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船，河邊大壩上就有許多像小箱子一般的三輪車，師傅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健全者還有殘疾人。他們無一例外都熱情地招攬著顧客。

巴娃跟著爸爸，很快就被一位婦女搭上了話：“伢上學(xué)吧？到哪里？坐我馬自達吧？”巴娃謹慎不言，爸爸無奈她的軟磨硬泡，索性就跟著她上了她的小三輪。坐上去，巴娃才知道這叫作“馬自達”的交通工具看起來不大，里面的空間還不小，并排著面對面能坐下四個人。巴娃跟著爸爸面朝前坐好，心里都是初到陌生之地的肅穆之情。

馬自達兩邊都有門，都可以不關(guān)，巴娃伸著頭看著這個曾經(jīng)只是聽說過的地方——西來縣城。比起此刻之前所見，西來的樓真高、路真寬，比起此刻之后所見，西來的樓很矮、路很窄，還很破舊。作為一座老城，一眼之下，誰都看不出它的魅力來。

“大哥，你家女兒很厲害，能考到高中，”馬自達司機搭訕著，“我這幾天接上學(xué)的伢，還是男伢子多。”

“哦，”爸爸回應(yīng)，“考得也不好，只能上一中……不是說西來城二中最好嗎？”

“講起來是的，二中最好，三中其次，一中排第三，還有一個四中呢，最差。你家能上一中，很不錯了。哪個學(xué)校沒有能考上大學(xué)的伢呀？”馬自達正專心開車，前面人群頗多，旁邊是一個市場。

爸爸尷尬地笑了笑，巴娃依然沉默不語。誰上高中不是為了奔大學(xué)的呢？

馬自達“突突突”地前進著，因為不用人力蹬踩，能在司機手上前進，想快就快，想慢就慢，開起來還是滿拉風(fēng)的。應(yīng)該有很大一個群體靠著開馬自達養(yǎng)家糊口。他們聚集在車站、橋頭、醫(yī)院、學(xué)校等任何一個可以拉到活的地方，整個縣城，隨你要去的地方，遠近都是五塊錢。在那個到縣城辦事，沒有自行車，沒有公交車的時候，想去個車站、醫(yī)院，馬自達成了最好的選擇，可以是專車專送，可以是三兩好友同行，夏天可遮陽吹風(fēng)，冬天可以避雨擋雪，舒服得很。于是，整個西來縣城的大街上，馬自達成了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線，突突來、突突去，好似很快活，唱著對美好生活的贊歌。

司機大姐熱情地介紹著她對這個小城的所有認知。巴娃靜靜地聽著，知道了二三中在城中心，只有一中在比較偏的城郊，那里雖然有點遠，但是環(huán)境好，清靜，適合學(xué)習(xí)。二三中的同學(xué)放假去車站坐車，步行還是可以到的；一中肯定不行，因為太遠了。說著，前面的路越來越冷清，鮮有人影，路右邊有長滿灌木的小山丘，左邊有一些零星的地塊。馬自達開得越來越快，立秋的風(fēng)和著山間草木的氣息清爽宜人，吹在臉上很快就吹干了一路奔波流下的汗。

再往前走，大姐高興地伸手指著左前方說道：“這就是西來玩具廠。”巴娃和爸爸同時轉(zhuǎn)過頭望去，遠遠的是幾排小小的的平房，卻是整個西來人都家喻戶曉的玩具廠。對于那時的農(nóng)村孩子來講，從小和泥巴玩、和小草木頭玩，卻從來沒有見過玩具。

男孩子會拿著一根漂亮的木棍或者是一截粗細合適的竹竿，當(dāng)作刀劍，當(dāng)作駿馬，馳騁沙場，揮斥方遒。如果你有一個養(yǎng)孩子比較走心的父母，或者有一個疼愛你的爺爺，你就會很幸運地得到一把木刀或竹劍。大人會對撿來的木條進行改造加工，先在上面畫一個大彎刀的形狀，再用一把砍柴刀對著線條一點點地砍削，最終讓木條成為刀的樣子，再拿砂紙打磨，越來越光滑，握在手里既舒服又合心意。而整個過程，就是你盼星星盼月亮內(nèi)心激動的時時刻刻，等到大刀完工的時候，從大人手里接過來一刀舉上青天，仿佛自己就是一統(tǒng)江湖的大俠。隨即，呼朋引伴地開耍、闖蕩。有時候是一片竹子，描畫、刀削、打磨，一把“倚天劍”就橫空出世。即便是窮鄉(xiāng)僻壤，也有富養(yǎng)窮養(yǎng)之說，那些永遠得不到父母饋贈的孩子，就永遠只有眼饞地跟著你后面當(dāng)小啰嘍，為你鞍前馬后。被富養(yǎng)的小女孩，會得到母親簡單縫制的一個布娃娃當(dāng)娃娃，來扮演母親的角色，和男孩們玩過家家。潦草一點的，母親洗衣的棒槌就是一天到晚不離懷的假寶寶。

至于真正的小貓、小狗、小人兒的毛絨玩具，只在電視里見過。巴娃已經(jīng)過了玩娃娃的年齡，但是心里那個空空的洞永遠都在，只是不會傷害到正在長大的巴娃了。

小時候，跟著弟弟看電視，電視里的小女孩扎著歪歪的高馬尾，一副活潑俏皮的模樣，不僅長得好看，衣服也好看，最重要的是，她的左手里抱著一個熊娃娃，右手正大口啃著一塊黑紅色的巧克力，看著她快活咀嚼的樣子，巴娃也不禁咽了咽口水，無法想象那是一種什么味道。之后，巴娃悄悄把自己的小辮子扎高，還特意扎歪一點，媽媽還笑說辮子扎歪了。只有巴娃自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后來，陪爸爸上街，巴娃無意中看到豆腐攤上的醬豆干兒，才突然覺得那不就是巧克力嗎，跟巧克力顏色一樣，大小一樣，應(yīng)該就是。于是，央求爸爸買醬豆干兒。買回家，巴娃第一時間帶著兩片豆干兒跟出去找弟弟，并且告訴弟弟：這是巧克力，吃吧！一口咬下去，咸咸的，但也香香的，我們不是小口小口地吃，而是，學(xué)著電視里的小女孩的模樣，歪著腦袋一大口咬下去，然后仿佛粘牙似的用力地咀嚼著，一邊夸張地咀嚼，一邊開心地笑，為自己吃到了巧克力而感到幸福。只是，最終，巴娃也沒有找到那么精美的玩具熊的替代品。

過了玩具廠，學(xué)校就不遠了。馬自達鉆進了一條窄窄的弄堂，兩邊都是矮矮的黑色系般地錯落不齊的房子。馬自達大姐介紹：“旁邊都是小飯店，你家孩子可以選一家吃。”

“學(xué)校沒有食堂嗎？”爸爸慌忙問道。

大姐解釋，說：“學(xué)校也有食堂，也是外面人承包的。跟這些小飯館差不多。都是掙學(xué)生錢的。”

“哦。”爸爸應(yīng)聲結(jié)束。馬自達也就“嘎”一聲停在了一扇灰黑色的鐵大門跟前，大姐高興地大聲說：“到了！”爸爸放下行李，巴娃跟著下了車。大姐收了錢，立馬掉頭，快活地揚長而去，去接她的下一單生意。

弄堂的路多寬，學(xué)校大門多寬，旁邊還有一扇供人出進的小門，門是嵌在貼著灰白石子的石墻上，上面寫著“西來縣第一中學(xué)”的字樣。整個中學(xué)大門并不氣派，卻是走了長長的黑弄堂迎來的光明色彩。巴娃看著眼前的學(xué)校，深深地呼吸一口氣，百感交集。

終于走到了高中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