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你心里對不對?只是時間把她推進盲點,你不知道而已。
即使妳極力將盲點罩住她,那個她,仍然存在,不是嗎?
你們開始互相落進彼此的盲點了,就連我,你們都忘記了位置……
【有理性的眼睛,永遠看不見愛情。】
***
盲點一·前任情人
***
※※※
我不期望過你們會記起我,只要你們別分開就好。我一直在身邊守護你們,永遠永遠。就算你們不知道……
※※※
“祁哲愉!”電腦畫面因被切斷電源而消失,氣得她手中的滑鼠立時被捏碎。
站在插頭旁邊的男子并沒有笑,因為女子的臉已經黑了,緊張的氣氛叫他倆嚴肅。以往,她不會跟他反面,給他看面色的,可是如今,吵架成了他們同居同事的一部份。問題早就存在,他們不得不面對。
“你是故意的吧?”她站起來,濃密修長的睫毛與深色的眼影使怒目瞪得更大。她正在將搜尋范圍作最后縮窄,而他竟然在漫長的資料過濾程序完成達95%的重要關頭切斷連系,讓答案回流大海。這明顯是挑釁,戰爭的預告。
“司徒悅!妳媽媽早已失蹤,要找到的就不會等到現在,況且她是故意避開妳的。”
“我查我的,你查你的,我的事不用你管!”在偵探社,兩人平起平坐,可說是夫妻檔,資源均享,沒有公私之分,也沒有利益牴觸,她不明白,他為何要阻止她。
“妳想知道她什么?請妳清醒一下吧!根本沒有需要知悉她的去向……是她拋棄妳的!”
堅強的女子靈眸里閃過一抹動搖,很快,卻被他捕捉到了。
“一直都相安無事,干嘛自找麻煩,把那狠心的負擔抓回來呢?”男子說:“我們的生意正在直線下降,妳還有閑暇用公司資源找這毫不重要且不該存在的人……”
“夠了!”女子大叫,然后抑制著情緒。三百余呎的辦公室忽地沉默下來,呼吸都沒有聲音。
她是個獨立自主的女性,絕不向男性低頭,尤其是對于看不起她的男性。縱使面前這個是經歷三年悲喜的男朋友,她也不示弱。
“你這么在乎生意,你還不快去找?只懂得在妨礙我這個沒貢獻的人……”
她的諷刺令他既憤怒又心痛,本想再駁斥或是什么的,卻因她的眼睛別開了而放棄對峙。其實他氣的不只是她查找殘酷母親一事,還有最令人厭惡的是她查找他前度女朋友的蹤跡。她在打什么主意?怎么忽地當起客戶來?
心太亂,他不喜歡這種受屈的感覺,更不喜歡嘈吵的關系,他寧愿退讓,暫時離開她的領域。他習慣,他女伴的高傲與自己的卑微。
一聲不響地溜走的,不止他,還有感情吧。
※※※
妳哭了,除了妳自己,只有我看見。妳不承認嗎?太強頑了,妳從不在他面前哭,就連自己都否認自己的軟弱。
我很想幫妳,我可以幫到妳嗎?
※※※
“怎么你還能生存到現在呢?祈先生!”單身老友原穎志總要惹阿愉,不知該怒還是笑。
“你是欠揍吧?”阿愉瞇眼,呷一口酒。
“哈哈!別動氣,知道你愛她了,這毋庸置疑。只是說實在的,她這么壓著你,不是沒有好處,但也不至于這個程度吧?連私隱都要侵略掉嗎?”阿志搖搖酒杯:“無故查你的前女友干嘛?你和舊女友有連絡嗎?”
“當然不是啦!不是我在電腦發現她查過‘楊兆情’這名字,我簡直不記得有這個人存在,更加忘記阿情在我生命中留過的痕跡。”雖然顯得太負心,也太絕情,但是為了自己的清白,他再過份也要這樣說的了。
“用不著這么激動,我又不是你的女人。”阿志說:“既然如此,她發什么癢會翻舊醋酲?是受了什么刺激嗎?”
“我就是不知道!她又不會跟我說的。”她什么心事都不跟他訴說,別說這些找死的問題了。比起客人,她的語氣更溫柔,說話更詳細。真不知道女人在想什么,可以的話,他寧愿不想。但是不得已,她實在越來越過火了。
“難以置信,你們是因為喜歡探案而走在一起,如今她卻懷疑你,并把你查辦起來呢!”阿志苦笑一下,好勉強的,或說是一個無奈的表情罷:“我一直都說的,錯不了。”
“說什么錯不了?”
“就是‘有理性的眼睛,永遠看不見愛情。’”阿志向他打了個眼色,點起一支煙來。他也請阿愉享用一根,阿愉接過,讓對方幫忙點煙。
太計算價值,就忽略了感覺。沒錯,愛情只是在感性薰染下的錯覺而已。
“大家都是當探員的,你該明白。我們這一行,吃飯睡覺的時間都不穩定,何來時間拍拖還要照顧女孩的心呢?你們雖然朝夕相對,不是也因為查探工作的關系影響溝通嗎?”阿志是警察,曾經和他是同事,合作無間。可是一天他自動離職,決心和女友開辦私家偵探社,落得如今下場,他有沒有后悔呢?阿志很想知道,但沒有問:“愛情真煩人,你們都太自我保護,太清醒了。像我單身多好呢……”
“志……”他知道老友單身炫耀癮又來了,立即阻止。
“是是是……你們的感情,我幫不了,只能跟你喝喝酒,僅此而已。”
說著電話響起,阿志接聽后就匆匆離開,大概是警察局急召吧。
凝望虛空的酒杯,再點了一杯酒,填滿眼前的空白。
※※※
我知道你很重視她,你也希望她尊重你。你不知道怎么做嗎?你想跟她好好溝通吧?
我幫你一把。
※※※
“霹啪!”電腦發出輕微爆破聲,將靜謐的辦公室敲響。
“搞什么?”阿怡抬起淚流未干的雙眼,視線自然地被發光的屏幕吸引,焦點深深落在畫面中遞增的數字上。
電腦竟從之前停止的階段恢復過來,繼續運作!她還未來得及驚訝,資料搜索完成,尋找范圍已經做了最后收窄,結果顯示并被打印出來。一連串的動作叫她呆住,待到列印機的聲響與移動曳然而止,她才慌忙地抓起打印好的紙張,一行一字地閱讀。
淚已經蒸發了,似乎不曾流過。她緩緩地把自己靠到椅背上,呼一口氣,然后室內添上暖意。原來是夕陽送來的余暉,自落地玻璃窗伸來安心的手,包圍她剛才難過的心情,她閉上眼陷入舒服中。
“叮當!”客人來訪。由于辦公室有限,沒有間隔,視野一覽無遺,所以為了避免影響客人信心,她立即睜開明眸,坐直身子,以最精神的臉孔迎接生意。
“妳好,請問這里是可以尋找初戀情人的偵探社嗎?”來者是一位少女,大眼圓臉長發,自然清純可人,漂亮的程度可以叫阿怡一看嫉妒。
“是的。”阿怡禮貌地站起來:“我姓司徒,這里可以幫妳找尋失去聯絡的親友,跟據妳的條件與要求,給妳需要的資料,可以是目標的相片、背景、生活去向,甚至是傳遞口訊信息等。”
“價錢方面……”少女站在門前不動,尷尬地低頭,擔憂在一雙眼睛里無聲打滾。
“我們視乎目標的查找難度和自身的危險性,與及客戶的要求資料多寡,當然,也會按客戶的經濟狀況建議最適合的查找服務。價錢方面不用太擔心,而且資料保證絕對保密。”阿怡試圖說服少女,發揮她抓緊客戶的技巧:“小姐是要找人吧?或者妳留下一些資料,讓我幫妳報價好不好?”
“好的,謝謝。”
“請坐吧。”阿怡指示座位,自己也坐下,純熟地翻出資料表格,原子筆在她的手上轉了一下:“妳的名字?”
“楊兆情。”
什么?原子筆摔到桌面,發出咚咚的聲音。阿怡差點要從椅子跳起來。
“沒什么事吧?司徒小姐?”面前這個一臉無辜的女子……
“哦!沒什么,不好意思……”阿怡說著把錯愕的表情收起,鎮定地執起筆,在表格上填上名字:“那么楊小姐,妳要找的人是……”
“祁哲愉。”
少女說出名字的時候,夕陽照耀俏麗的臉孔,眼睛里并沒有期待,而是深邃的低落,還有軟弱的憔悴。
***
盲點二·他的夢囈
***
踏在回家的路上,手中竟然出現一束紅玫瑰,剛才仿佛神推鬼催的走進花店,在干什么了?醉了嗎?哲愉自怨一番,然后帶著淺笑,向潛意識低頭。他的確需要主動踏出一步。
明顯地他沒有喝醉,而且比以往更清醒,他相信從活著以來,現在是一生中最清醒的時候。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窗子透出燈光,代表阿怡已經回到家里了。阿愉整理心情,提一提雙手的袋子,借此為自己提高士氣。
“小怡!”門一開,就看見女友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她并沒有轉過頭來,一定還在生氣吧!
把門關上,放下袋子皮包,將手中艷麗的花悄悄地遞上。震撼一霎間于眼神溢出,桃紅的嘴唇微微向上翹。
“我買了牛排,今晚浪漫一番。”他不擅甜言蜜語,但入廚了得,他深信行動比語言實際,更能感受彼此間的情感,也較能銘記于心。
“將功贖罪嗎?討厭呀,氣了人家又哄回人家的……”
“好了。”他吻向她的嘴,然后說:“我們不要說別的,只專注一會兒的燭光晚餐,好不好?”
“嗯。”她笑了,終于褪去了苦惱的臉。經歷了這么多,應該要看通了。尤其工作上遇過不同客戶的感情景況,離離合合第三者婚外情生離死別,早該明白她與他的緣份,比那任何一位尋找遺失東西的客戶,都要多且深。他們已經很幸福、很幸運,她應該珍惜。
靜靜凝望站在開放式廚房準備晚餐的他,她記起這天最后進來偵探社的客人。
本來要查找的人找上門來,那就是說他跟那女子并無聯絡。但是這女子要知悉他的近況,不過如此而已。要告訴他嗎?
煎牛排的香味飄送過來,她自然地看過去,剛好和他的視線對上,他笑了笑,她卻心虛地低頭,然后才高速地補上微笑。
他似乎并沒有發覺她在想著某人,某個需要戒備的人。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那前女友忽地要找他,說是關心一下,可是誰能保證那人別無居心?始終相戀一場,加上她并不清楚他們分手的原因,余情不可小覤,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是女人天生的警覺性。
把那女人忘記吧。她跟自己說,也期望傳到他的心坎里。
玫瑰映著燦爛的鮮紅,她就由這一刻開始,將那個女子在腦海中摒除掉,讓整個思想被眼前的男人占有。
“很美味!”她放下刀叉,用紙巾抹嘴。
“妳也很美味。”
“口甜舌滑,你從哪里學壞的?”
“沒有學別的,說實話而已,妳的確美味可口,不是嗎?”他離開餐桌,走過去把她拉起,一抱入懷。
“你在想壞東西。”
“賞面跟我跳舞嗎?可口的司徒怡小姐。”
“好的,饞嘴的祁哲愉先生。”
他們沉醉在混合音樂的幽暗里,連舞步都融入幽幽的浪漫氣氛之中,差點軟化了。依偎著對方灼熱的脖子,交換著深淺濃淡的呼吸,兩人就像旋渦一樣緊緊靠向彼此的中心,圍繞著這個心而轉動,抽離不得。
“你不會舍我而去的,對吧?”她低聲問。
“妳也不會離開我的,是嗎?”他用眼睛找尋她的眼睛。
對望之中找到彼此的靈魂,熱火在這晚燃燒起來,讓瘋狂的吻揭開神圣結合的序幕。
他太溫柔,她不得不沈溺在這份寵愛之中。凝望疲憊而入睡的他,像個小孩子。俊朗的外表、善良的心地、率真的個性,沒有別個更好的選擇了。
本來某人的影子被擦拭掉,沒有復活的余地,可惜頃刻間它從身邊的他口中跳出,又在她的眼前張牙舞爪起來。
“情……阿情……”
同一樣的夢囈,出自同一張嘴巴,那吻她的嘴巴。不是第一次了,她的心很痛、很痛,即使只喊了一聲,她的心里卻在重覆著這個名字,重覆著撞擊她的心壁的痛楚。
時鐘指著三時半,恐怕要再次失眠了。
※※※
你以為她不了解你,其實最不明白你的人是你自己。你還記掛著她,是不是?否認都沒有用,只怪你太不爭氣。
不要懷疑彼此的愛。就讓我在你們的夢里放下一個提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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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點三·她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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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中奔跑,在逃離什么?匆忙間,脫落了一只鞋子,她回頭,不舍地看一眼,然后逼于無奈地走進無視野的遠方……
“灰姑娘嗎?”司徒怡一面為自己解夢,一面走在不熟悉的大街上。手上咬著一份三文治,另一只手揚著地圖。她不禁對昨晚匆匆的夢暗地里一笑。
幸好還能睡上兩個小時(還做了那個夢),她起床的時候,身旁的男子仍睡得酣甜的。記起昨晚失眠的原因,她真想伸男人一腳,可是她沒有。七時正的早上,她沒有吵醒他,只一個人去尋找她客戶的目標。
她的客戶不是誰,正是司徒怡,她自己。目標就是多年前,遺棄她的母親。太陽開始升起,穿著套裝的她在破舊的屋村左轉右拐,酷熱自她的身上蔓延。
“干嘛自找麻煩,把那狠心的負擔抓回來呢?”男友的問題,在心里反覆打轉。
沒錯,母親太狠心,她應該恨這樣的母親。可是他不明白的,是她不愿再盲目地恨、無止境地憎,惱一個人太辛苦了!他知道她討厭母親這個包袱,卻不知道負面的感覺才是她更沉重的包袱,要忘記母親,必須放下恨的感覺。
一位客戶的經驗,喚醒她查證母親是否健在的心,進而引發她找尋真相的渴望。如果可以問個明白,再下的決定就可以更肯定且義無反顧了。
那次的經驗是,一位母親找尋一位兒子的下落,付出筆生的積蓄,只為了知道兒子的生活是否安好。當初將兒子交給遠親寄養,是走投無路的選擇,即使現在兒子忘記了這位母親,或是恨透這位狠心的人,這母親都沒有怨言,只要看見兒子快樂地成長,就是母親唯一的愿望。
這種切膚之痛男人是不會明白的,尤其是太理性的男人。當初母親一聲不響地離開,今天她只要母親一個交代。
站在1217的門牌下,對一下手上的資料,就是這里了。司徒怡按下門鈴,但門內沒有反應,似乎門鈴是壞的。
等待,拌著緊張、焦急,走廊一片寂靜,比沉默更靜。
她敲門。盡量不想母親的樣子,不想自己看見母親的樣子,也不想門開了的后果,她不要再攪亂自己已混沌二十年的心緒。
門后沒有回應,難道是上街去了?
奇怪地,她偷偷地呼了一口氣,一口放松的心情。然后順應天命的轉身離去。
“小姐,妳找17號房的太太嗎?”背后傳來女人低沉的聲音。
“哦……是。”她回頭,等待答案。
“她昨天搬走了,聽說債主追上門了!她還不快快潛逃啊……”
“那么,妳知道她搬到哪里去嗎?”
“說明是潛逃,怎么會讓人知道呢?”
說的沒錯,母親的去向已經落在永遠的未知數里,再不會被找著,但是她知道這根刺的存在,縱使她的位置看不見它。
手機響起,是從她辦公室的電話轉接過來的。
“司徒小姐嗎?”
“楊小姐?”她慶幸只是電話對話,否則一副驚惶的相貌無所遁形:“有什么可以為妳效勞?”
“可以在這兩天內給我祁哲愉的近況資料嗎?”少女的聲音沙啞,而且聽得出衰弱,是生病吧?
“這么急嗎?”她想著,問題遲早都要面對,就速戰速決好了:“那么請妳明天上來吧。妳不太舒服吧,好好休息一下,我準備好給妳的資料,也請楊小姐妳預備支票,明早十時……”
“不……對不起……咳咳……我不能來,請司徒小姐妳……帶來醫院給我好嗎?……”
咳嗽聲不斷。她瞪眼,一陣恐懼襲來,仿佛對方咳嗽的細菌隨時會從手機聽筒傳過來,腦袋為病情的忖測高速打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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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點四·愛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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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遺落的鞋子……
“你找我出來就是為了一個夢嗎?你不用回偵探社嗎?”阿志點了昨天同樣的酒,繼續還沒有說完的話題。
“不,不回去了,她都沒有回偵探社,一早出外去,又沒有留言,電話又不接聽,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那么就索性不回去工作了?”
“我還有什么能耐呢?”昨晚兩人明明還很高興的,天亮以后就消失了,她的影,連同她的體溫。
“你想我聽你發牢騷嗎?”
“我可以怎樣做?”
“一定是你昨晚出事了!”
“會有什么事呀?”
“不然女人怎會不理睬你?”雖然女人的心有時候是不能以常理去理解的。
“昨晚很好,我們都很滿意……”她并沒有抱怨,還是她不跟他說而已?難道真的是自己做錯了什么嗎?
她不跟他說,他又怎么知道?他想,他們應該如何好好溝通一下呢?
“既然她查你,你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查她嘛!”阿志建議。
“這樣不太好吧?……”
報復似的心理大小剛好的覆蓋了他的道德觀念,他的道德觀念是彼此之間的信任。但也許這個觀念早在他知道她查找阿情時,就已開始被迫收窄,自己對于查探對方的行為都不再有可恥的感覺。
帶著一顆怒勝于恨的心,他踏進無人的偵探社,啟動電腦,手指慣性地敲打鍵盤。不一會,電腦使用記錄毫無保留地齊列屏幕上,他一字不漏地閱讀,眉頭由緊皺、至紓緩,然后放松,留在記憶里的,只有她查找母親的記錄,她沒有再查找其他,包括“楊兆情”。再慎重瀏覽兩、三遍,真的沒有。
他忽地輕松了,吐一口長長的氣,差點要吹個口哨。他不知道為什么,根本沒有什么值得緊張的事,他為什么會有那樣的反應?她或許只是剛好有事做,電話沒有接不代表什么,一切仍然很好,是自己杞人憂天罷了。
她一向自主,也有點自我封閉,她不會讓人憂心,寧愿自己解決傷痛或困難,也許是女強人的心態驅使吧,就連他都不想打攪……
看見工作桌上她的單人照,被框在相架中,當中的她笑得很美。
“我們好像很久沒有合照過了……”
勾起了這感慨,忽地有一股回顧舊照片的渴望涌出。他不自覺地從抽屜中翻找,以為可以找到一張半片的往昔。可惱的是,他并沒有得到要找的美好,而是看見另一件令人發瘋的東西。
──一張客戶查找表格,在本應鎖上的抽屜中找著的。視線與客戶的名字交集之時,他的聲帶甚至氣管神經皆無法與腦部接上,頓時楞住。
“楊兆情”三個秀麗的字跡,熟悉得不得了,可是寫這字的人,他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嘟……嘟……”他撥她的電話三次,這次終于接上了。
“怡。”
“什么事?”她簡短地回應。
“在做什么呢?怎么整天不見人?”他盡量抑制激動的情緒。
“沒什么,我有事在辦,不方便……”
“妳沒有什么事要告訴我嗎?”他試探道。她竟然想把電話掛斷。
“……沒,沒有……”明顯地猶疑。
“真的嗎?沒有什么要讓我知道嗎?”他催促說。
“沒有,我還有事要干,不說了。”
“嘟──”對話就此中斷。
她竟然隱瞞了,她們明明見過面,為什么不告訴他,一點點也不……也許她并不是不想讓他憂心,而是根本不想讓他沾手而已。
那么他算得上什么?連分她的秘密的資格都沒有的話,他還算得上是她的什么人?恐怕連豬朋狗友都不如。
※※※
太愛一個人竟造就盲點的擴張。你呀,請先自省,你有分擔的能力嗎?只怕有的是增加她負擔罷了。
提示這么明顯,都被你們的盲點遮住了。我還是干點實際的事情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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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點五·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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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晚上,司徒怡都沒有出現,這令哲愉極度生氣。她竟連撥一個電話的時間都省掉,他真的這么不值一提嗎?
生氣、惱怒、失望,然后是傷心,他不知不覺地哭著入睡。他掛念她,想要她,可是抱不到她。恨,她的狠心,及自己的長情。他原來很愛她,只是太習慣了疏離的溝通吧?其實他很想和她吵架一場,至少也是一種了解方式。
但他不忍,他不喜歡嘈雜。
友人說得對,他們都愛得太理智了。
那個鞋子脫落的夢又再占據他熟睡腦袋的一角:他不舍依依,回望,腳步沒有停下,走進黑暗的深心處。
鬧鐘八時正響起,他離開一個人的雙人床,疲累地走進浴室梳洗。他不知道她昨晚何時回來,而早上又何時外出了,他管不著,只知道他的視野并沒有她。
正為今天的去向懊惱著,打開衣柜時,一架手提數碼攝影機就滾了出來,在他的腳邊停下。
“干嘛放在柜里?”這是跟蹤目標時使用的工具,他們不時也會用來自拍留念。不過這些活動都是他們的過去式了。
他的感慨又自昨日回來了,在床沿坐下來,啟動攝影機播放功能,本想回顧惜日的片段,卻被他發現新的錄影。他不假思索就按下播放鈕。
屏幕中是一個男子睡于床上的身影,熟悉得他差些沒喊出來,那不正是自己在這房間中的睡姿嗎?誰開這么大的玩笑?看看錄影時間,剛剛就是昨晚深夜時份。
“情……阿情……”攝影機播放他含糊的聲音,可是他聽得十分清楚。
“我……我竟然……”他直瞪眼,瞪得痛了,泛紅了。
她知道……她卻沒有告訴他;她見過阿情,同樣沒有告知他。
她想怎樣了?她不會對阿情怎樣吧?他立即更衣出門,心里雜亂無章,他只知道他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澄清他的夢囈!
他一直都沒有喜歡過阿情,只將阿情當作妹妹。年齡的差異不是問題,錯的是當初他愿意和阿情發展,讓阿情受了不該承擔而且更重的傷,最后當然是分手收場了。自阿情飛往外國讀書,聯系切斷,當時還是警察的他很快就忘記了這份錯愛,繼續他的生活。接著遇上他的真愛,就是她,司徒怡。
也許是負了阿情,下意識揮不去昔日的內疚,沉睡中的他才會喚出阿情的名字。
他要讓她知道,她一定要知道,他愛的只有她,從沒有別的,從沒有變。
“阿怡,妳在哪里?”她的手機撥一次就通。
“在干活,遲些才回來。”她一貫沉郁的聲線,還摻雜點點不妥。背景很安靜,似乎是在室內。
“妳和阿情在一起?”他直覺叫他大膽猜測。
“不……不是……別問了,一會兒覆你。”
電話掛斷,他的心跳仿佛中止了。她不會對阿情不利吧?匆匆到偵探社用電腦系統查找,最終沒有任何收獲,只有阿情出國之前的地址,住客現在已經是別的租戶,聯絡方法當然更加沒有用……不,阿情的客戶資料不是有電話號碼嗎?
資料表格一下子就翻出來,然而失望隨即把希望覆蓋──電話接不上,最終還被關機了。
難道,她真的和阿情一起,而且……要加害阿情?
“不要呀……阿怡……”
他離開偵探社,致電給阿志,請對方幫忙搜尋阿情和阿怡的所在地。
“我先為你備案,你知道警方不受理的。只是,我私下會盡力協助你,你認為她們會在哪里呢?……”
哼!問得好,他怎么知道,她一向來去無蹤,他一直沒有在意,認為這是大家的自由,應有的私人空間。長此下去,也許有一天,她就這樣在他的世界消失了,再找不回來。
他恐懼,不是為了阿情的安危,而是阿怡的不復存在。
漫無目的跑過東西南北,他迷失了,在這花花世界,五光十色叫他暈眩,迂回曲折的路叫他疲憊,他找不著,他應該往何處去?腦海都迷惑了。
她究竟躲在哪里去了?
不要再開玩笑了!他知道是她生氣,想報復他罷了。他輸了,徹底地輸了!他不能沒有她,只要重見她,就滿足了,他再沒有別的要求,他只想要回她。
累透的雙腿沒有踏上回家的路,不由自主的走向偵探社的階梯,如上次一樣,神推鬼攘的,指示他的方向。
踏入漆黑的辦公室,發出“叮當”一聲,他奇怪地被嚇著。然后他開了燈,發現更奇怪的事情:阿怡在電腦前精神集中地工作。
“你回來了?”她說,平淡如常。
“該我來問妳,妳怎么不通知我妳去哪了?”
“你的手機不通,家里又沒有人。”
“什么?”他看看手機,原來沒電了。他沒好氣:“對不起……我知道妳生氣,我和阿情沒有曖昧的,請妳聽我說好不好……”
“我知道,我沒有生氣。”她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出連續沉悶的聲音,加上沒有視線的接觸,使氣氛很尷尬。
“妳沒有生氣怎么會攝錄我的夢囈情況呢?……沒有生氣怎么不告知我阿情在港,更來過偵探社這里?……”
“你說什么?……什么攝錄你?”她漂亮的眉皺起。
“別裝了,妳昨晚錄影我,今天去找阿情算帳是不是?……我跟她沒有瓜葛,一點點關系都沒有……請相信我……”
“我沒有拍攝過你!……昨晚我沒有回家……”她驚訝地抬頭,兩人的眼神在這天終于第一次對上,可是兩人都呆住了。
“什么?”他不解,把眼光游移,瞥見地上遺留著兩天前他拔出的電線插頭。
“我昨晚沒有回家。”她重申,然后也發現他手上的插頭,并沒有連上插座。即是說,電腦早在兩天前已沒有電源。
她慢慢凝視電腦發光的屏幕,資料陸續出現,工序繼續進行,系統如常運作。兩人眼睛瞪得比原本大一倍,說不出話來。
“霹啪!”電腦發出爆破聲,這次電腦連同辦公室的電燈都熄滅了,他倆被黑色籠罩著。
“阿愉……”她好久才叫出聲音,那是顫抖而軟弱的。
“怡,我在這里。”半晌,他回應:“不用怕,有我在……”
她找到他的手臂,然后放心地將整個身體倚落在他的胸膛。他抓到她,雙手緊緊地摟抱她。
“不論妳干了什么,我都是那么愛妳,從來都沒有變,以后都一樣……”
“對不起……”她的聲線沙啞了:“我知道你很重視她,怕你傷心,才不告訴你……她這兩天,病情惡化……其實她已經是末期了,因為她沒有親人照顧,我便一直陪伴她……也許,她挨不過三天……嗚……”
她哭了,在黑暗中流下堅強的淚光,他第一次抱著她哭。她從不這么哭過,她為了他,一定硬吞過不少苦。
“我知道了……傻豬,不要太難過……”原來是這樣。他說著輕撫她的頭顱,眼睛蒙上一層霧氣。
※※※
我存在的位置,不論你們是否知道,只要明白,我一直存在于你們之間,這就夠了。
我是誰?……你認為呢?
※※※
搬家,離開一切怪事,在新居重新開始。兩人決定不再以查探尋找為職業,轉投一些生意工作。
阿情帶著安心的微笑離去,了了她想看見哲愉幸福的心愿,也了了他們擔憂的包袱。
兩個月后,另一個包袱來了,就是阿怡懷有一個寶寶啦。
“呃,難道那個夢……”
“什么夢?”
遺落鞋子的夢忽地從沉睡中甦醒,她把夢告訴他。
“妳也做過這樣的夢嗎?”
“你的……一樣嗎?”她驚訝,比得知自己懷孕更驚訝。
“嗯!”
他們都記得,是掉落的“孩子”,那個未足月的孩子,他們愛的結晶。放棄孩子的那一天,他們仿佛也把愛遺落了,過著他們忙碌的工作生活。
是它躲在盲點中,守護著他們的吧。
今天,他們又把它拾起了。
※※※
一些事物永遠看不見,但不代表不存在。
你只要知道,它就在你的心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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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點的位置/完
blindspotsoflove/
200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