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按部就班的工作,項目部風平浪靜的日子過了兩個月后,南新集團的審計組來了。
菜過五味,酒過三巡,賓主盡歡,審計組負責人鄭建臣是鄭建強的堂哥,吳心石一個眼神過去示意鄭建強可以結束了。鄭建強正在心里組織詞語時,鄭建臣對吳心石說:“我看你們項目上有個漂亮小姑娘,讓她來喝兩杯酒。”
吳心石舉起酒杯:“我再敬鄭主任一杯吧,小姑娘剛參加工作,膽小著呢,咱們別把人家嚇哭。”
鄭建臣把酒杯放下:“吳經理,你這是不配合工作啊。”
吳心石也把酒杯放下,動作重,酒撒了出來:“鄭主任,工作該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喝酒不談工作是不是你剛才定的?”
鄭建臣已經喝得頭暈,他走到哪里都是人家供著他,求著他,從來沒有遇到拒絕,有的項目還會安排女同志敬酒,他認為自己應該是有求必應的,當即耍起了無賴:“吳心石,你不就是一個項目經理嗎?審計我讓你你就過,我不讓你過你就過不了。今天,我他媽就必須要喝到小姑娘敬的酒。”
鄭建強打圓場:“哥,你聽兄弟一句話,好好喝酒,小姑娘敬酒有什么意思,來,兄弟來陪你用大碗喝酒。”說完,讓廚師換大杯來。
在南新建筑集團號稱情商第一人的鄭建臣酒頂在腦門上,“嘩啦”一聲,抬手把桌子掀翻了。
除了吳心石安安穩穩地坐在登子上,其他人都站了起來。吳心石淡漠地對審計組的人說:“帶你們鄭主任回去休息吧,他喝多了。”
審計組的人去架鄭建臣,他跑到院子里大喊:“吳心石,你別他媽裝得一本正經,老子不服你,老子這一次就要整死你。不就是一個小姑娘,你護得這么死,你敢說沒有貓膩嗎?”
“嘩啦”,一盆水兜頭倒在鄭建臣身上,高師傅接著把盆子砸在他的身上,比他更大聲地嚷嚷:“你他媽胡說八道,老子在一線拼死拼活,讓你一個王八蛋跑到這里來欺負,老子豁出去工作不要了,打死你個王八蛋。”
審計組的其他三人,架住鄭建臣,客客氣氣地說:“對不起大家,鄭主任喝多了,麻煩項目派個車把我們送回酒店。”
吳心石一句話不說,鄭建強看了看他,叫來了吳師傅。
送走審計組一行,吳心石回頭看到錢錦一臉無措地站在辦公室門口,扭頭走了。
和吳心石預料的一樣,早晨六點半,錢錦站在項目部大門口,準備跟采購車去縣城。
吳心石說:“錢錦,離開項目部,你還要到別的地方工作吧,亂七八糟的人,亂七八糟的事,哪里都會有,如果遇到一點兒事就辭職,那你這輩子得一直辭職。你再考慮考慮,你真要走,我會親自把你送回南新。走到哪里,你記住老哥哥一句話:無論遇到什么事,只要你不想,任何人都不能勉強你。”
說完看了一眼站在邊上拎著箱子的郭偉:“你也要走?”
郭偉愣了一下,一臉沮喪地搖搖頭:“我送錢錦。”
“沒出息的玩意兒”,吳心石留下一句話走了。錢錦和郭偉對看了一會兒,不知道這句話是罵誰。
鄭建強作為吳心石肚子里的蛔蟲,全方位領會吳心石的意思,對郭偉說:“把行李放到錢錦辦公室,趕緊全身心投入工作吧,未來和媳婦兒都掌握你自己手中。”
郭偉臉通紅,低著頭把行李放到辦公室,對錢錦說:“你不要多想,有吳經理在,沒有人能把你怎么樣。”
嚇得一晚上沒睡的錢錦心里緊張的弦一下繃了,趴在郭偉肩頭哭了起來:“我害怕。”錢錦是真的害怕,如果吳經理讓她去敬酒,她做好了連夜逃跑的準備,計劃先步行到香樟鎮,早晨坐第一班公共汽車到南新,然后轉車到濟南。
郭偉手足無措,手抖了幾下,才放在錢錦背后輕輕地拍了拍:“不怕,有我在。”
王醫生進來,郭偉的手還保持著擁抱的姿勢,不好意思地說:“沒事兒,王醫生來了,和王醫生聊聊天,有事給我打電話我。”出了辦公室門,不放心,又回頭囑咐了一句:“錦錦,你要是實在想走,我給我爸打電話,讓他找人在南新給你安排工作”。
王醫生坐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地說:“錦錦,不要放在心上,這都不是事。你剛剛參加工作,以后要經歷的事情多著呢,什么人沒有啊。昨天晚上鄭建臣是喝多了,他被人恭敬慣了,我們家老吳不順著他,他受不了借酒瘋發泄。那個人極要面子,他今天一大早就會回南新,以后見了咱們都會繞著走。今天審計組的人過來,也會快馬加鞭老老實實加班加點地干,干完趕緊走人。人都要臉,都是一個單位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就那個鄭建臣,第一個工地就跟著我們老吳干的,他們作不出幺蛾子,放心吧。這一鬧反而是個大好事,你沒看項目領導們今天早晨都是一臉喜色嗎。”
錢錦聽不明白也想不明白:“為啥?”
王醫生真的是一臉喜色:“他們的審計報告要是寫不好,就是打擊報復,所以他們更得認真工作,在審計報告上下功夫。我們家老吳在南新集團是什么人,那是響當當的人物,他們敢胡來,倒霉的是他們自己。”
審計組三天以后真的就撤場了,錢錦對王醫生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層。因為負責人提前離開,審計反饋會都沒有召開。錢錦對郭偉說:“王醫生真的好歷害,都猜對了。”
郭偉一臉笑容:“那不叫猜,叫預判。你也會的,你在項目工作幾年,就什么事都看明白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鄭建強從外面回來,看兩個聊得熱火朝天,扳著臉訓斥道:“你們倆個上班時間聊天,不好好工作,扣一天工資。”
錢錦還沒有從前幾天的驚嚇中緩過勁來,一聽他嚴厲的口氣,眼淚“吧嗒吧嗒”地掉,鄭建強一看傻眼了,急呼呼地說:“小錢錦,我就跟你們開個玩笑,不扣工資,不扣工資,別哭了。”
郭偉以為鄭建強看不到,暗暗地白了他一眼,沒想到鄭建強轉過身正好看到,彎起中指彈了郭偉額頭一下,疼得郭偉“哎喲”一聲。鄭建強哈哈大笑:“瞧你那點你出息兒,連媳婦都哄不好。”
錢錦感覺玩笑開得太大,心里更加委屈,哭得更大聲了。
吳心石晚上回到項目部,邊吃飯邊聽王醫生講錢錦哭的前后經過。吃完飯到項目部溜達了一圈,看錢錦還在辦公室加班,站在窗前問:“有需要我簽字的嗎?”
錢錦遞到窗前一摞資料。吳心石站在窗前,邊看邊簽邊聊天:“資料整理得越來越好了,分類分得準確,你說你這么能干,我是不是要獎勵你啊。”
錢錦嘟著嘴不說話。
郭偉聽到聲音出來,看經理站在窗前簽字,他比錢錦還要緊張,磕磕巴巴地說:“吳經理,你到我辦公室吧,我也有事情向您匯報。”
吳心石看了他一眼:“你說你能有點兒出息嗎,咱好賴是一爺們,話能不能明著說。”
錢錦懟了他一句:“你也沒有明著說話啊,天天拐彎抹角地訓人。”
吳心石笑了,簽完最后一頁,把資料放在窗臺上拍了拍:“這還護上短了,好,我做壞人,讓別人做好人。走了,現在的年輕人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也不怕憋出毛病來。”
看到他走了,郭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錢錦感到奇怪,問他為什么感到緊張,郭偉看著錢錦燈光中半明半暗的臉,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怎么說,總覺得說什么都虧待了眼前漂亮的女孩子,不想讓她受一點點的委屈,但眼前的生活卻都是委屈。嘆息了一聲,語調低沉地說:“委屈你了。”
錢錦看著他:“莫名其妙,哪里委屈我了?我在這里不是什么都是最好的待遇嗎?只有我一個人住單間,住的房間還是帶衛生間的里外單間,高尚尚說那就是項目上的總統套房,挺好的,不委屈。”
錢錦不知道,在她來項目之前,她住的房間是項目副經理鄭建強在用,吳經理接到項目分來一名女大學生的通知后,把鄭建強的宿舍調到了混凝土拌合站,不僅專門為她騰出了房間,還安排人做了徹底清掃消毒。項目上的同事都知道他是想為王醫生找個伴,理解他的難處和苦心,都很支持,所以對錢錦特別友善和照顧,想讓她留下來,讓王醫生有個說話聊天的人。
錢錦來了項目之后,王醫生的氣色明顯好轉,就連工地代表馬工都找各種機會和錢錦聊天,每天坐在她的辦公室辦公,和她聊天解悶,希望她能在項目多呆一段時間。
錢錦問郭偉為什么馬工對王醫生這么好,才知道馬工是王醫生的表哥。錢錦感嘆:“怎么這么多人是親戚啊。高大叔是高尚尚的父親,馬工是王醫生的表哥,鄭建強是鄭主任的堂哥,李前進是李總的侄子,就連廚師薛師傅都是同事的親戚,好復雜啊。”
郭偉急忙講解:“不復雜,不復雜,南新建筑集團成立三十多年,職工上萬人,南新城市小,每十個人就會有一個人和南新集團有關系,是可以理解的。”
“南新城市小”五個字觸動了錢錦的神經,感嘆說:“是啊,南新雖然發達,但畢竟是地級市,我是不是應該回濟南啊。”
郭偉急忙擺手反對:“不回濟南,不能回濟南,南新挺好的,環境漂亮,經濟發達,吃的也好,你留在南新好了。”
然后兩個人相視一笑,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