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當當……
上課鐘聲響起,同學們的臉色突變,一副副無血色、驚惶的面孔肅立在操場上,聆聽主任的早訓。
聽說本校的操場,前身是斷頭臺。每當有人被判死刑,鐘便響起,也就是說,聽到鐘聲就代表有人被砍頭,陰間又增添一只鬼魂。
我本人對鐘聲也有恐懼,但并非怕這死人鈴聲附帶的可怖感,而是,我沒有準備今天的測驗。
從同學口中得知,由于很多怨魂想了結心愿,所以不去投胎,回到自己死亡的地方徘徊。即是,有很多無頭靈體會在晚上的操場上出現,也許是想找回屬于自己的頭,怪事也因此不時發生。
“別說我不提醒你,轉校生?!蓖瑢W阿武說:“放學后,沒有特別事就別留下了,最重要的是,別獨個兒在操場上打籃球,不!該是不要打球好了。還有,放學后要是真的要留下,當聽到操場傳出拍打籃球怪異的聲音,或是鋼鐵磨地的聲響,千萬不要回頭看,或是尋找聲音來源,否則,你要倒霉了!”
“為什么?”我問。
“你轉來這校前,該已清楚本校的背景。聽一位時運低的同學說,一次他被罰留校補做功課,他又不爭氣,弄至七時多才走,那時才知道老師已回家。他離開時經過操場,聽到背后傳出一些好像鋼鐵刀鋒磨擦地面的聲音,然后他回頭看,見到一個人影在射籃球。他走近一看,那人穿的是武士裝,一手握大刀,一手拾起球!最可怕的是,那‘人’是沒有頭顱的……”
“好恐怖啊,別說這些啦……”一位女生說著走開了。
“第二天這同學頸部喉嚨位置添了一道紅色的瘀痕,而且生病了一星期。之后紅瘀痕消失,就沒事了?!卑⑽湔f:“有人說,這‘人’就是當時負責行刑的劊子手!”
“也許,那劊子手是為了找尋自己的頭而逗留在此地?!迸月牭耐瑢W阿東說?!坝腥苏f,他不知道自己已死,所以四處找犯人斬殺……”阿武說出謠傳。
“既然這劊子手是負責行刑,那么,為何他反被斬頭?”我好奇道。
“不知道,也許是被奸人所害,致使他要待下來報仇吧?!卑⑽洳抡f。
“我說他殺人成嗜,才被判斷頭刑。他不服,便回來找替身……”另一位男生鬼馬的說。
“不是這么恐怖吧?”我感到心有點寒。
“不知道這是不是真,但很久以前,這個劊子手故事已代代相傳,縱使這校修建了五、六次,校長也換了臉孔,無頭劊子手仍然無人不曉?!卑⑽湔f:“近日有數名學生都遇到那無頭劊子手的鬼魂,被嚇唬了,生病過后,不敢再放學留校?!?/p>
“但要是被罰呢?”我問。
“那就避免被罰好了?!卑⑽浯鹫f:“所以,一向頑劣的學生,都自愿地變成好學生了,完成全部功課,努力溫習測驗考試,務求合格,不致留堂?!?/p>
“原來如此!”糟了!我沒有溫習,不就要……
不會的,我不相信鬼怪。也許是幸運,使我見不到那些污穢物。我想,運氣是我最有用的東西。因為這次測驗是多項選擇題。
在三樓走廊欄桿旁俯瞰操場,一個人也沒有,大大的兩個籃球場,顯得寂靜,顯得可怕。
“放學了,還不走?”阿武說。
“唔!很快就走了,你走吧!”我伏在欄桿上。
“怎么了,不習慣吧?”
“是的,我之前念的那校,放學后有很多學生留下,有的和老師談天,有的課外活動,一片歡樂的氣氛……”
“那么,你為何要轉校?”
“我?”我想了一會:“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感覺上,以前的學校不適合我,即使我知道這校有鬼,我的心,仍然覺得不錯。也許,是冥冥中有安排……”
“是嗎?真奇怪。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
或許,上天要我來查探究竟。為何我會有這樣的感覺?
不需半小時,人去樓空。我以為校園只剩我一人,怎料教員室內仍有一位女教師站在窗旁,向操場那邊窺看。
突然她向上望,看見我。我怕被責罵,只好落荒而逃了。
***
當當當當……
“有消息!”阿武報告說:“何老師生病了!估不到老師也‘中招’!”
“MissHo見到‘無頭劊子手’?是真的嗎?”阿東說:“好可怕呀!”
“何老師?”我說。
“她是個頗嚴厲的老師,但她都是為了學生好?!卑⑽浠貞f:“我想,有鬼魂出沒令學生變好,最開心的人是她?!?/p>
“其實她近日才來教授生物,就這么擺架子,對學生又罵又罰,抵她中招的?!蓖瑢W阿志說。
“不!聽說她曾在這校任職的,但不知為何離開,現在又回來教學而已?!卑⑽涞南⒄骒`通。
“這個何老師,是不是頭發長長,戴方形眼鏡,個子短小的……”我想起昨天的女教師便問。
“是呀?!?/p>
突然心里一陣不安,腦筋不斷在轉動。難道……無頭劊子手是人的杰作?疑犯是……何老師!
我佯裝關心老師,向校長打探。
“沒錯!她曾在本校任職,而且對那個鬼怪傳說有很深的認識。那些見鬼的學生都曾上她的課……”
放學后向何老師的家的方向跑,腦里在組織疑犯的做案手法。
“她真狡猾,但我也不差。她一定是以裝作自己也是受害者來避嫌!動機是為了令學生轉好,利用古老的‘無頭劊子手’傳說來作基礎,自己暗中扮演劊子手的鬼魂,于放學后出現在學生面前,弄暈他們并在頸上畫上紅色瘀痕……”
叮當叮當!
以為我的推測沒錯,但當看見何老師臉色的蒼白,頸上的怪紅時,我就推翻了自己的偉論。
“你一定以為我是‘無頭劊子手’事件的策劃者了?!焙卫蠋熈私獾赝鴮擂蔚奈艺f,并道出她的經歷:“其實我以前在這校工作時,還不知道鬼魂的事,那時我剛從教育學院畢業。直至工作了半年后,才聽說‘無頭劊子手’的傳聞,便開始恐懼,工作也受到影響。雖然我從未見過,但最后捱了半年,真的受不了,決定離職。”
她抱著氈子給我倒了茶,我點頭道謝。
“我一直在別的學校教學,由于近日縮班問題,我被迫失業,想到這校缺乏人手,便回來工作。我以為時間相隔這么久,一定有些好轉,怎料……”
“比以前更差?!?/p>
“嗯。”她嘆氣道:“放學后如此寂靜,真是可憐。沒有課外活動、沒有師生之間的相處、同學之間的交流,關系只在課堂上以授課與念書來維持,學生根本不會喜歡上學,更別說有歸屬感了……”
“所以,妳想查個明白?”
“是的。”何老師的身體開始繃緊:“數天前,我鼓起勇氣,每天留校等待‘他’,但一直沒有出現。昨天,我便遇到了?!?/p>
“不是留校就見到‘他’嗎?”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可能‘他’只對付壞學生,而我沒有做壞事,所以‘他’沒有出現。昨天我便嘗試有意責罰學生,當晚就見到‘他’的真面目了。”
我屏息靜氣的聆聽。
“那時是晚上七時多,所有的燈火都熄滅。突然操場上傳出拍球聲,操場上一盞燈亮起,忽明忽暗,隱約讓我看見一個人影,一個沒有頭顱的俠士,握著利刀。那氣氛讓我發毛!除了拍球和鋼刀發出的聲音,還偶爾聽到凄厲的叫喊聲?!焙卫蠋燁~頭冒汗,深呼吸,緊握拳頭,定睛說:“‘他’轉身,向我沖過來。我大叫,雙腳跑不動?!皇职盐业念^按在墻壁上,想揮刀之際,我問‘他’,為何要那樣做,為何要傷害人。‘他’停頓了一會,好像想告訴我什么,然后他手起刀落,在我的頸上劃去,我便昏倒了。醒來就身在自己的家中,照鏡子發現頸上有紅瘀痕,接著發熱……”
“……”我緊張:“那就是劊子手了吧!”
“我想沒錯。”
“‘他’想說什么呢?”
“不知道,也許因為‘他’沒有頭部,所以不能表達?!崩蠋熣f:“要是能找到他的頭顱,事情真相就會水落石出?!?/p>
“老師妳好好休息了?!?/p>
“謝謝你來探望。再見!”
“再見!”
***
當當當當……
今天的上課鐘聲格外可怕,怎么會令我如此恐懼?
是上天安排吧?我注定要被牽涉入內。
“昨天才測驗,今天就發還給我們?這么高效率???”我說。
“當然啦,那是電腦批改嘛!”
噗噗…噗噗……
拿到測驗卷一看──不合格!
我開始不期望我的幸運能助我,M.C.也不合格,無話可說,而全班獨是我不合格,更是無說話的資格。
真的是天意!唯盼我有較高的時運。
啪…啪…啪…啊~~~~
出現了!罰留堂的這晚。
我走到操場上,燈光暗淡微弱。到達籃框之下,看見籃網沾了一些污漬。
突然背后傳出刀鋒磨地的聲音,我轉身,一人站在數呎前。
“無頭劊子手!”我走調的喊道。
“他”把手上的球拋給我,我接了。發現那球濕淋淋的,而且并不圓。
燈亮起,一看手中,是個人頭!差不多全臉是血,傷痕處處,爆眼崩牙,恐怖得要吐。地上,籃球網,籃板,全是一塊一塊的血跡!
“救我……”它向著我說話!
我嚇得丟下頭顱就跑,想遠離那個武士和那個血頭。
但是一面跑,一面感到褲腳被扯。嘩!原來那血頭咬著我的褲腳不放!我把腿一伸,甩開它,拚命跑。
嗄嗄嗄嗄……
我躲進儲物室,抱頭顫抖,心跳差點要停止了。
“要是能找到他的頭顱,事情真相就會水落石出?!眲x那間想起何老師的話。
難道……那個頭顱,就是劊子手的?
心內的驚慌感頓然消散,換來的是查證之心。球場上的血跡、血頭的呼救、拍打籃球、殺劊子手的兇手……
我重回操場,無頭劊子手不見了。到甩開那個頭顱的地方找尋,血頭仍在。
“你就是那個劊子手的頭了,對吧!”我蹲下說。
“是?!彼詭嗟难弁?。
“你的身軀不喜歡你,把你當作籃球來拍打?!?/p>
“……”它悲哀地閉上眼。
“我相信是因為,斬殺你的頭的人,是你自己!”
“沒錯!”頭顱說:“在生時,我一直對殺人沒甚感覺,但我認識了一位朋友后,讓我知道有良心和罪惡感這回事,可是我的身體已麻木了,習慣了殺人。我不想再干劊子手,唯有自殺贖罪。以為這樣我就能得到解脫,怎料我的身軀不服,不肯投胎,還折磨我!我不想的……‘他’已不受我控制。”
“我能為你們做什么?”
“只有你能勸導他。因為……”那血肉模糊說:“你的祖先,就是令我醒覺的那個朋友!”
“什么?”我瞪眼。
“請你幫忙,求求你!”它的眼,血淚具下。
“我……我盡量吧!”
吱吱……
背后傳來刀鋒擦地之聲。我站起來,跟無頭劊子手對峙。
“你為何要這樣做?為何要傷害人?”
他沒有動靜。
“你已死,不屬于這個世界。我知道你很清楚!”我繼續說:“你仍然是好人,對吧?否則你不會只傷害壞學生。我知道你很辛苦,是嗎?”
他的手微微抖動,似乎有效了。
“走吧。離開這里!”
說著,劊子手隨即向我揮刀,頸子一涼,眼前一黑,失去知覺。
***
醒來,我躺在家中床上。立即走到鏡子前一看,真的有一道紅色瘀痕。
“希望我是最后一個受害者……”
我摸摸額頭,沒有發熱,反而有點涼。
當當當當……
今天各人的精神不錯啊,笑容滿臉。走在三樓走廊上,阿武迎面而來,向我揮手。
“阿東!下星期開始可以參加課外活動了!”
“真好呀!”咦?慢著,他叫我阿東?
“是嗎?”背后回應道:“一起玩籃球吧。阿武!”
我轉身一看,阿東正走過來。
當年,好心做壞事,使“他”不解、不服;今天,好朋友陪葬,令“他”頓悟、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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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頭劊子手/完
headlessexecutioner/
20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