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點，佟綿在一陣小孩的嬉笑耍賴聲里醒來。她睡眼惺忪的坐起來，天氣轉涼，薄薄的被子實在抵御不了深秋的寒夜，手腳依舊冰涼。她微微張嘴打了個哈欠，身體也忍不住跟著顫了下。

她沒有立即起床，而是靠在床頭閉上眼默默聽了一陣。客廳里爺爺正在給兩個小孫子念報紙，兩個小頑皮鬼雖然聽不懂新聞，但他們知道怎么討好爺爺，紛紛叫喊著“厲害！”“好棒！”逗得爺爺哈哈大笑。

嬉笑聲漸漸落下，她揉了揉酸澀及微微發燙的眼睛起身下床，立馬就感覺到身體昏沉沉的，勞累一天的疲倦感并沒有因為睡了一覺而有所減少，想反卻覺得更累。

不止如此，她還覺得眼眶發燙，呼出的氣息也熱滾滾的。

心底陡然生出不好的預感，憑借著積攢多年的生存經驗，她知道自己今天可能要發燒。抬將微涼的掌心貼在額頭，還好體溫沒有明顯的異常，但要有可能是低燒了。

想了想，她還是不放心的從包里拿出隨身攜帶的板藍根，想先預防一下，然而卻發現自己昨晚睡得太匆忙，保濕杯的蓋子沒蓋，里面的水連一點熱氣都沒有了。

這個屋里不能燒水，所以她每天都會從上班的地方帶上一大杯的熱水回來。昨天太累了，忘了將蓋子擰緊。

看著已經冷透的隔夜水，她無奈的嘆了口氣。

天氣轉冷，自己還有將要發燒的前兆，想了想她還是不敢在一大清早里就喝一肚子冷茶。怕病情加重，更怕自己的胃會經受不住折騰。

外面的嬉笑聲停了，之后是奶奶親切的低哄聲，間雜著傳來一兩句并不太兇的呵斥聲。她聽著這聲音就知道自己該出門了。

臨走前，佟綿習慣性的將窗戶打開一條縫。沒由來的，她看了一眼窗前的銀杏樹，樹下落了滿地的果子。

心里生出一絲不同尋常的異樣感覺，但她還來不及細想，就聽到門外催促著穿鞋的聲音。

她趕忙出去。

推開門，首先遇入眼簾是一副與真人等高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一身筆挺的陸軍軍裝，肩章兩杠三星，是位年輕的上校。

拍這張照片時，他剛滿二十八歲，剛被部隊提拔為上校，是被重點培養的軍官之一。最為年輕的一批。一米九的身高使得佟綿每次路過，都要仰起才能看清他的點。輪廓冷厲，五官清俊，微微瞪起的雙眼內，寒光逼人。

軍人的端正嚴謹，堅韌不拔，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通過這一張照片全部都完整的表現出來。

他是家族的榮耀，也是部隊的驕傲。

除了這一張正對她房門的照片外，他的其他照片掛滿走廊兩側的墻壁。每天有清晨，她一開門就能看到他，看到他對自己的憤怒，嘲諷，與厭惡。

佟綿關上門，低頭行色匆匆的路過滿墻的照片，往客廳疾走。

她甚至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哪怕，那只是一張毫無生命的照片。

早餐的香氣在空氣中浮動，勾得她胃隱隱泛起疼來。

“司令早，夫人早。”

此時一位長發挽起，容顏姣好，氣質高雅的江南女子正半蹲著給孩子穿鞋。雖然已年過半百，早已做了奶奶，但歲月對她格外寵愛，不見蒼老。她聞聲轉頭，溫柔含笑的臉在看到佟綿的那一瞬，不自覺的陰沉下來。

歡喜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厭煩與嫌惡。

佟綿并不在意，因為她早已習慣了。

她知道，這個家里的所有人，都不喜歡自己，更不想看到自己天天出現在這個家里。

被佟棉稱為夫人的女子轉身坐到沙發上，目光瞥了一眼，毫不客氣的厲聲指責道：“每天都起得這么晚，還能指望你送孩子上學嗎，這要是遲到了，是罵你，還罵我的寶貝孫子！”

佟綿彎了彎腰，習慣性的認錯，“抱歉，明天我會早些起來的。我這就先送兩個孩子去學校了，不打擾您和司令用早餐。”

夫人神情極為不耐煩揮了揮手，“走！走走走，趕緊去吧。”

佟綿神情自然的一手牽過一個孩子，再次對坐在沙發上的兩人躬身道：“那我們先出門了。”說罷她低頭對兩個孩子說：“來，和爺爺奶奶說再見。”

兩個穿著定制的黑色小西裝，五官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男孩開心的揮著手，齊聲道：“爺爺奶奶再見。”

幼兒園并不遠，走過去也就十來分鐘。

因為靠近軍區大院，一路上車少，人也不多，兩旁種著成排的香樟樹，茂盛的枝葉搭出一道拱橋，樹蔭下，母子三人慢悠悠的走著。

兩個孩子長得玉雪可愛，模樣如同復制粘貼般讓人分不清楚大小，但身為母親，佟綿卻能輕而易舉的分辨出哥哥和弟弟的不同。孩子總是無憂無慮的，走路也不老實一路蹦蹦跳跳，摘花踢草的。

去往幼兒園的路上總能遇到一些熟人，他們也都住在大院里的，彼此間都相識，按著常理，對面遇到了應該會打聲招呼，或是點個頭，但他們似乎都十分有默契的紛紛無視了對面走來的佟綿。而這種刻意的無視又會在擦身而過后立馬轉為偷瞄。

路過的行人，不少都是認識這對雙胞胎的，會對他們招招手。

因為，他們對于佟綿的過往充滿了鄙視和不屑。

佟綿已經習慣了大家落在自己身上那種復雜的，帶著揶揄的目光，雖然他們不會搭理自己，但卻都會對著兩個孩子揮揮手。身為孩子的母親，她也會對每一個揮手打招呼的人回以微笑，雖然，她從來都沒有得到過他們的回應。

一陣風吹過，落下幾片青黃相間的樹葉，哥哥想跑上去追逐落葉，佟綿卻害怕的緊緊的牽著兩個孩子的手不敢放。

只是她晚上沒睡好，還有些低燒，又是空腹的狀態，難免精神不濟。

所以她好聲好氣的與兩個孩子協商，輕聲哄道：“媽媽今天還沒吃早飯，實在沒有力氣跑了，咱們慢慢走好不好？”

早出生五分鐘的大哥，撇著嘴一臉嫌棄道：“媽媽每天都睡懶覺，不吃早飯，你不乖。”

弟弟也緊跟著說：“張奶奶今天早上做的雞蛋餅可香了，媽媽要是早點起來，就能吃到了。”

佟綿深吸了口氣，讓清晨的冷風催走腦子中的倦意。她低頭對兩個孩子笑道：“媽媽工作太晚了，所以早上才會起得晚。不過，我下次一定早點起床，和你們一起吃早飯。”

但實際上，她心里在明白，在那個家里根本不會有人給自己準備三餐，出去得早了也只會給自己招來嘲諷和難堪，所以她很識趣的等在屋里，直到兩個孩子吃完早飯才會假裝剛睡醒，著急的走出房間。

佟綿的確每天都會早出晚歸，她能與兩個孩子相聚的時光，也只有每天早上這短短的一截上學的路程，所以她格外的珍惜。

將孩子送進專為軍屬大院開設的幼兒園后，她轉身慢慢往地鐵站走去。

商場的上班時間是九點半，她還有足夠多的空余時間吃一頓簡單的早飯。

路過二十小時便利店，她給自己買了兩個熱騰騰的菜包，又拿出保溫杯和店員要了一杯熱水。坐在便利店的櫥窗下，看著路上往來不休的人和車，她閉上眼，用心感覺了一下胃里不舒服感。

這是醫生叮囑的，她要記下這種感，然后才折開兩包板藍根倒進杯子里，搭配著菜包一起吃下。這就是她每天的早餐，六年如一日，都是最便宜的包子，或是饅頭。

她看著玻璃外漸漸熱鬧的街道，享受著一天內僅有的閑暇時光。

只是她因低燒而覺得頭暈沉沉的，眼睛酸澀的想打盹，所以一直沒能看到，路對面就在她的正前方，昨天晚上跟著她一路回家的男人就站在路燈旁，他假裝在打電話，實則目光緊鎖在她身上。

隔著反光玻璃，他看到她簡單隨意的早飯后，目光寒冷得如深秋的風，濃郁的眉蹙起，陷入一片沉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