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已經異地兩年了。
為了不打擾他的工作,一直是黃昏時分通話。每每都是伴著夕陽西下,撥著他的電話號碼,偶爾打不通,打通又聊不到幾句。他很忙碌。晚風和我一起回家,似乎就沒有那么孤獨了。
一個人的生活很簡單,隨便吃點,隨便逛逛。能不說話就盡量不說話。唯一的儀式感就是喝啤酒吧。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愛上這晃晃的啤酒,喜歡啤酒花快速綻放又慢慢消散的過程,喜歡把玻璃杯也凍得冰冰的,喜歡拿在手上的冰涼和啤酒本身的冰苦,一起浸透身體。
知道他晚上經常有應酬。于是,我守著他的微信朋友圈和微博,似乎知道他在做什么,也就參與了他的生活。
他的微博叫老砷有話講。里面有越來越多我不熟悉的人和他調侃。他說日子過得緊,過得苦,還要應付這些有的沒的,還是和我比較默契,不用怎么說話,互相都能理解。
“那就回來吧。”
“還是再賺一點,到時候回來買房,爸媽壓力也小些。”
“不要太累了,身體是最重要的。”
“好了,這邊有事情,下次再說。”
這是我們經常的對話。放下電話總是有片刻的失落,但對他能“到時候回來”,卻從來沒有懷疑過。畢竟,他一直是這樣承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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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中有個叫流清的,常常調侃和評價老砷,言語間頗有些意思。我也有些好奇。老砷說那只是單位里一個油膩大叔,常常會和人交淺言深。這個油膩大叔,其實,也很神秘。因為,他自己的微博,一直都是空空如也。漸漸地,我也少了探究的欲望。
老砷的生活和我越來越遠。我和他的父母卻越來越近。
我們在同一個城市。雖然沒有正式拜會過,但大抵還是知道的,見面一直很客氣。
他的父母問我:他什么時候能回來啊,早點把婚結了吧。
我不好意思笑笑,“應該快了。”
老人家的心思,其實我們都懂。但我也越來越說不清楚,到時候是什么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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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感情好像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我隱隱有些擔心,卻把握不住。漸漸也就坦然了,或許,是我想多了。
信任等待就好。畢竟,我們認識已經10年,在一起也4年了。
他的好朋友江濤,常常敲打我。“這樣的性子可不好。不知道多跑幾趟上海,多來幾次驚喜?”
提得多了,我才想起來,老砷從來沒有邀約過,讓我去上海。
他只是說住處很糟糕,交通很不方便,生活得很喘息。我還是不要去給他添亂了。他抱怨得多了,我也會偶爾給他發發小紅包,讓他緩緩。
但我知道,這樣不是一個合格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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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說分手。說混得不好,不想再耽誤。
隔著電話,他在那頭哭,我在這頭也淚如雨下。
細數過往種種,少年時一起放風箏打球,相戀時一起做飯旅游......,我舍不得,怎么就能讓時間空間疏離了感情。
“不要說傻話,我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實在混不好,就回來吧。兩個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或者,我辭職了來找你。”
沉默......
他的啜泣沒有停止,只輕輕地說“太難了”。
那天晚上,我們的臉靠著炙熱的手機,似乎心也連在了一起。說了好多好多的話,直到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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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會和以前一樣,在黃昏時分給他電話。
我們都不會提那兩個字,大家都默契地選擇遺忘。
終于又是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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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到熱氣騰騰的濤哥,“下午我們一起打球,你怎么沒來?”
他回來了?我不知道!那一瞬,有些懵,莫名的心慌。強裝鎮靜,給他電話。
他懶懶的說,剛回來就被喊去打球,感冒了。
“晚點,我來找你,順便給你帶點藥。”
“不用了,家里都有,你剛下班,也好好休息。”
“還是見一面吧。”
“改天吧。”
......
“改天,改到哪一天呢?”
他沉默,輕咳了幾聲,“我確實感冒了。”
掛掉電話,我為自己莫名的擔憂心慌感到羞恥。在他面前,我像是個無理取鬧不懂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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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是生他的氣,又像是生自己的氣。不再電話聯系他。
心里不安在揣測,這場感冒到底要持續多久。
周末,回父母家。
父母在廚房張羅,晚上家里又有朋友要來。
老媽悄悄問我,“你軍叔叔說碰到小砷父母,聽到他們講要在上海給小砷買房了。”
“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回家說說,為什么要在上海買房啊,上海房價那么高,我們家要出多少啊?”
......
后面,媽媽的喋喋不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是這樣嗎?
晚間,吃飯的時候,軍叔叔調侃,是不是快要結婚了。
我笑笑,“我自己都不知道,軍叔叔就先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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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兩天,還是沒有消息。
這天黃昏,還是主動打了電話。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們出來聚聚吧。”
仍然很虛弱:“還在發燒。”
“我到你家去,還是你趕快下樓?”不知道哪來的執拗,我和這圖騰突然較起勁來。是的,我的朋友把他叫做圖騰。我們之間這兩年的異地,他像是個圖騰,讓我堅信迷信。但今天,我就是不信他感冒到這么嚴重。
他很快地接話,略略地責備“我是真的不舒服,你別上來,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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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面了,他還是那樣挺拔帥氣。我喜歡他干凈陽光,意氣風發的樣子。
可是,這兩年,他在我面前越來越低迷。而在他面前的我,也越發小心翼翼。我似乎也被他拖進了抑郁的漩渦。
現在,他人站在我面前,一言不發,皺著眉頭。
“這是你最想要的吉他,本來是準備寄到上海的,你回來了,就當面給你吧。生日快樂。”
他雙手插兜,沒有接。
“還有退燒貼。”
他頓了頓,終于接過了退燒貼和吉他。
“我們走走?”
這條路,他送我回家,我送他回家。4年間,肩并著肩,手牽著手,不知道走過多少回。
身邊人來人往,這熱鬧喧囂卻不是我的。
還好夜色遮住了臉色。
好想哭,眼底是酸澀的。
我在前面,他跟在后面。
走了很久很久,一路無語。
或許,是該體面地告個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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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那片小樹林,“就到這里吧。再見。”
“是要分手嗎?”他低低地說。
“你要這么理解,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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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走了。雖然心里好舍不得。
眼底地酸澀,終于奔涌而出。
這條路,走過無數遍,沒有哪次這么辛苦。
悶頭往前繼續走了十分鐘。就這樣結束了??
想回頭看看,卻不敢、不忍。
怕一回頭,若身后真的空空如也。這么多年的感情就真的隨風飄散了。
......
還是回過頭。
他在很遠的地方,路燈照得他還像以前一樣。那個白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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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慢慢走到他面前,他沒有動。這幾步好痛,胸腔有如刀錐。
控制住嗓子,沉沉問道“為什么還不回家?”
“走走。”
“不問問我為什么?”
“不再耽誤你。”
......
“你要在上海買房了?”
他的眼睛,在路燈下閃爍。
“有同學說,看到你和一個女生在恒隆商場逛街吃飯?”
他低著頭。
長時間沉默。這時間似乎并不難熬了。畢竟,我還是說出來了。
他終于回應,“是父母打算在上海買房。”“那個女生只是同事。”
“是嗎?”我不是真的愚蠢,只是舍不得。“我還是走吧。”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真的沒有。”“你不要想多了。”“從你離開,我的手一直握著這刀刃。我的心也很疼!”
緊張慌張,抖著說:“讓我看看。”是4年前,我送給他的瑞士軍刀。
他的手那樣冰冷。
我使勁地掰著他的手,想看看他有沒有受傷。
他死死攥著拳頭。
我力氣很大,終于掰開了。借著路燈仔細看,沒有血,沒有紅印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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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不記得自己后來是怎么離開的。
已經完全忘記了。
只知道,好痛。
好痛,真的好痛。
那把刀似乎插進了我心里。
全身都痛,呼吸也痛,連風吹在臉上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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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問,“要準備錢一起買房嗎?”
“分手了。”
“啥時候分手的。”
“早都分了,別再提了。”
“瞎胡鬧,昨天你爸和他爸在飯局上碰到,還一起喝酒。他媽說要在上海買房,錢不夠,我都不知道怎么答。你為啥不早點和家里說。”
......
媽媽的嘮叨,太上頭了。
“我錯了,我錯了,行了吧,回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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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知道,我是什么時候被下線的。
逃也似地離開,回到單位租住的地方。
夜深人靜,全無睡意,胸口發痛,大腦空鈍。
外面開始下起大雨。窩在沙發里,實在不想起來,任憑風吹著窗簾卷來卷去。
窗簾越發厚重,帶著雨水在地上勾連出片片水印。
就這樣,一天一夜。
直到真的想上廁所。
我終究還是活成了別人眼中的笑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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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個怪物。
上班的時候,恍惚走神。
下班的時候,迷糊惝恍。
很久很久,沒有說話。
久到,去超市,有人問路,我都結巴。
久到,我忘關煤氣灶,家里著了一場小火。一看時間,已經過去了30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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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試著,讓自己好受一些。
可是,身體里那把刀似乎帶著好多倒刺,經常就把我錨住不能動彈。
走到江邊,想到年少時放過的風箏。這次真的斷了線,徹底回不來了。眼底一熱,止不住淚流。
吃著熱熱的米線,就想到他也曾圍著圍裙摟著我切蒜。曾經的兩個人再也不會站在一起憧憬未來。眼底一熱,止不住淚流。
聽著名叫后來的歌,就想到他笨拙卻認真的唱歌吹牛逼。是的,再也沒有后來了。眼底一熱,止不住淚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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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再和他聯系。那天晚上,就已經刪除了他的微信和微博。
再痛也要忍著。
......
......
可是忍不住。還是有執念。
我注冊了一個新的微博號,發了好多旅行中的風景,還關注了那個叫流清的人。
他還是在老砷下面留言,偶爾也會發發牢騷。
我弱弱地給他私信。當朋友一樣,隨便聊聊。
他果然是個交淺言深的家伙。半年不到,我們就無話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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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小女生。她說男朋友不想公布戀情,流清是她的小號,專門用來關注男朋友的。
我們加了微信,真的成了朋友。
她在事業單位工作,父母是退居二線的官員。有個大家族,她是最受寵的那個。談了2年多的男朋友雖然是外地人,但高大帥氣,溫柔體貼,正準備買房結婚。
她把我當大哥,小女生也會傾訴工作上的小困惑,感情上的小問題。我幫她分析,每每都能把她逗樂。安慰人,我是拿手的。
她說要請我吃飯。
我說,如果出差到上海,一定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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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了,我終于搞清楚了所有來龍去脈。流清是個單純的孩子。
原有的出離憤怒,到悲痛自憐,再到現在。
......
我終究還是沒能忍心戳破她的幸福。
借著工作的由頭,逐漸疏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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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她拼命地給我微信打語音。
不敢接,只回復,在開會。
“老潘,接電話。”
“在開會,不能接電話,你說吧,我給你回信息。”
......
“我這會在江邊。”
“剛從老砷那里出來,一個女生攔住了我。”
“外婆彌留的時候,他還來了,握著外婆的手說,要對我好一輩子。”
“我不想讓爸媽擔心。”
......
她在網路那頭,語無倫次地哭著說著。
我在網路這頭,慌張忐忑地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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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清比我勇敢。
她直接說了分手。
家人是她最大的底氣。隨后,相親,嫁人,絕不拖沓。
她說,決絕一點好,只有早點斷舍離,才能早點愈合、重新生長。
她的愛人,是父母看著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我問她幸福嗎?
她笑笑說,以我這樣的家世和性格,怎么都能過得還不錯。這次,是知根知底的人。
看著她幸福,我一點也不妒忌。
她的痛,我知道。
她的割舍,我知道。
她的愈合,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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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妒忌她,也不記恨她。
這半年來,我知道,我并沒有比她愛得更深,可是為什么,分開的時候,我比她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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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向前走了。
只有我,還被留在原地。
那把刀,忘了拔出。
我的痛,深刻隱秘持久。
唯有痛,才能讓我清醒在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