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綿工作的地方是在市中心里那座最高端，最繁華的商場里。

商場共有十層樓高，一到三層是購物，四層是餐飲，五層是娛樂，包含市內唯二的全息的影院。商場的一到五樓，是對外開放的公共區域。

而從六樓開始往上，則是高定及私人場所，是會員制的。

從六樓往上有專屬會員電梯，可直接連到地下私人的車庫，與商場的開放式車庫不同，這里有專業的服務人員等在車庫的電梯外，他們負責接引有會員卡的客人，直達所要去的樓層。

六樓與七樓是對會員開放的，自八樓往上，就是高級的私人定制。每個樓層分東西兩區，每個區只專屬一家私人定制品牌。在這里，即便只是一雙簡單的白棉襪，價格也在幾千元之上。

但這并不代表只要你有錢，就能有資格來到八樓的。

佟綿工作的店在九層，她從包里掏出工牌，從員工通道直接上到九樓。此時距離九點還有半個多小時，整層樓面靜悄悄的。

自她在這里上班的第一天起，她總是第一個到達。

將大衣半折掛好，她換上工裝，開始不慌不忙的收拾著店面。

商場頂層是一個拱形的玻璃圓頂，磨砂面的玻璃將落在頂層的光折射出溫柔的光束。圓頂下的一切好似水晶球里的世界，漂亮，絢爛，奪目。

五樓的上面是一個平面的磨砂玻璃構成的平頂，上面精細的描緩著世界名畫，梵高的星空。

這副名畫將商場里分為兩個不同的世界，星空之下的仰望，以及，將星空踩在腳下的驕傲。

也許當初設計時并沒有人產生過這般荒謬的想法，但人總會有自己的想法。

當你站在星空之上，哪怕你的身份只是一個服務生，一個銷售員，你內心里的潛意訓里，想法都會發生質的改變。

佟綿工作的店面，是以私人高定為主，品牌標簽就一簡單的花體“Z”字。門頭上是白色的燈板，上面鑲嵌著一個淡紫色的“Z”字。

九點整，送點心的師傅按時上門。

佟綿幫他們將門打開，方便兩位師傅將點心盒子搬進店里。

每天早晨都會有五星級酒店定制的點心按時送到店里，這些點心是為客戶提前準備的。

點心的樣式新穎，口味更是多種多樣，除了一些經典的款式外，還包括當下網上最流行的口味，常變常新。

這也是吸引客源的一種手段。

兩位師傅將昨天剩下點心的取出，再把當天新做的，按需分層放進不同的冰室里，設定好每一層所需的溫度。

在這其中有一個粉藍色印有太陽花的精美禮盒格外引人矚目，一下就吸引了佟綿的全部注意力，她忽然記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白得如紙般的臉色似乎又白了一分。

這個禮盒是特制的，當這個特制禮盒出現在店里時，就代表著那位極度難伺候的客人今天又要來試衣服。

這位客人出手極為大方，是她每個月業績指標三分之一的來源，是同事們都眼紅心熱的對象。

但這個客人也是出名的難伺候，關鍵時，她每次來都只點名讓佟綿服務。說是作為以前的好友，對她的一點關心。

她看著那個粉藍色印著金色太陽花的禮盒，剛平復的頭痛又起了。

胃也開始作亂了。

按著隱隱作痛的胃，她額際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那是被嚇的。

也是疼的。

昨天剩下的點心全都被放進一個大大的塑料食盒里，雖然隔了一夜，但依舊精致，口味也不會有太多變化。

佟綿咽了咽口里翻涌而出的酸水，蒼白的臉上帶著羞恥的紅意，她指著兩塊提拉米蘇，十分難為情的開口道：“張師傅，能給我兩塊昨天剩下的點心嗎？我今天還沒來得及吃早飯。似乎有點低血糖了。”

酒店每天都會派兩位師傅前來送點心，順便再將剩余的點心清理掉，這其中有一位年紀稍大姓張的師傅，已經為店里送了三年的點心，但他和店里的其他人都不認識，唯獨認識佟綿。

因為佟綿每天都來得很早，能跟他碰上一面。

張師傅旁邊的那一位是新調過來的，才送了兩個多月，都還不熟悉。他聽到佟綿話，略顯詫異的看了她一眼。

這些點心酒店聲稱會回收，但最終的處理權都在經理手中，每次收回的點心也不可能全部扔掉。

張師傅聞言，笑呵呵的大方道：“佟姐還沒吃早飯啊，那可不行，這樣對身體不好。你快些多拿點，隨便拿，趕緊吃了。身體比什么都重要”

佟綿比他大上幾個，一開始被人叫姐還會拘謹，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她笑著的點頭，“謝謝張師傅，我只要兩塊就夠了。”

說著，她拿了兩個提拉米蘇，別的一樣沒碰。

然而一旁新來的小伙子卻伸手又拿了塊冰山熔巖，遞給她，“這個好吃，黑巧克力能補充能量，緩解低血糖，現在就吃。”

想了想，又拿了個紫薯盒子遞給她，“這個可以放到下午吃。”

佟綿抿著嘴，愣了一下，對方才二十出頭的模樣，身形起碼一八五，微冷著臉，雙眼卻炯炯有神的看著自己。

她一時臉頰微燙，慌忙接過點心，“哦……好……那個，不好意思，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她害怕給別人添麻煩，也更害怕給自己招來麻煩。

因為，她沒有多余的能力與精力去解決，多余的麻煩了。

所以，她才會只要提拉米蘇。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這兩個是最便宜的。

她知道，雖然這些點心是店里不要的，但只隔了一夜并不會過期，人家收回去也可以自己吃，或者出售到其他的地方。

所以，她不太好意思拿貴的。

而今天來送貨的小哥，給了她好久沒有都遇到的善意，能讓她開心好久，好久。

坐到角落里，佟綿抬頭望著玻璃穹頂，無聲的嘆了口氣。

店里定制的冰山熔巖與外面買的不一樣，因所用的食材，制作的手法都不普通，所以口感也格外美味。

上好的純正黑巧克力，不甜，但正好壓下了巧克力的微微清苦，入口冰冰涼涼，回味有些許朗姆酒香。

大家都說吃甜食可以讓心情好起來，這話一點也沒錯。

有這兩塊甜點打底，今天即便是皇太后來了，她都不那么害怕了。

因為，害怕是沒有用的。

害怕不能幫助她逃離苦難，害怕不能給她帶來希望，如果她害怕了，就代表她向苦難投降了，代表她的希望破滅了。

將剩下的一塊提拉米蘇和紫薯盒子放進自己的衣柜里，佟綿長吸一口氣，空氣里有輕微的薄荷味。

她轉身看著不被光照到的角落，笑顏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