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開你的眼睛沒有?不是肉眼,而是心眼。肉眼往往最易受騙,人們會沉淪在這騙局里,當(dāng)心眼張開,真相才能被看見。
但已經(jīng)太遲了……
***
你拉著我的手一直向前跑,走在崎嶇不平的路上。
是山路吧?
我不知道你要帶我到哪里去,但我沒有害怕,因為你在我身旁,因為你闊大的手緊握著我,給我最安全的感覺。
我永遠(yuǎn)都會記得令你的手不平凡的戒指。
你帶著我停下來了。我感到這里空氣有些稀薄。
是山頂吧?
我們都喘著氣,你還咳嗽了。
“我看到赤色草呀!”你高興的語氣遮蓋了疲憊。
“是什么來的?在哪里?是怎么樣的?”我期盼的說。
“是紅色的草呢,就在我們跟前。”
“紅色的草?這世上會有這樣的草嗎?”
“嗯!傳說有一對情侶,因父母的反對而割脈殉情,他們的血把附近的草染成紅色。后人便把這些草取名為赤色草,以后要是有情侶一起看到赤色草,他們便會永遠(yuǎn)相愛,永遠(yuǎn)幸福。”
“真的嗎?可惜我看不見……”
你把我輕輕拉低,示意我蹲下。你帶動我的手伸前,讓我撫摸那虛幻的小草。它有五瓣草葉,幼細(xì)的,弱不禁風(fēng)的,可以想像到它是多么需要保護(hù)。
然而我看不見它漂亮的鮮紅,我真的很想看。
“妳可以看到的!妳還要和我一起看!”
我們席地而坐,你讓我倚傍在你的胸膛上。
“這次是難得的手術(shù),不是常常有眼角膜給替換的,雖然只有五成機(jī)會成功回復(fù)光明,但起碼是個機(jī)會!妳要有信心,我會支持妳的!”
“我很怕,我怕有過希望的失望!不是第一次手術(shù)失敗的了,我……”
“不怕!有我在!我會一直在妳身邊,支持妳、守護(hù)妳!”
你抱住了我,那溫暖的血液流動,令我不能抽離。
“妳要和我看赤色草,妳答應(yīng)我嗎?”
“嗯!好,我答應(yīng)你,我一定會再次看見這花花世界的。”
面上暖烘烘的,是夕陽吧!
微風(fēng)吹拂著,悅耳的旋律在盤繞,是你的口琴,是你我的樂章。
***
“映兒…映兒……”
一把陌生而又帶點熟悉的聲線在呼喚我的名字。我微微張開眼睛,霎時間又閉上了,因為太光亮了。很久沒見的光,差點忘掉的光。
我看得見了!
“映兒,妳醒了嗎?”
我緩緩地睜開雙眼,白色的房間。眼睛仍有些刺痛。是醫(yī)院。病床邊站著一人,是剛才叫我的人吧。
“你是…?”我問道。
“妳看見了?我是諾言,認(rèn)得出嗎?”
這人是我所愛的諾言?
“怎么你的聲音不像?”
“因為前一排我有點感冒,咳嗽令聲音都變了……妳不相信嗎?”
我搖頭。
“我早知道的了!不過,我可以證明的……”
他拿出口琴,雙手捏緊琴身,送到嘴唇上,閉上眼,一厥動人心弦的韻律再次重現(xiàn)。
是你我的愛歌。
每次只能聽到這柔和的樂曲,從沒曉得吹奏前的你是如何準(zhǔn)備,如何的細(xì)心為我倆揚(yáng)起這簡單的音調(diào)。這次比瞎眼時更動聽。
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你,第一次能這樣看著你,我的目光不舍得離開你,半秒也不能。
沒錯,你就在我的眼前。
“諾言!”我叫了出來。
你停止吹奏,同時張開眼看著我。你放下口琴,摟抱著我,我們都笑了!
“妳知道嗎?醫(yī)生說手術(shù)差點失敗,后來好像奇跡般一切順利,完成手術(shù),嚇了我一跳。妳沒事就好了!”
“你記得說過和我去看赤色草嗎?”我問。
“當(dāng)然記得,我們現(xiàn)在就去看!好嗎?”
你拖著我的手,走在熟悉的山路,雖然看到的是陌生的景物,但陌生不過這牽著我的五指。
我的手觸摸不到你那戒指的質(zhì)感,卻摸到貼著膠布的手,那不是你的手,不是曾給我記憶的手。
“在這里!看!”你笑說。
是五葉的、紅色的赤色草!鮮艷得猶如剛以鮮血灌溉過一般,光澤、朝氣勃勃,向著我微笑。
“抱住我!”我說。
你有些愕然,然后慢慢把手包圍著我。
那令我不能抽離的感覺,沒有了。或許是我開了眼,感覺不同了。我閉起眼再感受著。不管用。
“你是誰?”我問你。
你松開手,面露哀傷。
“諾言呢?他在哪里?”我的眼睛灼熱了。
“他……”你欲言又止。
“為何要騙我?他為何要這樣做?你連我們的曲子也懂得,為什么?”
“這首曲是我教他吹奏的。”
“那么他在哪?他說過會在我身邊的!”
“我是他的朋友,他要離開這世界,是肺癌,他怕妳沒人照顧,所以托我……”
我的前景模糊了,很久未試過這滋味,像是看到,又像看不見,很辛苦。
兩行淚水滑落,失了聲。
***
你不是說過會在我身邊支持我、守護(hù)我嗎?你不是說和我看赤色草嗎?為何你要食言?你離開我,你離開我了!那么,我開眼是為何呢?我不斷問,向空氣、鏡子問,還有阿承你。
我不斷哭,我要哭干眼睛,瞎了也無所謂,反正我以前都是看不見。
“妳別這樣,看見妳這么傷心,我很過意不去的。”你說。
“關(guān)你事嗎?”
“有些事我隱瞞著妳,但我告訴了諾言。我覺得我該告訴妳的。”
“是什么?”我的心跳加速。
“是關(guān)于赤色草的傳說……”
赤色草?
“有人說,它能實現(xiàn)愿望:原本的赤色草是正常的綠色,但向它許愿后,它就會變成紅色,因為它吸收了許愿的人的血。”
“什么?”
“只要在赤色草是綠色時灑上自己的血,妳就能實現(xiàn)一個愿望。可是,它仍會在另一方面抽走妳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諾言的死與向赤色草許愿有關(guān)?”我抽泣著。
“嗯,我猜赤色草要他以數(shù)年生命交換愿望,但他的肺癌快到末期,所以他立即就死了。”
我哭得比知道事實前更傷、更痛。諾言竟以自己的性命來換取我的光明。這次手術(shù)出現(xiàn)奇跡,是因為赤色草,很可怕!
既然諾言可以如此犧牲,為何我不可以?我決定了。
“阿承,你知不知道赤色草在何時會褪回綠色?”
“映兒,別傷心了,妳能開眼,是他的心愿,妳該好好活下去呀。”
“不,你告訴我!”
“映兒,我知妳想怎樣,妳不要再想吧!”
“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我扯拉著阿承的衣袖。
“映兒呀……”
“你就幫我一趟吧,求求你,你也不想我哭瞎了眼吧?”我深切的望著他。
“好了好了,我告訴妳,但是有什么后果,妳要自己承擔(dān)。”
“謝謝你!”
“一年之后,赤色草便褪去紅色,再灌溉鮮血就可許愿。”
一年后?……我等。你也會等我吧!諾言……
***
看著空空的天花板,呼吸著寂靜的空氣,這屋子里已沒有了你的氣味。在黑暗的那些年來,你每晚都會送我回家,扶我到床上,你才靜靜地離開。
我閉上眼睛,幻想自己回到從前,幻想你突然出現(xiàn),幻想你就在身邊……
鈴~~鈴~~門鈴響起,我立即跑去開門,難道幻想成真了?
門一開,是阿承。我失望了。
“你來干什么?”不知為何,他的出現(xiàn),使我生氣。
“我只是想來看看妳,妳沒事吧?”
“我沒事!你走吧!”
啪!我狠狠地把門關(guān)上。
我感到我在鬧情緒,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也控制不了腦子不去想你,我太想念你了。
嘟嘟…嘟嘟……
“喂?”
“映兒,是我!”
“阿承?什么事?”
“一起去看電影好嗎?要不是一起去逛商場,去看夜景也不錯呢!……”
“你干嘛?我沒有事。你不用理我的……”
“但,妳不要到處看看嗎?香港變了很多了!”
“不,你別管我!再見!”
嘟------
嘟嘟…嘟嘟……
“映兒,妳說妳剛失業(yè),我的公司有職位空缺,妳可以來上班呀!”
“是什么工作?”
“是電腦游戲設(shè)計員。”
“我不懂這些的!而且我都不玩電腦游戲的。”
“很易學(xué)的,我教妳,邊學(xué)邊做吧!”
“不,不好了,我不想……我想自己一個人……”
“那…好吧……”
差不多每天,阿承都致電給我。說的不是問好,就是無聊話。也許他怕我悶吧,但我希望在聽筒的另一端是諾言你。
今天,我醒來時就知道有點不妥,我患感冒了,頭痛得很厲害,還感到天旋地轉(zhuǎn),全身發(fā)燙。服過成藥后,我倒在沙發(fā)上,摟著綿被,希望睡醒后會康復(fù)。可是,時間證明了是不行的。我感到越來越辛苦,有些想吐的感覺。
鈴~~鈴~~門鈴在這緊急關(guān)頭響起,我拚命踏出數(shù)步到門前開門。一見到是阿承,眼前一黑,我就倒在他的懷里了。
我醒來后,已在醫(yī)院。
第二天,阿承送我回家,我向他道謝。
“謝謝你,我以后會小心照顧自己的了!因為我還要等見諾言嘛!”
“唔!再見!”阿承笑一笑便走了。
***
開了眼又如何?沒有你的花花世界,哪有色彩可言?雖然阿承一直在我身旁,但,我始終想你。
我努力地活下去,只因期待著這一天的來臨。一年后的今天,我?guī)е〉叮氉詠淼缴缴希瑏淼竭@赤色草面前,牢牢的看緊它。
鮮紅的草葉給我恐怖的感覺。
突然,它開始變色。我聚精會神,右手握刀,放在左手食指上,準(zhǔn)備就緒。看著它慢慢褪色,我卻感到雙眼疲倦,并開始朦朧了。
轉(zhuǎn)瞬間,眼前一黑,我再看不見了。
我揉搓眼睛,睜開眼,仍舊如此。
為什么?為什么?……
我再度失明了!我一息間掉進(jìn)可怕無人的深淵,呼吸急速,想大叫,卻無力,心慌起來,底泣了。
救我?沒有人能救我,我在這孤峰,又沒有帶手機(jī),頓變成瞎子的我坐在這里,有誰知?
“映兒!”
阿承,是阿承!我此時的喜悅難以形容。
“阿承!”我伸手四處摸索,找尋著他。
“我在這里。”他讓我捉住他的手,我立刻撲向他。
“為什么?為什么我的眼睛看不見,為什么會這樣?”
“我想,愿望會跟隨赤色草褪色的,即愿望只有一年期限……”
“怎么會?那赤色草現(xiàn)在是綠色吧?我要許愿,你幫我,你幫我滴血好嗎?我要諾言復(fù)活,就算只有一年,我也要許愿!”
“不要這樣吧!不是只有滴血這么簡單的,妳還要付出別的,妳忘了嗎?”
“我不理,我要見他呀!”
“要是妳要付出的是友情,那妳仍要堅持嗎?”
“是!”
“好。”
你帶動我的手,在我的食指上劃了一刀,我感到血在淌。
很痛……
***
“映兒……”
諾言的聲線,剎那間變得陌生了。
“是妳令我復(fù)活嗎?謝謝妳!”
不知為何,我沒有開心的感覺,只有疑惑,還有空虛。
“對不起!阿承告訴我了,其實不是我許愿的,我根本不知道有這樣的赤色草傳說,阿承才知道,是他給妳許愿的。”
“什么?”
“他已經(jīng)飛了到歐洲,不會回來……我猜他是想妳好好生存下去,才騙妳是我許愿的。其實生死有命,妳我也左右不了,妳該向前看。身邊還有很多值得妳珍惜的人,我只是其中一個,但已成過去。一年后,我也同樣會死去,雖然妳可以再許愿,但妳要付出的或許會比得到的更多,凡事有得必有失。這次妳失去的是朋友,下次呢?沒有人能保證妳我的將來是美好、圓滿的。”
“那么……阿承他失去了什么?”
“妳知道嗎?阿承他其實和我一樣,都是那么喜歡妳。我想,他失去了的,是愛情,是妳和他之間的愛情……”
“……”
“如今,他和妳的友情也被妳摧毀了……”
你握住我的手,縱使我感到你那戒指的輪廓,然而心中血液的流動,已再不能震撼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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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了眼的一年,阿承在我身邊,但我一直沒有珍惜,只埋首在諾言短暫復(fù)活的愿望中,只懂抱著不會恒久的幻覺,而犧牲了珍貴的友誼,我是否太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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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草/完
redgrass/
20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