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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巴娃

第五十七章你怎么來了

巴娃拾掇了自己的頭發,無悲無喜地跟著媽媽往回走,五六里的山路,有幾個坡,有幾個彎,越走越累,比早起過來的時候累,太陽已經升得老高。汗珠子悄悄爬上了巴娃的臉頰,然后再滾下來,不一會兒,和媽媽兩個人都是汗流浹背,氣喘吁吁。

走過有樓的路,走過學校,走過田野,旁邊的水稻正在最后瘋狂地吮吸大地的精華,讓自己走上金光閃閃的大道。許多稻穗已經略帶青澀地彎下了腰,那是初熟的樣子,青黃相暈,非常好看。人總是在無限接近幸福的時候,是最幸福的。總是十四的月亮最讓人牽掛,讓人期待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的盛況。早春的枝頭,含苞待放的美,初暖的春江水啊,都是一樣,叫人欣喜與希冀。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事情一旦過了,就是一瀉千里的崩塌。就像眼前的水稻田最讓人喜歡,所有的稻粒飽滿充盈,挨挨擠擠,擠滿了穗頭,擠滿了田野,擠滿了即將破殼而出的夏天。

但是巴娃卻提前看見了,鐮刀過處,稻谷倒下的景象,看到了人在平整的田里,留下的深深淺淺而凌凌亂亂的腳印,就像剪刀過處,自己七七八八的頭發,看到了被踩得亂七八糟的稻茬兒,還看到了脫粒后被一堆一堆丟棄在一旁的稻禾,它重新伸直了腰桿,卻只能躺倒在田間,等待一把火的光臨。這是生命不能承受的輕盈。

巴娃跟媽媽越走越快,媽媽要快點回家做農活,巴娃要快點回家找事情做,她不想再胡思亂想,她想像媽媽一樣持續而熱烈地勞作。曾經忙完“雙搶”,巴娃作為孩子想著終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媽媽卻扛起鋤頭去了地里,忙完田里忙地里,巴娃問媽媽:媽媽,不歇歇嗎,你不累嗎?

不累。媽媽回答得很干脆,自己家的活,干起來累什么。

巴娃揉一揉自己的大腿,那是插了一天的秧留下的肌肉酸痛,這里明明會很酸痛啊,怎么會不累。但是巴娃選擇跟著媽媽下地了,從濕熱的水田到干熱的土地,巴娃坐在小馬扎上,跟白花花的土地保持著最近的距離,大腿一直彎曲在胸前,巴娃把頭埋在兩腿之間,眼睛盯著眼前平整的杉樹苗,那種從小就長得一身刺的家伙們,巴娃需要從它們中間挑出已經跟它們長一般高的野草,然后用兩根手指伸進去把草拔草,拔草并不難,難得是一直這樣低頭、一直這樣蜷縮著坐著,不一會兒,身體就像要被蒸干掉,一大杯水從嘴里灌進肚子,不一會兒就從身上千萬個毛孔里鉆出來,濕了衣裳。而且,眼睛很脹,頭很沉,脖子低得越來越很,腰酸背痛,最辛苦的還是那雙無處安放的腿,左右腿輪流往外伸,因為不得不坐低,坐得低腿就會酸麻脹痛。

巴娃看著媽媽聚精會神,一動不動地蜷著腿,手指快速地除著草。再次問媽媽:你大腿酸不?

不酸。媽媽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酸,媽媽是怎么做到不酸的。這是一個神奇的現象,或許以后,巴娃可以用漫長的勞動時光來探索媽媽“不累、不酸”的秘密,從而引導自己達到那樣的境界。

終于走到家里,已經大半上午了。

巴娃連鏡子都懶得照了,就問媽媽要干嘛。媽媽讓巴娃先去池塘邊把早上耽誤的衣物清洗了。一盆裹著泥漿的衣服,要錘打到淌清水才算作罷,這個時間洗衣服,池邊的樹蔭早已過去,知了在樹上瘋狂鳴叫,提醒大家天氣越來越熱,又是一天高溫將到。

那一排洗衣板朝東擺放著,迎著烈日洗衣,考驗得不僅是體力,也是耐力,眼睛根本睜不開,汗水像衣服上的臟水一樣都一齊嘩嘩重新淌回池塘。巴娃心可能地埋著頭,把衣服甩開在水面,拎起衣領擺三擺,對折,再對折,疊放在石板上,拿起棒槌,用力地敲將下去,“砰砰砰”,一下、兩下、三下,左手把衣服翻個身,摁一把,渾水一淌,繼續敲,一下、兩下、三下,一下比一下用力,用得是渾身的力氣,敲好,放下棒槌,蹲著的雙腳踮起來,用全身的力量摁將下來,一股厚厚的污水淌出來,巴娃覺得那是棒槌敲出來的,雙手托起衣服,再用力一擰。果然,洗出去很多泥,棒槌不響,污水不淌。再把衣服鋪到水面,擺三擺,拎起來,敲三回,直到衣服擠出來的水與水塘的顏色無異,才算洗好一件衣服。每一件都是拼盡全力,每一件都能叫腰酸腿軟胳膊疼,但是這就是從小媽媽們教給女孩子洗衣服的課程,有過程、有標準,只有雷打不動地做才能真正把衣服洗干凈,家人才能穿得放心,路過的外人也會點頭稱許,哪怕是一件破舊不堪的衣服是如此,想扔掉的也得洗干凈再扔掉才算是交待。

歷時多久,巴娃不知道,眼睛昏花的她,緩緩地站起身上到岸邊,這也是媽媽教的,池邊洗衣服起來的時候要慢一點,不然頭暈可能會掉進水里。想著也快不起來,腰腿已經硬得像石頭。

“不累。一點兒也不累。”但是巴娃這樣輕輕地在嘴里嘟囔。

巴娃用手臂與骻端起一大盆衣裳,回到廊下,剛準備晾曬,突然聽到屋后人家的孩子在喊:巴娃,你過來一下。那是偉。村里第一個正兒八經的大學生,考取的是軍校,不用交學費,還有錢拿。說起來,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但是他從來沒有跟大家玩過。每天放學后,小伙伴們會集聚在他家樓下玩,因為他家是二層小樓,有水泥院墻,孩子們喜歡。但是從來沒有他在玩耍的身影,他顯得很神秘。小伙伴們,玩分為三撥,一撥是,放學回家,書包一扔,去了;二撥是,放學回家,寫完作業,趕集似的,去了;三撥是,只知道他還在樓上寫,仿佛作業永遠也寫不完。巴娃是第二撥的,偉是最后一撥的。他最厲害之處是,不僅要寫作業,還要接受大家玩耍呼叫聲的此起彼伏的誘惑,所以偉的媽媽總是小朋友們的惡夢,小孩子們也是她最討厭的存在。傍晚時分,她需要一邊做飯,一邊喂雞,還要一邊驅逐小孩子,罵罵咧咧,不許跑,不許吵,不許上墻,把她家墻踩踏了,等等。她個子不高,背很駝,皮膚黑,臉上還有深色斑塊,雖然那個年齡的農村婦女長得都不好看,而她屬于很兇且特別不好看的那一個。

偉從后門廚房里進來,儀表堂堂,挺拔好看,雖然比巴娃還小一歲,但是已經是大一的學生了。

“巴娃,你有一個朋友過來了,”偉溫和地說,和他媽媽完全不一樣,從小就安靜而溫和,“剛才你家里沒人,他走到我家門口,我一看他的發型,就想著可能是一個兵,就招呼他在我家里坐。果然是,你過去看看。”

一個兵?巴娃的心仿佛聽到了“咯噔”的破碎聲,兵?同學財,還是,還是中士?巴娃不敢想,巴娃想躲起來,巴娃無法用此時此刻的任何一面見到任何一個他們。財曾經是自己的追求者,中士是心里最珍貴的那一點。在學校的時候,巴娃跟大家幾乎一樣,住同樣的宿舍,穿同樣的校服,在同樣的教室里上課,加上自己天生的資質尚可,及學習上的努力,巴娃尚有幾分自信。可是,現在,能走到這里,已經穿過了整個村莊,家家戶戶都是樓房,至少也是瓦房,偉家的二層小樓潔凈明亮,更加襯托自己家那三間土屋顯得黑暗而矮小,巴娃受得了貧窮,卻受不了貧窮被赤裸裸地看見,巴娃沒有想把屋子變沒、或變漂亮,她只想把自己變掉,鉆進一條地縫。有那么一瞬間,巴娃恨死了偉。他如果沒有暴露自己家的位置,那該多好!

但是巴娃什么也沒做。放下衣服盆,牽了一下上衣,摟了一把頭發,還是鼓起勇氣跟著偉來到后門。這是巴娃骨子里最后的倔強,環境雖差,但是也要體面待人,自己還在。

剛一出后門,迎面就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中士哥哥,他高大、挺拔,像一株昂揚的白樺,雖然沒穿軍裝,卻一身正義的凜然之氣,修剪板寸的頭發,是偉與其惺惺相惜的默契。巴娃看一眼偉,倆人發型果然一樣,想到以頭為號,竟不自覺地微微笑起來。

“小妹,你換發型了?”中士淡定地問道。完全沒有在意巴娃是從怎樣一件屋子里走出來的。

“小妹,這次回家探親,回到學校聽大家說,你輟學了?”中士語氣中露出關切。也完全沒有在意巴娃此刻正穿著一件極其不得體不美觀的衣裳,而且上面布滿大大小小的水跡斑塊。

“巴娃,你沒么事吧?”見我不吱聲,偉打破僵局,提議到,“沒么事,還到我家去坐會兒唄?”

巴娃同意了,跟在他們后面,中士放慢腳步,等著巴娃。巴娃慢慢地跟著。

“你說,你為什么要輟學呀?”中士繼續追問,“讀不下去了?”

巴娃抬起眼:“中士哥哥,你怎么來了?”又低下去:“嗯,讀不下去了。”

三個人坐定,偉給中士添了一點水,沒給巴娃倒,巴娃不需要,同村的本家太熟,誰去誰家哪還有水喝呢。不是笑話,況且不年不節的。倒是偉媽從后屋進來的時候,看見一個高大的兵,非常吃驚,覺得跟自己兒子一樣,是一個厲害的,從而也高看了巴娃一眼,問了一句:巴娃,妹那,你喝水不?

巴娃微笑著搖頭拒絕,受寵若驚。除此,也不再想多說什么。

“張兄,你沒看見么,她家條件不太好嘛。”偉幫忙解釋,“不過,她已經是好的了,我妹早就輟學回家了。”“我們村,你是第一個上高中的女伢吧?”偉又轉過頭問巴娃。

“第二個。”巴娃回應,還有一個也讀到高二的。現在已經在外打工了。

“那你做第一個上大學的女伢子,”中士微笑著說,“你如果愿意,我可以支持你。”

巴娃抬起眼,第一次用勇敢而正視的眼睛看了書信里甜甜蜜蜜喚著的中士哥哥,哥哥的眼睛里寫滿詢問與真誠。巴娃想哭,懊惱之情油然而升:如果自己是一個學霸,該有多好,自己就能心平氣和地接受哥哥的善意,可是自己只是一個沒有太大希望的普通學生,怎么配得上他的百里追尋,與義無反顧地支持呢。

低下頭的時候,巴娃的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你還想不想讀嘛?”中士追問。

“對啊,你還想不想讀嘛?”偉也問。

巴娃想啊,想讀書,不然她不會想著另辟蹊徑,不然她不會到處求告,不然她不會如此痛苦,她的眼前一直是一片霧,現在已經走到了霧的最濃之處,她已經不知道方向在哪兒了。她準備放下一切夢想,回頭,回頭是岸,回頭是土地,回頭有爹娘,回頭還能掙錢。但是巴娃也清楚,這一切都是短暫的,回頭要出去打工,回頭要結婚嫁人,回頭要生兒育女,回頭還要不累不酸。

再次抬眼,巴娃迎上中士真誠而滿含笑意的眼,點了點頭。

“那就行了,回去讀書,還有最后一年,好賴讀完再說。”中士拍板,做了決定。

巴娃不知道最后大家還說了什么,也不記得是怎么結束的了。但是她送中士到村口的時候,竟然發現他是騎著一輛摩托車,一路走一路打聽過來的,一百多公里的路,他是不是騎了很久。那一刻,巴娃決定,無論什么結果,還是那樣,走一步,看一步,只要父母還沒有張嘴,還沒有來硬的,她就繼續讀下去;巴娃知道重新回到學校,可能會被老師嘲笑,會被同學好奇,但是她也要堅持著再試一年。

她永遠記著中士的話:還有最后一年,好賴,把高中讀完再說。從“頭”開始,向死而生,高中最后一年,就讓自己認認真真地重來一次吧!

仿佛默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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