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佟綿過得尤為疲憊,送走了程太太之后,她又緊鑼密鼓接待了三位貴太太。
也不知是為了什么,她們今天都急于過來選晚禮服,而且每個人看佟綿的眼神都十分奇怪。除了她早就習以為常的輕蔑嘲諷外,還有一種她形容不上來的興奮。
她不懂,她們在興奮什么,也沒力氣去深思她們對自己還有什么可好奇的。
不過,今天來的客人雖然多一些,但都沒有向以往那樣刻意的刁難她。
因為今晚佟綿心中隱約覺得這些人肯定知曉了什么,而且這件事還與自己有關(guān),只是她現(xiàn)在沒有精力去思考。她現(xiàn)在要面對的難題是,自己停歇又將要無家可歸,露宿街頭一整夜了。
昨夜回來時,值班警衛(wèi)就曾好心提醒過她,今天大院會進行戒嚴,要核查一切往來人員與車輛。而這就意味著外來訪客不能再隨易踏入大院半步。
佟綿在這里居住已近六年之久,她無比熟悉這里的一草一木,也知道每一棟小樓的主人是哪一位大人物,她每天早出晚歸,認識這里所有的值班警衛(wèi)。
同樣的,他們也都認識她,更了解她過往的一切。
肖家沒有給她任何名分,他們也不知道應該要怎么稱呼她才對,所以私下里大家都叫她為肖家的那位。
可即便他們彼此間如此熟悉,即便她在這里住了五年多,她每次進入大院時依舊需要填寫訪客登記表。
警衛(wèi)室內(nèi)有關(guān)她的出入記錄,記滿了五本,每一頁上都有她的簽字。
在警衛(wèi)的眼里,她的身份是每天都會來肖家過夜的訪客。
夜里來,早上走。在肖家停留的時間不會超過八小時。
在大院眾人的眼里,她是手段下作,心思深沉,妄想能母憑子貴上位的,不要臉的壞女人。
佟綿無所謂別人會怎么想,反正她的目的已經(jīng)到達了。
她今日不能回肖家過夜,便只好提前一站下車,然后在空無一人的路口站了五六分鐘,讓困倦的大腦被冷風吹醒。她看著地面上孤單的身影,深深嘆了口氣,往對面的燈光明亮的便利店走去。
而隱匿在黑暗里的身影悄然跟上。
明亮的玻璃門阻隔了外面索索作響的寒風,以及風里如鬼魅般的人影。
暗處的人略顯煩躁抽出一根煙含在嘴里,他沒有將煙點燃,因為火光會讓自己從黑暗里暴露出來。他咬著煙倚身靠在背光的樹后,幽暗的雙眸直直的盯著仿佛就要被燈光打碎的身影。他想不通,雖然大院今日戒嚴,可按常理她是可以進入大院,條件就只是需要肖家有人出來接她。
哪怕這個人只是肖家的一位常住保姆,都被賦有這項權(quán)利。
可她為什么寧愿選擇在這樣寒冷的冬夜里露宿街頭,也不愿意給肖家打一個求助電話呢?
別人想不通,但佟綿卻很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肖家是不可能會有人出來接她進去的,哪怕是閑著沒事做的保姆也不會因為她而紆尊降貴的走到大院門口。如果連這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那她又怎么可能在肖家待了五年而不被攆出去呢。
只是佟綿此刻還不知道,今天是一個無論對肖家,還是對她而言,都是一個非常特殊和重要的大日子。
大院今日也是因為肖家才進入了戒嚴狀態(tài)。
人人都知道,肖家今天有故人歸來。
這個人離家近六年,死而復生。
既然這個人活生生的回來了,那佟綿的生死,就難料了。
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可唯獨身處輿論中央的佟綿,卻對此毫不知情。
因此,哪怕今夜整片大院里所有人都將看戲似的目光投在了大門口,他們望眼欲穿的等了一晚上,也沒見到肖家的那個人回來。
夜深下來,等著看戲的人們也都敗興的關(guān)上窗戶,躺在溫暖的床上,通過手機繼續(xù)八卦著。
他們或許知道,也或許不知道,單薄的佟綿在整座大院前,只是一個需要被記錄在案的,訪客。
這個陌生,又帶有屈辱性的身份,注定她今晚不可能有資格走進大院的門。
就在距離大院一站路遠的二十小時便利超市,被無數(shù)人期待出現(xiàn)的佟綿買了一碗麻辣牛肉味的泡面,靜靜的坐在角落里。
氤氳的熱氣,帶著根植于她靈魂深處的香味,稍稍遮掩去一絲疲憊。
店員是一個已經(jīng)在這里工作了三年的老員工,他對這位特殊的客人了解不多,但每當她出現(xiàn)在這里時,他就知道,不遠外的軍區(qū)大院又拒絕訪客進入了。
那片大院,在世人眼底,是某種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存在。某種程度上,它代表著這個國家的最高地位,象征著最高權(quán)利。
而這位身形單薄的客人,以一種很不光明正大的手段,費盡心機住了進去。
但到如今她也只能以訪客的身份出入大院。
人人都知道這是肖家對她的羞辱,嘲諷她的不自量力。
店員又看了眼角落里熟悉而陌生的背影,心底不免一陣唏噓,之后便低頭繼續(xù)玩起手機來。
極靜的空間里,手指點在屏幕上的聲音特別突出,帶著有條不紊的節(jié)奏,讓佟綿聽著忍不住犯困。
十多分鐘后,佟綿左手按著包,右手支撐著形消骨立的下巴,就這樣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此時,一個身穿黑色呢絨大衣,戴著黑色口罩的男人輕輕推開門便利店門。
店員起身,靠在柜臺上,對客人揚起職業(yè)化的笑臉。
這名男子的身高至少在一米九,長款的呢絨大衣只到他的膝蓋上。
他踩著沉穩(wěn)有力,卻悄默無聲的步伐,不急不緩的走入這極度安靜的空間里。
他的到來,讓一直對自己一八六身高而無比驕傲的店員感到了一種熟悉而可怕壓迫。
他將汗?jié)竦氖滞路帕朔拧?/p>
男子默然從路過的貨架上隨手拿了一桶泡面,走到柜臺,店員看到他套出的居然是現(xiàn)金,意外這余,又有些意料之中。他間手將錢收下,又找了兩枚硬幣,目光跟在男人身后,看到他走到飲水機先是接好熱水,之后直接走到佟綿旁邊的位置上坐下。
佟綿習慣面對著墻壁坐,那樣她就能將自己藏起來,不去面對任何人。雖然是掩耳盜鈴了些,卻是她能保護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手段。
男子卻是背靠著墻,他面對著店員,也面對著睡著了的佟綿。
店員警覺的視線一直跟著,直到男子冷厲的目光從他的臉,落到了他不曾從柜臺下抽出的左手,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無聲的說了句:“別亂動。”
店員在看懂他的唇語后,只覺背脊發(fā)涼,心狠狠的抖了一下。只短短一個對視,他的半個身體都開始發(fā)麻,左手緊緊的按在柜臺下凸起的紅色按鍵上,卻一動也不敢動。
對方知道自己藏在柜臺下的左手在做些什么。
同時,他被對方施放出的濃烈殺氣壓狠狠制住,怎么也不敢拔出腰間藏著的槍。
因為明白,自己的動作一定沒有對方快。
只有極少數(shù)的人知道,在以大院為中心,方圓三公里內(nèi)的每一家二十四小時不關(guān)門的便利店,都有它存在的理由。
他的左手此刻正按在無聲報警器上,另一端連接著安保部,同時,在衣擺下還藏有一把槍。
生死較量,有時只在心念將起的轉(zhuǎn)瞬之間。
方才兩人的對視,讓店員背脊生出一層冷汗。
他毫不猶疑的確定,如果自己動手,那將必死無疑。
對方一定是從戰(zhàn)場,從地獄走出來的殺神,是真正點染過生命與鮮血的。絕非是自己這種只在演習中鍛煉出來的菜鳥能打得過的。
無形的壓迫與對峙里,店員的耳機里傳來上級的命令。
店員一愣,而后立正,緊繃的神情頓時放松下來。
標準的軍姿,是他對眼前的男子致于的最高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