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墜落
我們數學老師符斯是年級主任,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和藹可親、詼諧有趣。
有一次符老師出了一個空間幾何題,難度極大,很多人讀題都讀懵圈,老師提問怎么作輔助線,陳睡居然都答錯了,我一度懷疑她當時走神兒了,或者偷看宋翊然去了;鬼使神差地,我說完“取CD的中點為O,連接EO”,符老師微笑地看著我,他幾乎沒有用那種欣賞的眼神看過我,我當時開心極了,他說:“對!”
當時正開心,一轉頭,看見隔著三排人群的郁晨瀟偷偷給我豎了個大拇指。
可惜這種快樂并不多,我偶爾小聰明,常常大糊涂。而陳睡恰恰相反。
暑假補習班的日子很快就因為有學生舉報而被教育局嚴查關停,我們一面開心可以好好休息,一面又有一點遺憾不能和某人常常見面,但遺憾轉瞬即逝。
陳睡和我說,高三是她最開心的一年,因為她覺得自己就像語文老師的比喻中,那只在地下長眠17年的蟬,終于迎來高考。
啊,高考......
所有人都緊繃著神經就像箭在弦上,高三第一次模考,我終于取得了明顯的進步,一躍成為年級第十四名;但是我非常不安,我憑借題海戰術暫時性領先,只要別人稍微努努力,好像我就會再次回到原點。
“不會的。他們只是看起來毫不費力,私底下誰不是拼了命地學。”王清焰如是說。
王清焰是我們以前從沒見過的那個類型的女孩,我們總是無意間發現她知道比如“我國是同緯度上最冷的國家”、她明明向來養尊處優,是企業家的獨生女小公主,卻能夠體諒與她共進晚餐的我和陳睡二人只吃便宜晚餐的窘迫、她與當年驕縱的司晴小姐完全不同,她禮貌溫潤又明辨是非。陳睡說她人如其名:思想清明,靈魂滾燙,家庭背景,和縣稱王。
王清焰聽到陳睡這么說就笑而不語,停筆將手中的試卷還給錢川。領航班里云集了年級各科滿分試卷,可以說是壟斷。但是眾人都認識6班宋翊然,因為總能在第一考場看見他,就算不認識也混了個臉熟。錢川和宋翊然家住同一個小區,宋翊然總是莫名其妙地借口來找錢川,事實上是為了順路看看陳睡,可是在愛情里,假借“順便”名義的角色往往才是主角。
符老師拿著厚厚一沓試卷遞給錢川:“6班的試卷,你送過去。”
眾人紛紛低聲議論:“6班?有沒有宋翊然的試卷,給我看看。”
錢川翻找著,找出來,然后拎起來看,眾人要拿,他忽然躲開,笑著問陳睡:“你看嗎?”
陳睡盯著錢川,露出一抹笑意:“看。”
錢川遞過來,她接回來看,宋翊然的字體硬朗,他的數學似乎永遠是滿分,無論大考小考。
“待會看完,你們把試卷送過去唄。”錢川把試卷遞到我和陳睡桌子中間,我掃了一眼其他人的試卷,分數幾乎都在125以下,難以想象宋翊然在班里把第二名總分甩開100分是什么體驗,他們班那個碌碌無為的班主任又是何等招人羨慕。
我們都沒應聲,錢川就拎著王清焰的杯子跑了出去。
去樓下送試卷的路上,我的步子邁地十分輕快,一想到即將看見宋翊然,我心里還是撲通撲通地不安分。
“小江南!”
路過3班的時候,我忽然被一個男生喊住,熟悉的名字掛在嘴邊:“郁......什么晨......”
“都上了一暑假補習班了名字還沒記住嗎?”他說話間瞥了一眼陳睡,陳睡抱著另一半試卷在等我。
“要我幫忙嗎?只要不是送到老師辦公室。”
“不用了。”我為沒想起他的名字感到片刻的尷尬,想問一遍又如鯁在喉,于是趕緊走掉了。
“他是郁晨瀟吧?他喜歡你。這明眼人......”陳睡跟我說話。
蒼天吶,你知道這是在6班隔壁的樓梯道嗎,人來人往的,而且我這是正在心情澎湃準備迎接與宋翊然的見面,這句話聽的我直接靈魂出竅。
“停!”我阻止她繼續往下說。
她安靜了,樓道里卻瞬間哄鬧起來——
“有人跳樓了!”
“誰啊?”
“不知道,6班的?”
......
我的心皺成一團,老師們迅速聚集過去,走廊上瞬間圍滿了學生,我抱著6班的試卷手臂都無力了。
陳睡看著同學們往下看,她警惕地看著周邊同學在說什么6班女生跳樓,我抱著試卷圍在人群中往下看,正當我心里隱隱詫異6班人堆里怎么不見宋翊然,卻從4樓往下看見地面上躺著那熟悉的面孔。
宋翊然怎么會墜樓?
我心里轟隆一下,神志有些游離。這時候手上忽然被遞過來一沓試卷,我扭頭看,陳睡已經往下跑了去。
我轉身把試卷放在6班靠門的座位,急匆匆跟了下去。
她慌亂的腳步卻在一樓忽然停住,宋翊然身邊半跪著一位女生,有些眼熟,是6班的,喊不上名字。
人群嘈雜,大概能檢索出有用的信息,大家口中的女孩叫劉夢遙,因為一再被宋翊然拒絕,再加上成績倒退,等等原因,幾分鐘前要跳樓,宋翊然察覺到她狀態不對,剛想去攔著,她就一個翻身要下去了,宋翊然把她拉上來,她還掙扎著要往下跳,結果宋翊然把她往里推的時候自己掉下去了。不過幸好,樓下有一排香樟樹,算是緩沖了一下。
我站在一樓的樓梯口不敢上前,不知道宋翊然是什么情況,心里抽抽地難受,然后我第一次看見陳睡的情緒有了劇烈起伏,她的手垂在兩側,整個人傻愣愣地站在我面前,手指輕微地顫抖。
劉夢遙在眾目睽睽下淚流不止,我剛想上前看看陳睡,她忽然就跑了出去,很快,那群老師見陳睡沖了過來,不解,有個老師攔著她:“陳睡?你干什么?”
陳睡蠕動著嘴唇,面色蒼白,低聲說:“他是我朋友。”
老師警告她回班,她剛想反駁什么,6班的班主任忽然喊住她:“陳睡?”
原來,第一名可以被這么多人記住,宋翊然的班主任也認得她。“讓她過來吧。”
陳睡急忙從警戒線下面鉆了過去,我卻連在眾目之下跑過去的勇氣都沒有。
“宋翊然!宋翊然!”陳睡喊著,一旁的劉夢遙抽泣著。
“你別哭了!”陳睡壓抑著悲憤,那個女孩被嚇得一激靈。
陳睡輕撫宋翊然被樹枝劃傷的手臂,老師們看著她。
宋翊然忽然吱聲:“我頭暈......”
老師校醫都圍上去,陳睡繼續喊著他的名字。這時候,宋翊然父母來了,早救護車一步。
宋翊然爸爸戴著金邊眼鏡,穿著灰色Polo衫,一看就是非富即貴,但是宋翊然為什么會在農村中學讀書呢,很詫異。
他媽媽姍姍來遲,醫務人員都已經將昏迷半醒的宋翊然抬上了擔架。媽媽看起來很年輕,與他容貌有幾分相似,看得出來,他樣貌隨媽媽更多。是在路上遇見都不會喊阿姨的地步,他媽媽穿著一件黑色真絲襯衫裙,黑色細高跟,纖長的脖子上戴著金色珍珠項鏈,腕表也十分奪目,妝容淡雅,看起來十分精致,淺淺的梨渦和宋翊然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隨著救護車走遠,他父母也要去門口開車跟過去,不知道在遠處,他們和老師、陳睡、劉夢遙說了什么,陳睡就跟著一起去醫院了。
我詫異不已,恍若在夢中。直到哭著抽泣著的劉夢遙經過我身旁,我才回過神,轉身上樓,看見劉夢遙跟著6班的班主任去了辦公室。也許她需要開導、梳理心理。
我心神不寧,右手邊的空座位使我一整個上午都沒有聽進去課,老師似乎也能察覺到我們的異常。在高三,大多數人的情緒都壓抑著,像深水里的炸彈,但是今天有人跳樓了,無論真相是什么,這就是一個契機,提醒我們審視一些東西。
中午,我一般都會跟陳睡一起去吃飯,吃了飯一起回來學習。
但是今天,她中午也沒回學校。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回來,似乎只要她回來了,我就確定,宋翊然平安了。
大圣說,只要一片赤誠,靈山就在腳下。那時候我的赤誠就要灑滿靈山了,可是我身處陰暗中,于是我的赤誠也見不了光。
晚飯時間,我在校門口買掉渣餅的時候,看見陳睡從一輛锃亮的黑色奔馳車上下來,開車的是一個女人,車窗落下,她揮手跟陳睡道別的時候,我才看清她是下午來的宋翊然的媽媽。
“江南。”她總是目光如炬,在放學搶飯的人群中一眼鎖定我。
“他怎么樣了?”我倒吸一口氣,懸著心問。
“除了一些皮外傷,只有腦震蕩,萬幸。”
我松了口氣,問她中午吃飯了沒。
“吃了。”她有些難為情地說。
“和他爸媽?”我問。
“嗯。”她忽然笑了,然后扭頭說去買什么晚飯,躲避了我的追問。
大概是三天后,宋翊然爸媽到學校來找陳睡,憂心忡忡的。
“宋翊然失明了。”陳睡回來的時候面如死灰,眉頭鎖著。
我啞在原地。
“腦震蕩引起的,不過極大可能是暫時性的。”她拿出一本數學題冊,每當她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她就愛刷題,越難越好。
下午她沒有和我一起吃飯,被宋翊然爸媽接走了,因為突然的失明,宋翊然情緒不穩定,白天的時候提到陳睡來看過他,他立馬平復下來,問是不是一中領航班的陳睡,是不是自己主動過來的。
陳睡不在,生物老師進行了第N輪總復習我聽的也心不在焉,終于,走神的時候,我發現了陳睡桌洞里若隱若現、被校服擋著的玻璃罐。
我好奇,細看過去,發現玻璃罐里是折的星星。誰送她的?沒聽她提呢?
自己折的?她每天那么忙,哪有時間......
是.....給宋翊然的嗎?此刻,我深知自己早已是局外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妄想什么,那一絲野火燒不盡的癡心是我傷心的萬惡之源。
我正發著呆,老師忽然點名:“江南,你來回答。”
我脊背發涼,本就是A班升上來的,如今又不好好聽課,難堪得我臉色發紅。
“藍藻。”我看著滿黑板的板書,猜測問題,給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答案。
“正確。”生物老師看向我,笑著點頭:“坐下吧,認真聽講。”
我長舒一口氣,坐下,那節課便沒有再走神。
2、1021
再次見到陳睡,是第二天了。
早上六點十分我到班里,她已經趴在那兒在看書,抽屜里那盒紙星星不翼而飛。
“早啊。”我走過去。
她冷冷地回了一句早,精神不太好,蔫了吧唧地倒伏在課桌上,黑眼圈格外明顯。
這時候,門外突然出現那位叫劉夢遙的女生,她沖我招手。
我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她點頭,我出去。
“這個幫我轉交給陳睡吧。”她遞給我一疊試卷和記了筆記的筆記本,筆記本扉頁是宋翊然的名字,“陳睡去醫院的時候可以帶給他。”
“不用了......”看著她的眼睛,我猜測她還不知道這事,于是趕緊住口,問:“你怎么不自己給她?”
“她不是宋翊然女朋友嗎?我......覺得有些尷尬。”
我擠出笑容,但是不管怎樣,現在就是很多人以為她是他女朋友。
“尷尬什么?”陳睡不知道怎么突然冒出來了,溫和笑著看著我倆。班里陸續來人,大家平時都會和陳睡打招呼,但是最近劉夢遙的事情鬧的人盡皆知,大家都繞道走。
“這個試卷?”她皺著眉頭,問她:“你確定他現在想學習?”然后笑哈哈安慰:“他沒什么大事,也沒有怪你,你放寬心。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自己給他打電話的。”她說著,遞過來一張紙條,我隱約感覺紙條里有別的東西。
劉夢遙抱著資料回班了。
回到座位上,我忍不住問她:“你剛剛給的什么呀?”
“什么都瞞不住你。”她看了我一眼,在嘈雜的晨讀聲中說:“是宋翊然托我轉交的名片。他猜到劉夢遙會來找我,于是讓我將心理醫生的名片給她。”
我有點吃驚,那個時候抑郁癥這個詞語我們還沒有聽說過,一切心理的異常都被人當作異類避而遠之。我低頭寫字的筆忽然停了下來,經過一小會心里反思,我才知道劉夢遙的行為并非單純告白失敗或者成績倒退。
“對了,陳睡。”我轉頭想問她紙星星的事,她頭也沒抬地說:“是我折的,昨天晚上十一點回來的時候,我回班拿回去了,折滿了。”
“那么大一罐?”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什么時候喜歡這些玩意了?”
“王清焰那兒搶來的,她說折星星可以祈福。”
“你還喜歡他對嗎?”
“你作業寫完了嗎?”
她沒有回答我。但是用疑問句回答時,一般是說中了。
我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迎來了高三的第二次模考。
模考結束的那天晚上,薩克斯響徹校園。漆黑的夜里星星點點的教學樓的燈光蔓延到學校花園和操場上,回家的學生成群結隊、吆喝著一天的壓抑。
陳睡說今天她媽媽要過來,一放學就一溜煙兒跑走了。
我一個人穿梭在人群里,忽然從身后被一個男生喊住,這次我叫出了他的名字:“郁晨瀟?”
“剛剛那是陳睡?”
我點頭。我懷疑他就是沖陳睡來的。
“你跟她關系很好啊,總是見你們一起。”
“嗯,如果你想要她的QQ,我可以告訴你。”我已經習慣。
“有你的就夠了。”他微笑著說,晚間校園門口巷子里的燈光灑在他臉上,棱廓分明,睫毛長長的影子落在臉上,一晃眼好像從他臉上看見了宋翊然的影子,明知道不是,心里還是觸動了一下。
“宋翊然怎么樣了?”他忽然問我。
“嗯?不知道。”我納悶他怎么會問我。
“我以為你們關系很好。”他輕輕說道,走路的時候臉一直朝向我。
我笑著沒有說話,輕輕搖搖頭,鼻腔飄著校門口掉渣餅、雙皮奶、面包的香味,風來,還有他身上淡淡的皂香。
我們并肩走出了校園,和他邊走邊聊,他到解放西路要拐彎回家,和我揮手再見后,忽然不知怎地,我注視著他離去的身影,有片刻恍惚。
“南南。”
我驚愕轉身,是我媽。
她今天來接我了,開著我家那輛古董似的大眾轎車。
我轉身朝車的方向走去,我媽還在扭頭注視著他的背影。
所幸,第二次模考,我依然在年級前二十名:第十八名。如果退到五十名,定會被我媽暗自冠上早戀的罪名,我太了解她了,聽風就是雨。
三天兩頭請假的陳睡還是雷打不動的年級第一名。看似輕輕松松,實際她都要累垮了。
第二名是常星。
歷屆一中高三都有會這樣的黑馬,但是普通班里出了一個宋翊然,現在又來了一個常星,老師們都坐不住了。更叫人詫異的是,這幾名學生都來自籍籍無名的錦華中學。
成績出來后,陳睡的試卷一直流竄于班級各處,她自己上課都要借我的試卷一起看。錢川擠到賀喜的位置上,賀喜是王清焰后桌,是個川妹子,外婆在和縣,父母常年忙于工作,將她自小寄養在外婆家里。
“王清焰,能不能讓錢川回座位上去啊?”賀喜在寫作業,錢川為了看陳睡理綜試卷,撲在賀喜的半張桌子上。
王清焰突然一愣,嗯?她覺得好笑問賀喜:“跟我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關系,你......”賀喜說著迎上了錢川微笑警告的表情,閉口不語。
王清焰那么通透的一個人,怎么會看不見錢川這眾所周知的情意呢。
“不一定非要看見的,情感上遲鈍些是好事。”她轉頭看了眼瘋狂解題的王清焰,和一旁做題的時候還時不時瞥她一眼的錢川。
經常會聽王清焰提他,“錢川怎么跟老師關系處那么好呢?”“錢川怎么誰都認識,我跟你講,剛剛在11班門口,他們班那個籃球隊隊長,他居然認識錢川!”“啊?你們每天還擦桌子嗎?我都沒擦過,也沒灰塵啊。”
當然了我的焰焰小姐,是你的騎士日日為您效勞擦過的。
當時眾人都以為他們終究會在一起,哪怕只是片刻的瞬間。
陳睡一邊做理綜卷一邊說:“難哦。”
“什么難,他倆?還是理綜。”
陳睡笑,“可愛。”她看著我,然后說:“都難。”
“人們總是習慣躲避追逐他們的,又愛追逐從他們身邊飛走的。”陳睡說完,卷子一收,瞬間趴下入睡。
我沒有明白她的話。
直到幾天后,她從醫院回來,抱著那罐裝滿星星的玻璃罐,眼角紅紅的。
我默默地走在她身側,沒有說話。回她住處的巷子鋪著不平整的石板,兩側的房屋年代久遠,像古鎮,但是又有些改建。
她養母前幾天過來給她換了一間稍大的房間,她又驚又喜。雖然她向來克制著不去期待養父母的疼愛,但是潛意識里的缺失卻讓她對這份關心依然如饑似渴。
也許媽媽是愛我的——她言語中無不在透露這句話。
養母闊綽地給她繳納了一學年的房租,她可以住到畢業。
她感激地直落淚,不知道養父母掙夠這些錢需要多久。
“房子大就是舒服。”我一進門感慨,以為她住哪間,結果是一間單身公寓。這個獨立的公寓,對于我們班大部分學生來說都十分奢侈,大家都是合租的單間,像學生宿舍一樣。更何況,我很清楚陳家的家境,哪來的錢租這種公寓?就算有,怎么舍得給花在陳睡身上呢。
可是一向清醒的陳睡深信不疑,媽媽一定是愛她的。
我沒有繼續說什么,朝著那罐星星抬抬下巴示意道:“這是怎么回事兒?”
陳睡把它輕輕放在大大的書桌上,落地窗外可以直接看到和縣一中的逸夫樓。
我們坐在落地窗旁邊的沙發上,陽臺上還放著幾盆花。
“宋翊然的眼睛不確定會不會好轉,今天他性情大變,把我趕回來了,說我以后都不用過去了,他不希望我去看他笑話。他爸媽倒是送我出來的時候安慰我說他接受不了失明,讓我別放心上。”
“星星也沒收啊?”陳睡的這罐星星在我眼里就像情書。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所以走的時候,我又抱回來了。”
“折了很久吧?”
“一千零二十一顆。”她從抽屜里拿出來一個黑色的ipone,我驚訝著的時候,她熟練地播放了一首鄧紫棋的《我的秘密》。
1021,宋翊然的生日。
“誰給你買的?”我腦袋里閃過宋叔叔宋翊然甚至盛昕甚至其他的追求者。
她說:“我媽。”
3、他回來了
陳睡搬到公寓以后,她經常邀請我晚上過去一起睡,在學校旁邊,很近。
我爸媽對我的管控十分嚴格,偶爾我執拗地不聽話一次,還要在電話里挨半天罵。
我不知道陳睡最近怎么突然變得像一位小公主,總是沒來由地覺得她養父母似乎有陰謀。
陳睡那段時間在宋翊然那兒落的不開心,都在養父母這兒補回來了。所幸,她還算快樂。
直到又一個周一,天氣降溫,是短袖可以收起來、穿上衛衣的氣候。宋翊然眼睛上貼著白色的醫用眼罩,僅僅兩周時間,他已經快速習慣了失明的日常,回校上課了。
第三次見到劉夢遙,她在宋翊然前行的路上各種預判清除障礙,忙前忙后,陳睡掃了一眼就回班了。
我假裝去洗手間,路過他,偷偷看他的臉,瘦消明顯。
正要擦肩而過時,他忽然喊住:“陳睡?”
我怔住,想走掉,還是應聲:“我是江南。”
我反應過來,嗅了嗅自己的衣服,一股石榴香皂的味道,陳睡喜歡這個味道,衣柜里總愛放一塊紅石榴香皂。
“我昨天在陳睡那兒睡的。”
他不知道要說什么,欲言又止,初秋的陽光打在他透亮的皮膚上,不知道隔著純白的紗布,他能不能感受到這么好的陽光。
“陳睡,陳睡住的地方不是聽說很小嗎?只能住一人。”
“她剛搬了新公寓,環境很好。”
“她在干嘛呢?”他說罷,立馬意識到什么,急忙說道:“我.....我還有事,我回班了。”
我沒吱聲,看著他笨拙地試探地往教室走,不遠處,劉夢遙為他清障。
我悻悻回班,劉夢遙忽然跟上來,“江南,我跟他沒什么,我現在只是覺得愧疚。更何況,他和陳睡在一起,我不會有其他想法了。”
我輕聲應了句好,就轉頭上樓了。
高考來的很快,快的就像龍卷風襲來,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我就是寸草。
高考結束,學校張燈結彩,教學樓按例下一年一度的試卷大雪,最后的班會上,我們最后一次喊了高三的口號:“選擇了大海,就去乘風破浪;選擇了遠方,就去展翅翱翔......”讀著讀著,大家都眼淚決堤。講臺上年輕的班主任也轉身拭淚。
他作完最后的告別,決然離開去了辦公室。我們收拾東西的時候看見后邊黑板上,班主任不知何時寫好的一段話,是他寫的,他的板書十分工整,我們永遠一眼就能認出:多年以后,再回憶高考,其實本質上沒有考得好與差的說法,重要的是所有的年輕人在一起,做份試題,然后決定去哪座城市,做什么工作,今后和誰相知,和誰一起旅行,和誰走一輩子。不管故事怎樣,結局如何,一切都是美好的。所以,寄語每位同學,不必擔心,輕松一點,快樂一點,成功一定屬于你們。
那段話是來自哪里已經無從關心,但是我們見字如面,他的語氣神態一點點浮現在我們眼前。
宋翊然高考前一個月拆了繃帶,視力恢復,靠純聽課考了年級第三名。
第二名是錢川。
第一當然是陳睡,除了她,不會有別人。
常星第九,考去了上交;盛昕靠著競賽加分進了上交;
陳睡去了清華,選的她最愛的物理學;宋翊然跟著陳睡去了清華,學軟件工程。
王清焰考進了北京外國語大學,法語專業;錢川這個理科迷,為愛奮不顧身報了北大法語;
我填的西川大學,醫學檢驗技術。
高考就像一把刀,將我們過去的十幾年從漫長的人生里砍斷,所以既像故事的結尾,又像一個嶄新的開始。
我們從故事的尾聲,回到了故事的起點。下個旅程,從你叫什么名字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