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出生，命運就幫我做了選擇。

就像此刻。

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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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倦不堪，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在暗黑小巷。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路邊鄰居家種的爬藤月季，看著聞著，似乎覺得黑暗中還有一點色彩。門口還豎著一塊大板子當圍欄，把用過的洗衣液瓶子剪成同樣規格整齊排列，里面種著各種小花小草。

地上偶爾會有別人家潑出來的水，垃圾滲出來的湯，還有三兩只小貓在廊燈下回望。

聽旁邊房子里傳出來鍋里熱油刺啦的聲音，搓麻將的聲音、夫妻吵架的聲音、小孩哭鬧的聲音......

大家的生活都是這樣吧。

在轉角處的推車，找阿婆買了一份餛飩。蹲坐在塑料板凳上，紫菜、香菜、蔥和蝦米飄在淡淡的油腥上，好像這一天的疲倦在熱湯水觸到嘴巴的時候就釋然了。味蕾被酸醋刺激著，感覺身體才回過神。

這是我的生活吧。

回到出租屋，已經晚上10點半。

朋友離開武漢后，我又重新找了這個單間，房間是過道改成的。1.2米寬，是床寬也是房間寬。雖然很小，但我盡量把它布置得溫馨一點。單人床、小天窗、小灶臺，是它的全部。我很珍惜。畢竟，這里面裝的，是我在這個城市的全部。關上門，就是整個世界。

走下樓梯，摸索著開了門。

家里燈亮著？！

門口有個大袋子。母親半倚著坐在床上，滿臉不悅。

“這么晚才回來，還滿身油煙味。葉子，你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埋怨。

“你這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盒泡面。我吃了。”賭氣。

“家里亂糟糟的，什么東西都往家里放，這紙殼子多臟，怎么能放衣服？”嫌棄。

......

喋喋不休，喋喋不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深吸一口氣，穩住聲音。

“媽，你怎么來了？來前，說一聲，我去接你啊。”

“我不來，怎么知道你現在都住單間了。有錢租房，怎么不往家打錢？”

“上個月的2000，已經給您了啊。”

“每個月只給2000，哪里夠，還不是為了你以后結婚存的。再說現在吃住行，哪樣不花錢？”

“我想過了，還是搬過來和你一起住。幫你存點錢。”

我們擠在1.2米寬的單人床上。

母親太辛苦，先睡了。

她呼吸的氣流伴著泡面的味道，打在我臉上，周而復始，不會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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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外派出差，辦公室幾位都不愿意。

搞技術很單純，可是和客戶溝通很麻煩。

甲方爸爸只談結果，還喜歡談玄而又玄的感覺和概念。

當時學的計算機，沒有想到出路是碼農。

我沒有爸爸，很難和爸爸溝通。

此刻，我卻第一時間申請了出差。同事們都一副慶幸逃脫的感覺。

他們不知道。出差卻是我現下知道的唯一的出路。

想到每天晚上回去還要安慰絮絮叨叨柔弱不能自理的母親。

能暫時避一刻就避一刻吧。

我只想先喘息緩緩，再去奔赴我應該有的命運。

我是她的女兒，確實應該擔負起她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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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常常混沌不堪。

于是命運就幫我做了選擇。

隨波逐流，我不知道命運會帶我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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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整個大學都是平衡在家庭和學業間。除了學習和家教，其他時間幾乎淹沒在母親的抱怨中。她喋喋不休述說著父親疑似的出軌，暴力的言行，同事出格的欺負。那個時候的我，心疼著母親，卻無能為力，只能好好學習，不停地家教賺錢，安慰她。勸她離婚，她哭著說，為了我，這個家不能散了。

我的心中充滿著對父親的憤恨、對母親的同情、對生活的無奈。可當父親因肝癌晚期突然去世的時候，非常難以接受。好像滿腔的情緒突然失去了腔，空蕩蕩回響卻沒有聲音。

在恍恍惚惚中，求學畢業。稀里糊涂留在了武漢，做著一份莫名其妙的工作。

和身邊的小伙伴比起來，我的編碼能力還可以，但對自己的人生完全沒有規劃，面容不夠鮮活，腦子不夠清楚，情感不夠充沛，人情世故令人捉急。（這是多年以后自己回看到的，彼時當下卻不能完全察覺。）我仍然笨拙而平淡地生活著。

我喜歡按部就班。工作上，母親說要聽領導的話。我也一直這樣做。

工資沒漲，卻越來越累。

同事之間，為了升職勾心斗角，我搞不贏。于是只專注做自己的事。于是又越來越忙，越來越累。

不喜歡變化和復雜。

公司倒閉，經理沒有提早告訴大家一聲，或許是沒有告訴我。我是最后一批知道的，后知后覺得可以。顆粒度沒有對齊。

同事小齊離開公司前，請大家一起聚餐。

喝酒后都敞開了。大家罵我傻缺，說沒見經理對我有多好，卻什么活都做，還老愛加班。害的他們不得不卷起來。

是的，他們都有交集。或者家里幫忙，或者朋友幫忙，最后都有了合適的去處。

我卻像應屆畢業生一樣，重新跑起了招聘會。

我和大家的交情沒我以為的那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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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每當陷入絕境的時候，我就想起了學習。

學習是我唯一擅長的。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命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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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晚，轉角處的餛飩攤攤還亮著暈黃的燈光。阿婆滿是青筋的手卻很溫暖。

我喜歡在阿婆這里，這里有溫暖的氣息。

“阿婆，過段時間，我就要搬走了。”

“去哪里啊？”

“我回去讀書，考上了研究生。”

“祝賀姑娘，今天的餛飩，阿婆請客。”阿婆很豪爽。

“不用啦，我還要給我媽帶一碗呢。”

蹲坐在塑料板凳上，紫菜、香菜、蔥和蝦米飄在淡淡的油腥上，醋倒多了。味蕾被酸醋一激，眼睛也瞇起來。前方巷子里的燈似乎亮了一些。

“媽，快來吃飯，我給你帶了餛飩。”

“死妮子，又帶這個。”嫌棄。

“媽，我考上了研究生，9月份入學。”

“還真考上了？”疑惑和肯定吧。

“你老是什么事都沒有規劃，你去讀書，學費生活費怎么辦？”擔心吧。

“那這房子是不是要退了，我住哪里呢？”委屈。

“家里房子已經賣了，本來你這房子就小，我就不喜歡。”埋怨。

“你是不是像你爸爸一樣，也不想管我了？？？”憤怒，哭聲。

......

上班辛苦，可比在出租屋里好。

我覺得自己好像是理屈，不敢吭聲。

許是聲音太大了，隔壁捶了捶墻。

母親罵罵咧咧哭哭啼啼，聲音越來越小。

不管怎么樣，還是要睡的。

于是2個負氣的人還是躺在這1.2米寬的床上和房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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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從未像此刻一樣清醒，

只想解脫。

命運，是可以看到的景象，我只想從中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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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才這樣做的。

想過跳樓。附近有幾座高樓，都去看過。太高了，覺得冷。太低了，怕摔不死。

想過跳江。怕順水而下，一直沒人發現。

想過吃藥，怕中途被人發現，死不了。

想過開煤氣，還要花錢租房，怕連累房東。

......

一個人怕的太多，就死不了了。

是的，但最終，我還是看清楚了自己命運的前景，無法擺脫的命運。

我有了赴死的決心，只是想痛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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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暫時回了老家。我上了研究生，住了宿舍。用積蓄交上了學費，又開始打工賺生活費。

這2個月，我輕松了很多。

雖然還是忙碌，但生活有了縫隙。

校園里的風都是甜的。我喜歡武漢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因為這里有好多梧桐樹和桂花樹。

秋天到來的時候，梧桐樹高高大大，寬寬的落葉也掉下來，平添了幾分詩意。

風里的桂花味，香香甜甜的，醉人。

我讀的是經濟。師兄說，計算機+經濟，這是無敵的組合。

課下，他常常約我一起去食堂，搶著刷飯卡。

我，也會有人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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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很暖，晚課以后，送我回寢室，幫我提開水瓶。

看我的手凍了，會給我帶上線織的手套。

手機壞了，也幫我換了新的。

我的心惴惴不安。我應該拿什么才能回報他呢？

于是，向飛蛾撲火一樣，我奔向了那樣明亮溫暖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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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的時候，母親說，她有一個決定。

我知道，她一向思慮很多，但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改變。

她還是決定跟著我到武漢，先和我一起住在宿舍，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她不要和她哥哥我舅舅住一起了。

當她說出來的時候。我還是窒了一下。

腦海里第一次冒出反對的想法。但沒有用。我知道的。

因為，第二天，她就已經出現在我的寢室了。

有些慌張，無從準備。就像生命中過去的很多的時刻。

只是，，，這次的我，思緒像漫天的梧桐絮一樣，發毛飄散焦慮。

室友沒有多說什么。熱情地歡迎著我媽。

但，一周以后......

師兄，似乎也察覺了什么，沒有再主動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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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你們同學說，你談戀愛了？”

“那男生家里有錢沒有啊？”

“什么時候帶過來給媽媽看看，可別被人騙了。”

......

我還有什么可被人騙的？

師兄已經和大三的學妹走在一起了。

“我已經失戀了。失戀了。”我重復著，好像這是一個結論。

“我就說吧，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和你說，要慎重要慎重，你倒好，媽媽一走，你就談戀愛，看吧，被男人騙了吧。......”

還是1.2米的床。這次是上鋪。

我和母親還是擠在一起，擠在一個被窩里。

晚間，她的呼吸打在我的臉頰。輕輕的鼾聲。周而復始。

微微側過身對著墻，第一滴淚水從右眼角無聲滑落，第二滴從左眼流到右眼再無聲滑落。

不敢動，怕驚動了身邊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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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課，就是兼職。

快放假了。校園里越來越冷清。

初雪的時候，很冷。風很大。

趟著地上厚厚的梧桐葉，悉悉碎碎的。

風吹的時候，想哭。

看見落雪的時候，想哭。

腳踩在梧桐葉上，葉子碎的時候，想哭。

帶著厚厚的口罩、帽子和眼鏡，沒人知道我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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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看到了以后周而復始的人生，有些害怕和厭倦。

這樣的命運有什么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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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一出生，命運就幫我做了選擇。

無法掙脫的我，決定跳脫。

我要決定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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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高樓躍下的時候，沒有痛。

身體突然一抽，驚醒了。

我是幸免遇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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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小葉。

那個夏天，父親沒有去世。

那個冬天，母親沒有跟隨我住在1.2米的單人床上。

但，我和她一樣。

我們同樣面對難以呼吸的窒息，面對周而復始的命運。

命運中的這2個偏差，讓我目前還是選擇在漫長的生命里繼續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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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小葉的新聞。我知道她的感受。我和她似乎就像世界里不同角落的同一片落葉。

新聞下面，很多人不理解，各種各樣的留言和評論。

其實，風一過，很快就會平靜下來。沒人真正關心他人在深刻經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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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聽見小葉對我說，差一點就差很多，你畢竟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