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同寢室的室友們熟悉之后,大家便兩兩相約去食堂打水、打飯,都不太熟悉地方,只在頭一天報到的時候看了一眼學校。
女生宿舍是一幢四層高的樓,上下樓梯在中間,兩邊各有兩間宿舍,一個宿舍住六到八個人。
出了女生宿舍樓往右拐,是進來的大門,大門正前方有一排比較新比較亮的樓房就是教師宿舍樓。正前方是一條比較寬闊的水泥路,往左走,路右邊站滿了一排高大的香樟,正在九月的風里散發一陣陣清新的香風。左邊和女生宿舍并排的是男生宿舍,大小形狀一樣,再往前右走,會路過一個早期人工挖掘建造,現如今破敗不堪的池塘,塘里有凌亂的水草和荷葉交錯生長。繼續往前,看見的就是那個年齡最在乎的地方——食堂。食堂背后是水房。食堂里有最簡單的飯菜,水房里有永遠沒燒開的水,它們都需要糧票買。
大家從家里背米送到食堂,兌換飯票,然后再用票買水買菜。一張一兩的飯票一小熱水瓶水,喝水洗澡加上第二天洗臉要用一天。一塊飯是四兩飯票,一鍋鏟切一半是二兩,巴娃感覺那三年都沒吃飽過。但是,約定俗成似的,女生就只會打二兩飯,一為女生飯量小,二為家里能來供女孩子讀書實屬不易自己也就知道節省低調了。
過了食堂再往前走,大家會看到一樓三層樓的側面,看起來比宿舍樓更寬更大更厚實,側墻周圍長滿了高大茂密的樹木。往左繞過去,整幢教學樓就矗立眼前,大家站在被一圈樹包圍著操場上,在一人多高的寬闊高臺子上是高大的教學樓,是同學們上課的地方。環顧操場周圍,樹外是一圈小小的跑道,跑道外又是樹,這圈高矮不同的樹旁邊就是一圈有些陳舊的圍墻。直到后來,所有人才知道,墻內的小操場只是用來升旗儀式或校長訓話才使用,真正上體育課,老師會把大家帶到墻外的一片更大廣闊的空地上去,那幾乎是被挖掉的半座山留下來的空曠地面,雖是土地面,卻被曾經的拉土拉石頭的車子碾壓得很堅實,長著零星小草,鋪著零星小石,是上體育課的好場地。
直到這里,巴娃才看清,學校是沿著一條連綿的山脈而建,呈長條形。那山上種滿了各種樹木,有四季長青的香樟,有筆直朝天的刺杉,也有各種灌木,比如春天里會紅遍山岡的映紅。學校一律灰色的建筑,看起來沒有任何生氣,即便這些充滿朝氣的學生進入依然如此,因為人數太少。在巴娃記憶當中,父母覺得孩子們熱熱鬧鬧,但她從來覺得初中是一段單調而枯燥的生活。
據家里大人們說,那些沿著山腳建筑的房子是上海知青留下來的,他們把自己的青春和汗水灑在了這片土地上,也留下了數不清的愛恨情仇,以及這一幢幢再沒有人住進去的房子。但是,他們先進的大腦和豐富的學識,終究為這些房子打上了“結實”的烙印。所有住進過去的人都是匆匆過客,仿佛它們一誕生的宿命——成不了人們的家。
巴娃一直不知道,她所上的這個初中,到底辦了幾年,因為她進去的時候人不多,只有兩個班,一個班30人左右。到她畢業的時候,同學們離開了,老師也分流了。
即便是這樣一個地方,卻也是巴娃生命中不可磨滅的記憶。
站在三樓的走廊上,能與不高的山頂遙遙相對。她常常想象墨綠深邃的樹叢間有一只優雅的猛虎穿過,或者一群跟著媽媽的野豬崽正快活地用它們長長地鼻子東刨西刨,也許只是隱隱約約的一個黑點,她確定那是一只鷺鳥建在高高樹端的窠,并且相信里面正有幾個正奮力破殼而出小家伙兒,因為她見過山前白鷺飛過的身影。
她甚至熟悉從山間吹進教室的風,在那個石榴花火紅的午后,就是這些風把溫厚認真的巴娃吹得睜不開眼,因為昏昏欲睡而膽戰心驚和愧疚不安。她還記得大雨把教學樓前的山澆得低下了頭,仿佛在雨里靜默著,又仿佛在焦灼地低吼,那不知從何處發出的轟鳴聲越來越低沉、越來越壓抑。風雨對于山間小動物終究是不友好的。
當看著從山溝里流淌而下的略顯混沌的水流越來越大時,年輕的巴娃的心里也會涌起一絲緊張之感。身為農人的女兒,她深知風調雨順的意義,深知雨季過多的雨水會帶來什么。貧窮的鄉間生活和細膩敏感的內心,早早抹去了巴娃世界里的色彩。
最終為了節省糧食,父母還是決定一天安排兩餐回家吃飯。
因為有晚自習,所以需要在學校住。早晨用糧票到食堂買早點,一兩稀飯只到瓷缸的五分之一處,且實至名歸地“稀”,一塊發糕或者一個饅頭需要二兩。巴娃第一次早上搞慢了,趕到食堂只有饅頭,咬一口,根本咽不下去,那是她第一次吃面食,痛苦到直掉眼淚。想想第一次離家,以后都要吃這個東西,不禁悲從中來。一上午的課都沒聽。
后來聽室友講,才知道除了饅頭也有發糕啊。當巴娃第一次吃到發糕,又覺得這是世間最美味的食品了。白白的一塊,跟雪似的,松松軟軟,一口咬下去,軟糯糯,甜津津,不像米飯的無味,更不像饅頭那么丑、還那么噎人。從此,愛上了上學,更愛上了起早,就為能吃到食堂早餐的發糕。
上了一上午的課,中午其他同學提著缸子像惡狼似的奔向食堂搶飯。
而巴娃和幾個同村的小伙伴,還要走上二里地趕回家去吃飯,并沒有多好吃,都是媽媽早晨吃剩下的飯菜,連菜帶湯地泡在飯里,有鹽有油,攪拌在一起,吃起來真的非常香。春夏秋三季就吃涼菜涼飯,到了冬天,媽媽會把飯菜放在火桶里,然后用破大褂蓋上,焐著,到中午回家吃飯還是熱乎乎的。兩碗飯扒拉完,就趕緊回學校。
下午放學同樣如此,急匆匆地趕回家吃飯,再趕忙忙回學校上自習。寒來暑來,三年不斷。
也因為如此,巴娃比其他同學更快熟悉了學校的兩個大門,從宿舍那邊大門回家的路與從教學樓那大門回家的路,伙伴們常常丈量和估計,看看從哪一邊到家的時間更短。前者的路很好走,全是寬寬的柏油路和石頭路,但是長;后者的路不太好走,要經過池塘,要穿過山間,要下有人炸石頭的山坡,還要拐好幾條田間小路,但是有意思。
所以這兩條路,常常變換著,小伙們一起嘰嘰喳喳,只要不是一個人走的路,路就不長,也就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