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正三刻,養心殿的銅鎏金自鳴鐘突然卡住,鐘擺懸在“辰“字上顫動。
皇帝將陜甘總督的折子摔在案頭,濺起的墨汁染污了胤祥袖口金線繡的云紋:“年羹堯竟要朕給他七十老母封誥命!“
胤祥指尖拂過奏折上“孝感動天“四字,朱砂在燭火下泛著血光:“準了他,再讓禮部把敕封儀程拖到秋后?!?/p>
他接過蘇培盛遞來的熱帕子,白霧漫過御案上那盆魏紫牡丹——這是今晨華妃派人送來的,花瓣上還凝著露水。
皇帝忽然冷笑:“昨日華妃送來八寶野鴨,鴨腹里塞著年羹堯的手書?!?/p>
他推開雕龍紋紫檀窗,驚飛檐下棲著的白鴿,“說朕若準了這折子,西山大營即刻調防?!?/p>
話音未落,蘇培盛捧著鎏金托盤碎步進來,綠頭牌上的紅綢在穿堂風里亂顫。
胤祥瞥見“莞常在“的玉牌被壓在底層,銀簽子上的小字卻比旁人都新些。
“皇上...今兒是十五。“蘇培盛聲音發虛。按祖制,逢五需宿皇后宮中。
皇帝執起朱筆在折子上畫了個叉:“朕記得上月山西巡撫進獻的《千里江山圖》,還收在懋勤殿?“
胤祥會意起身:“臣弟這就去取來與皇兄共賞?!稗D身時腰間玉佩掃落牡丹花瓣,正蓋住綠頭牌上“年世蘭“的鎏金字樣。
廊下積雪突然吱呀作響,竹息姑姑攙著太后跨過門檻。胤祥俯身行禮,瞥見太后斗篷下露出的明黃裙裾——這是先帝萬壽節才穿的吉服。
“皇帝政務再忙,也該顧念皇家子嗣。“太后腕間伽楠香珠纏住案頭白玉鎮紙,“哀家聽聞敬事房的記檔,空了大半年。“
皇帝手中朱筆一頓,墨汁在折子上暈出個黑點。胤祥接過蘇培盛呈上的茶盞,六安瓜片的清香里混進一絲檀香——太后袖中藏著大雄寶殿的供香。
“兒臣謹記皇額娘教誨?!盎实弁蝗粍×铱人?,帕子上點點猩紅刺目。胤祥上前攙扶時,指尖觸到他后心滲出的冷汗——自打服用金丹,這咳疾愈發重了。
太后捻動佛珠的手突然停?。骸扳H王今年二十有八了吧?哀家記得恒親王這個年紀,長子都會背《千字文》了?!八疽庵裣⒄归_幅美人圖,“科爾沁部進獻的格格......“
“臣弟惶恐!“胤祥單膝跪地,朝珠撞在青玉磚上錚然作響,“北疆戰事未平,臣萬不敢耽于家室?!?/p>
殿內銅漏忽地發出悶響,驚得牡丹花瓣簌簌而落?;实蹖⑷狙呐磷尤匦渲校骸笆芮叭詹槌錾轿骷Z道虧空,涉案的正是隆科多門人?!?/p>
太后腕間佛珠“啪“地斷裂,檀木珠子滾到胤祥袍角邊:“皇帝如今越發有主張了?!八鲋裣⑵鹕?,玄色翟紋裙裾掃過那幅美人圖,“明兒讓莞常在到壽康宮抄經吧,哀家瞧她字跡倒肖似故人。“
戌時更鼓傳來時,胤祥獨坐在軍機處值房。
案頭堆著粘桿處密報,最上層的信箋沾著梅花香粉——這是從碎玉軒墻角挖出的。
信上記載著甄嬛入宮前三日,曾往甘露寺供奉過純元皇后最愛的紅梅。
窗外忽然飄進縷簫聲,吹的竟是《長相思》的調子。
胤祥推開菱花窗,見御花園梅林深處有人擎著宮燈徘徊。
月白斗篷下露出蔥綠裙角,正是該在壽康宮抄經的莞常在。
“王爺好雅興?!罢鐙洲D身時,腕間珊瑚珠纏住了梅枝。
她發間別著支素銀簪子,簪頭卻新鑲了顆東珠——與三日前胤祥贈的那顆一般大小。
胤祥用劍鞘挑起落在她肩頭的花瓣:“小主可知這株綠萼梅,是康熙五十年皇阿瑪親手所植?“花瓣上的冰晶映著月光,隱約照出樹干上刻著的“莞“字。
遠處突然傳來喧嘩,華妃的儀仗轉過游廊。甄嬛退后時踩到冰面,胤祥攬住她腰肢的剎那,她袖中滑出半頁殘破經卷——正是純元皇后抄錄的《妙法蓮華經》。
“王爺!“蘇培盛提著燈籠疾奔而來,“皇上急召您往養心殿!“
跨進殿門時,皇帝正對著幅畫像出神。畫中人身著茜素紅宮裝,執簫的手指戴著胤祥熟悉的翡翠戒指——那是他十二歲獵得白狐時,皇四哥親手所制。
“你看這畫可像她?“皇帝指尖撫過畫中人眉眼。胤祥看見案頭擺著甄嬛今日抄的經卷,字跡與畫像題跋如出一轍。
子時的梆子驚起滿宮寒鴉,胤祥踏著積雪往宮外走。途經御花園時,他忽然拔出佩劍削落梅枝,斷口處滲出暗紅汁液——與那日碎玉軒挖出的砒霜罐氣味相同。
粘桿處的密報在寅時送達:華妃宮里的肅喜昨夜往梅林埋過東西。
胤祥摩挲著劍柄上的東珠,想起甄嬛跌倒時攥住他袖口的力度,恰如當年黃河決堤那夜,皇四哥抓住他手腕的力道。
窗紙泛白時,蘇培盛又來叩門:“皇上翻牌子了?!?/p>
晨光中,那枚屬于莞常在的綠頭牌被擺在最上方,銀簽子上的“甄“字映著雪光,竟與純元皇后小字“菀“有九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