老板口中說不是昔日的“說謊蛋糕”的話，一切的聲譽和收入都會變成泡影，隨那男人的背影而去。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魔法已經失效？”我問的時候，下意識地望向被隔于店外無知的路人。他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由騙徒變成受騙者？同時也為自己問道。

“我都不記得是什么時候了……”她無奈地轉過身來，坐落在我的旁邊，眼神顯得澄明：“一直都相安無事，沒有人發現失效，我就這樣干活下去。也許大家都習慣了說謊，有沒有‘說謊蛋糕’，根本無關?！?/p>

也許她說的沒錯。也許都是心理作用。也許蛋糕都是說謊的借口。

“其實吃得開心，過得好，也沒有什么不妥的。這說謊蛋糕都只是個善意的謊言，真實是，我們都不會明白事實現實的一切一切?！?/p>

真相，不如說是感覺，知道了跟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別？對大家有好處的話就說事實，沒有好處的話何不說說謊話？

“差不多要開鋪了……你不用上班嗎？”

“我？……”我的念頭一轉，笑了：“不上了。不如我跟妳合作，搞個‘真話波蘿包’計劃好嗎？”

她漂亮的眼珠滾了滾，然后展開笑容，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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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謊蛋糕/完

lyingcake/

20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