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雨來得急，碎玉軒檐角的鐵馬被砸得叮當亂響。

胤祥立在軍機處廊下看粘桿處呈上的密報，紙角沾著御膳房新蒸的棗泥香氣——這是埋在華妃小廚房外的暗樁傳來的。

折子上寫年羹堯昨夜密會隆科多，地點竟在八爺府舊宅。

“王爺萬安。“槿汐撐著油紙傘從雨幕中走來，裙裾上濺滿泥點，“小主新得了方子，讓奴婢送來參茶?！?/p>

她遞上的琺瑯食盒底層，藏著半截燒焦的信箋——正是三日前胤祥在梅林發現的砒霜包殘片。

行至養心殿，蘇培盛正指揮小太監擦拭金磚地。

那汪未干的水漬里，飄著片丹蔻碎屑，看顏色該是華妃慣用的玫瑰膏子。皇帝面前的《千里江山圖》卷軸上，赫然印著個胭脂指痕。

“年羹堯要回京述職?！盎实塾面偧垑鹤‘嬀砹芽冢笆苡X得該賜他住哪個園子？“

胤祥望著窗外被雨打落的海棠：“暢春園東邊的澄懷園空著，離八爺府不過三里?！霸捯魟偮?，驚雷劈開云層，震得案頭青玉筆架嗡嗡作響。

申時三刻，莞常在的綠頭牌被呈上時，裹著層罕見的月白錦緞。

皇帝執起玉牌的動作頓住，指腹摩挲著“甄“字凹陷處——那里嵌著粒朱砂，恰似美人眉間花鈿。

“朕記得庫里有對翡翠連環，賞給莞常在?！盎实墼捯粑绰洌蠢m方向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蘇培盛縮了縮脖子，那聲音聽著像極了華妃最愛的琺瑯彩百子瓶。

戌初時分，鳳鸞春恩車碾過青石板的聲音格外清晰。

胤祥站在角樓暗處，看著那頂杏黃轎輦穿過雨簾。

抬轎的太監靴底沾著朱紅顏料——這是內務府新染的喜綢顏色。

子時更鼓響過三巡，養心殿后窗忽然洞開。

甄嬛裹著皇帝的金龍紋斗篷跌出來，發間東珠簪斜插著，正與那日胤祥贈的珠子成對。

她赤足踩在雨水里，腕間珊瑚珠串突然斷裂，紅珠滾入排水石槽。

“小主留步?！柏废榻庀买壅肿∷龁伪〖珙^，“西偏殿的甬道積了水。“

她仰頭時雨珠順著下巴滑落，竟與畫像上純元皇后淋雨的模樣重疊：“王爺可知這珊瑚珠為何總斷？“她攤開掌心，十八顆紅珠里混著顆烏木佛頭，“多一顆，少一顆，都是罪過。“

驚雷再起時，胤祥瞥見她頸側紅痕，那是皇帝玉扳指壓出的印記。去年黃河決堤夜，皇兄掐著胤祥脖頸逼問傳位詔書下落時，留下的也是這般形狀。

回府途中，阿晉低聲稟報：“華妃娘娘召了肅喜去，賞了碗杏仁茶?！霸捯粑绰?，粘桿處暗哨來報，肅喜暴斃在翊坤宮耳房，指甲縫里檢出砒霜。

五更天，太后身邊的竹息突然到訪。她帶來的紫檀匣里裝著純元皇后舊物：褪色的紅麝香珠，斷裂的玉連環，還有半幅未繡完的鴛鴦枕套。

“太后娘娘說，怡親王最懂物歸原主。“竹息指尖點在那對鴛鴦眼上，金線繡的瞳仁里藏著芝麻大的黑點——是苗疆蠱蟲的卵鞘。

冒雨入宮時，正撞見各宮嬪妃往景仁宮請安。

華妃的翟鳳轎輦故意擦過甄嬛肩頭，將她撞倒在積水里。

胤祥扶起甄嬛時，她袖中掉出個荷包，繡著“逆風如解意“的下半句——正是純元皇后生前未完成的詩作。

“王爺看夠了戲嗎？“華妃護甲挑起轎簾，“您這雙眼睛，倒是比慎刑司的烙鐵還毒?！?/p>

胤祥拾起荷包遞還甄嬛，指尖觸到內襯的硬物——是顆刻著“胤禩“二字的金紐扣。

康熙五十六年木蘭秋狝，八阿哥獵裝上的扣子，正是這般形制。

辰時三刻，皇帝在九州清晏擺膳。

年羹堯的折子與甄嬛的綠頭牌并置案頭，朱批的墨跡未干，已被參湯氤氳打濕。

胤祥夾起片火腿煨鹿筋，筷尖挑出根細如發絲的金線——這是江南織造進貢的緙絲料子，上月剛賞了華妃。

“聽說老十三近日常往御花園去？“皇帝突然開口，銀箸點在甄嬛的玉牌上。

檐角鐵馬又響，驚飛梁上燕子。胤祥咽下舌尖的碧粳粥：“臣弟在尋皇阿瑪當年埋的酒，想著等收復準噶爾時與皇兄共飲?！?/p>

暴雨驟歇時，粘桿處在澄懷園挖出十二口黑漆木箱。

開箱那刻，腐爛的奏折與八爺黨往來密信里，混著件茜素紅宮裝——與養心殿那幅畫像上的，分毫不差。

戌末，甄嬛抱著古琴出現在御湖煙雨亭。

她彈的是《山鬼》，弦音卻總在第三段走調。胤祥隱在柳樹后，看她將斷弦纏在亭柱上，打了個熟悉的繩結——這是當年十三福晉教給純元皇后的手法。

回軍機處的路上，蘇培盛追來稟報：“皇上翻了齊妃娘娘的牌子。“那枚綠頭牌邊緣沾著抹朱砂，恰似莞常在玉牌上的痕跡。

夜半，粘桿處密探在冷宮枯井找到肅喜的対食宮女。

她臨死前攥著的半塊玉佩，紋路與年羹堯隨身的虎符嚴絲合縫。

井底還沉著個鎏金匣，里頭是八福晉未寄出的家書，字跡與梅林密信如出一轍。

寅時，驚雷劈中御花園老槐樹。

胤祥冒雨趕去時，樹洞中竄出幾十只灰鼠，叼著碎布條往翊坤宮方向奔逃。

布條上繡著“菀“字殘邊，針腳與甄嬛荷包上的別無二致。

雨又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