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這一方城池的守門人。早間,打著呵欠趿著拖鞋來到城門口。進城的老農掰給我三兩個玉米,擺攤的婦人胡塞幾把青菜。來往官車上的小廝會和我對眼示意。
沒有我的頷首同意,誰又能輕易進這城門口呢。
我的日子是平平安安順順遂遂的。每天雞鳴狗叫,城墻跟的陽光曬得人慵懶備至,偶爾也會有個別不識趣的非要進來,但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誰人不尊稱我一聲常頭。
同僚的孩子要上學了。私塾的先生可不好找。這毛伢子提溜著一只老母雞丟進我家院子。私塾先生是我妹夫,這還不是一句話?
晚上宵禁,城東的均哥兒想要悄悄出城釣夜魚,恬不知恥地說,“常頭,我還不是知道您喜歡喝魚湯。”搖著頭放過了這廝。
城主偶爾也會來。他很年輕,10年前,我在這城門口第一次見他時,他還是半大的小子,誰想讀書是這樣厲害呢。那些年間,他也隨著大人們喊我一聲“常頭”,然后呼朋結伴去山澗游泳抓野兔子。我對他的稱呼早以從顧娃子到顧大人,說他是我看顧大的,絕對錯不了。
這天,天已擦黑,城門口來了一位衣衫襤褸的婦人,懷里還有個嗷嗷待哺的小娃。她沒有路引,只可憐巴巴地看著毛伢子,一個勁地說娃娃生病了,要看大夫。毛伢子對她指指我。就見她踉蹌著過來了。
往年間,遇上急難的人,我們也有些辦法,但終歸是要冒些風險,也多虧這些人知恩圖報,絕不多惹麻煩。
細看這婦人,還有幾分姿色,言語急切卻盈盈,“求求大人,救救孩子!”。娃娃在懷里哭得厲害,小臉也是皴的,皺皺巴巴沒長開。思忖了半刻,問道:“你家男人呢?”
“年前生病剛走了。這娃娃是我們家的獨苗苗,大人,求您行行好吧。”
我帶著她到了城東陳大夫家。心里還有些唏噓,麻繩專挑細處斷。
現在,我是她在這城里唯一的護身符,離開我,這婦人必然是寸步難行。
和陳大夫交代了幾句,我便回了城門。
夜半,擼著黑貓,打著盹。卻被更夫的尖叫驚醒。
這一夜,全城無眠。
陳大夫全家身死。
第二天早晨,又是一場人仰馬翻。很多人都中毒了。
第二天晚間,外匪帶著人馬闖進城池,燒殺搶掠,幾乎屠戮殆盡。
發生的太快。
我在閉眼前仍然沒有搞清楚這之間的關聯。
我是守門人。
我以為我是說了算的。
其實,門就在那里,如同,墻就在那里。
來往的人,尊重我,無非是因為我站立的位置。我卻誤以為這是我的本事,我的權力。
殺戮的人,忽視我。無非是因為我只是這城門樓子的一部分,開不了,就直接毀了唄。
求著的人,抬舉我。無非是因為我手上的權力,所站的位置。其實,是別人在那里也如此。
我也想過,若我不是站在這城門口的常頭呢?那或許,連那天端倪,我也無從知曉揣測。
我經手,無數人進出這城門,我以為我對他們有恩。
其實這進進出出,只是他們生活軌跡的閃現。
我認識,這城池的大官,認識來來往往的無數人,幾十年都能混個眼熟。
可他們和我都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的無常,雖然我叫常頭。
或許,這其中也是有跡可循的,可惜,以我的見識,我的層級,無法參透。
我死了,這城池也滅了。
不知道,我和這城池覆滅到底有多大關系。
但我知道,過不了多久,
這里,又會人來人往,又會有新的常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