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里的天氣多變得不行,前腳楊綺云才在病房里說過今天可能是晴天,要帶大家出去打獵,后腳烏云就攏了過來。
隨著轟隆一聲驚雷震碎了深云,豆大的雨滴降下,一顆顆砸在了寬大的闊葉林上,如鼓聲,又碎又細。
一望無際的雨林,其中青翠欲滴轉眼就被天空的灰色籠罩。
劈里啪啦的雨聲中,有沉重的發動機轟鳴聲傳來。
隨著寬大的單輪碾過,泥土紛飛,嫩草折腰,一輛改裝摩托在雨林里飛馳而過。
它靈活地穿越著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地形,如履平地般的在雨林里穿行。
帶著頭盔的女子頭發露了出來,她一身迷彩,身材頎長,穩穩坐在摩托車坐上。
碰見小山就猛擰油門,沉重摩托下厚重的輪胎飛轉,帶著機身爬坡而上。
遇見深坑就一個飛躍,轉眼穩穩落地之后,發動機發出猛獸般的低吼,摩托車又接著沖了出去。
滿月擰油門擰的很用力,好像要把腦袋里的不安甩出去。
耳邊機器的轟鳴和頭頂的陣陣悶雷,以及敲打在頭盔上的雨點,好像讓她的心更亂了。
“是否存在其他玩家。”
“……系統錯誤。”
不是確切的“不可查詢”,而是直接觸發了系統bug!
當她得到這個答案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她那一瞬間只覺得病房里的所有人都開始不對勁了起來。
倉皇中,她白著臉離開了醫院,推開了安衿言的關切,無線電叫來了小魏,把他的摩托騎走,帶著地圖就直奔她來到這個游戲時的第一個地點——那個隧道。
不是說她覺得這個游戲只能有她一個玩家,而是這個世界她誰都不認識,她什么都不記得。
如果這里有玩家,他會是敵人嗎?是同伴嗎?
所有的玩家都和她一樣擁有死去之后立刻復活的能力嗎?他們死后會成為某個她殺死的喪尸嗎?還是曾經在別的世界里,她本人也是誰槍下的亡魂?
她為什么會醒在這個世界呢?
她到底是誰!
摩托車停下,滿月環顧四周,這里哪里還有什么隧道和水庫,只有在密集的樹林中蜿蜒遠去河流。
看看地圖,這里明明就還在士兵們巡邏的領地里,為什么他們從這個隧道里出去,竟然都落在了池塘里才被發現。
這個游戲有這么大的bug真的合理嗎?
她摘下了頭盔,將摩托車停好,拿起地圖開始回憶之前和安矜言坐著小舟蜿蜒而下的水路,再次確定這里確實就是之前水庫的位置,但這里卻只有一片片拔地而起的高林,絲毫不見任何人工建筑。
這不是游戲bug,這是被系統修改過了。
滿月在心里下了定義,這是人為的。
有人在利用她做什么事。目的好壞她并不知道,
河流潺潺,雨點打擊著水面,敲響了綠葉,叮叮咚咚的聲音環繞四周,與這被自然之聲充斥著的綠色之地相比,她腦海里的機械聲,一聲比一聲尖銳。
她往前跑去,卻一頭撞上了一面空氣墻。
撞得她頭眼昏花,她強忍著疼痛絕望地伸手敲打著空氣——她被系統框定在了這件庇護所周圍。
“系統,查詢玩家名單。”
“叮”
“系統錯誤。”
“安矜言是玩家嗎?”
“叮,系統錯誤。”
“楊綺云是玩家嗎?”
“叮,系統錯誤。”
“沈臨意是玩家嗎?”
“唐源是玩家嗎?”
“花姐是玩家嗎?”
“叮”
“叮”
“叮”
……
什么都沒有回復。
她是誰,她在干什么,她都得不到答案。
滿月腿一軟,坐到了地上。腳下綠草嫩滑,她緊緊抓了一把濕漉漉的泥土。
她到底怎么樣才能想起來一切?
就算按照系統安排的任務,想起來的一切也是安滿月這個游戲人物的,跟她又有什么關系呢?
死也死不掉,不做任務也不行,逃也逃不出去。
手指用力,泥土從她指尖滑落,她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任由雨水打在臉上。
“安隊長?”
突然,有人在身后叫她。
她的雙眼被雨水淋的張不開眼睛,但迷蒙之中能看到后面站著一個士兵。
她好像見過這個人,是巡邏四隊的。
她站了起來,拍了拍腿上的泥對他笑了笑,“我出來走走,沒什么,對不起沒有想要打擾你們工作的意思。”
“沒有沒有,您太客氣了。”士兵急忙搖頭。
“你經常巡邏這一片嗎?”
“是的。”
“稍微打聽個事情,14號那天,這條河周圍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14號啊……”
“我14號那天坐船從高橙市一路過來,從這里漂了下去,一直落到了基地東北方向的池塘里,你們沒發現嗎?”
“啊……”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對不起,我沒發現。所以回去挨罰了。”
“其實那天挨罰了的兄弟很多,那天基地一共從周圍發現了十幾個人,他們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好像突然出現的一樣,這事情可邪門了,我們隊長都被營長批評了。”
他年輕的臉上寫滿了疑惑和委屈,“那些人很奇怪,好像記憶都不健全。每個人來的方向都不一樣,連自己從哪里來的都說不清楚,但幸好都不是間諜。”
他展顏笑了,正準備再說點什么,對講機卻突然響了,“小張,坐標35有動靜,你去看看。”
“好的,隊長。”他低頭回復上司的消息,抬頭對滿月說:“三隊,我去工作了,你盡量別離開這里太遠,再往外就不知道有什么東西了。”
“謝謝。”滿月點頭,微笑目送走了他,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滿月毫不猶豫掏出槍,對著他扣下了扳機。
槍響清醒了樹林間的飛羽,年輕的士兵轉過頭震驚地盯著她,之后雙腿跪地,倒在了雨地里。
望著雨水里被敲碎的血液,滿月正想上前查詢他是不是真的死了,結果下一秒又看見了他的笑臉:“三隊,我去工作了,你盡量別離開這里太遠,再往外就不知道有什么東西了。”
滿月低頭看見手里的槍又回到了槍袋里,她抬起頭,說:“……嗯,知道了。謝謝你。”
士兵轉身,繃緊了肩膀跟對講機里說:“隊長,我遇見了三隊長。哇她騎摩托的樣子好帥……”
感覺淋了一點雨,她的腦袋清醒了一點。
首先能非常明確的是,她不能隨便殺害npc,或者做出任何違背故事發展的行為。
其次,不管有沒有玩家,她都只能用自己的能力去分辨。
再者就是系統修改的內容并沒有把npc們的行動模式和記憶也一起修改,說明這是系統留給玩家——滿月本人自己去探索的內容。
說不定這會和她想要知道的內容有關。
然后還有一個是她需要自己尋找的——就是到底有多少玩家,他們分別都是誰。
不過,不管他們之間是競爭、敵對、合作哪一種關系,她都一定會是那個勝利者。
至于這是個乙女游戲還是生存游戲也都不重要了,因為她不會再失去任何一條命,也不會再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的愛。
滿月扯嘴笑了一下,戴上頭盔,抬起長腿跨上了車,長靴踩穩油門一擰。
寬大的車輪滋滋滋的轉了起來,濺起了一片泥土。
發動機嗡的一聲嘶吼,滿月消失在了密林里。
等她回到基地大門口的時候,天已經放晴了,月光灑在大地上,像鋪了一層銀粉。
基地門口比較冷清,兩個守門的士兵正在搶一串肉,看見她回來了都收斂了神色,擺出一副恪盡職守的樣子。
看來燒烤趴已經開始了。滿月對他們笑了笑,并沒打算告發他們,末日生活這么艱難,偶爾放松一下就放松一下吧。
鐵門打開,她剛踏進門里,就遇見了正準備出門的熊大一伙人。他們看上去是剛剛吃完,要去換班幫忙巡邏了。
滿月一想到他那說話帶著無敵口音的音色,她就覺得心情好多了,笑著朝他點了點頭,但因為帶著頭盔,等她騎車騎出去好遠熊大才后知后覺得認出來她是誰。
滿月從后視鏡里看到了給她揮手的熊大——突然,她想起了那天她第一次遇見熊大熊二兩兄弟的時候。
她不自覺的捏了剎車,回頭盯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腦袋里乍現出了一個好笑但又嚴肅問題——
這里的人都看過熊出沒嗎?
……
滿月一路踏著月色,把車給小魏停回了他們宿舍樓下。
四周寂靜一片,平常這個點還偶爾有路人,此時好像哪里都見不著人。滿月默默在路上走,慢慢走到四營后門,還沒靠近,遠遠的就能聞見烤肉味兒。
滿月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她才想起來,自己中午跑出去到現在還沒吃飯。
一個轉角過去,眼睛還沒有看清,身體卻先感受到了溫暖。
滿月感覺自己誤入了盛況人間。
嘈雜喧鬧,火光金邊,笑聲不斷。
訓練用的空地此時擺滿了桌子,每個桌子都擺著炭火烤爐。遠處穿著廚師衣服的人一車一車的把生肉推過來,轉眼就被搶光了。
有幾個還掛著繃帶胳膊的士兵伸著獨臂搶著一串肉,后面跟著她正嗷嗷叫的狼。
他們互相拉扯,笑罵著,大口吃肉,烤肉的炭火熱騰騰的鋪滿了每一張笑臉,火光暖橘色調好像落入人間的星光點點。
黃澄澄的酒在碰杯中傾灑,啤酒末染白了一張張長大的嘴。
盛光追著剛剛給它肉吃的人,一個轉頭,它好像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停下腳步看了過去。
它的主人站在轉角的陰影里,笑著看著這邊。
它吐出舌頭,跑著跳著飛奔過去繞著她的腿蹭來蹭去,仰著脖子請她摸摸自己的頭。
滿月回過神來,彎腰把他抱了起來。
“三隊長?”路過的士兵們停了下來,“這是您的狗?”
“對,但它其實是匹狼。”滿月摸著盛光的頭說,小狼寬大的爪子搭在她的肩膀,激動的舔她。
“哇。”一聽到這是一匹狼周圍便圍上來了一圈人。
“我就說狗爪子怎么會這么大。”
“而且它見我們都不搖尾巴你注意到了沒?”
“太酷了,不愧是安隊。”
“太厲害了我的天哪。”
“——好了,別圍著她了,你們去吃你們的吧。”
突然有人打斷了圍觀,眾人回頭,病患們集體臉色不好了起來,有腿傷的單腳跳走,坐輪椅的也被斷了只手的推走了。
“記得別碰酒,肉也少吃點!”
很快周圍就一個人也不剩了。
“他們怎么這么怕你?”滿月把盛光放到了地上,揮手讓他自己去蹭吃的。
小狼沒聽她的,還是吐著舌頭在她腳邊哼哼唧唧打轉。
“我可是他們的主治醫生,不聽話有他們好看的。”安衿言笑了。
他走到她旁邊來,蹲下摸小狼的頭,裝作隨意地抬眼問:“心情好一點啦?”
滿月低頭看著他。
他眼眸被四周的火光映得奇亮無比,面容輪廓硬朗,面頰上的暗影隨著炭火搖曳不定,柔軟的唇卷起朝她漫不經心的笑。
妖孽——滿月在心里評價。
“稍微,出去逛了逛。”她笑道,“沒什么事,別擔心。”
“下次讓我知道你去哪里了好不好,你中午那樣一言不發的離開,我快要擔心死了。”安衿言有點埋怨般的垂下頭,一臉委屈。
他手掌細細摸著小狼的頭,“這只狼也是,你不在的時候都是我在照顧,喂它,溜它,結果你一回來它還是只認你。太奇怪了。”
小狼呼嚕甩了甩頭,掙脫開他的手掌,又找她要抱抱。
滿月沒管,而是盯著安衿言。
她面容一皺困惑地說:“我看著地圖,想去一趟當初我們認識的隧道那,但是我卻找不到了。”
“找不到隧道?”安衿言愣了一下,“怎么會?”
“嗯,就是找不到了。哎。”她長長嘆了一口氣,“我可能是迷路了吧,我這么笨……”她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快速地低下頭,一副傷心的樣子,“你、你不會不喜歡我了吧?”
安衿言一聽就急了,“怎么會!我、我……我一直……”他突然捂住了嘴:“……我告白過嗎?”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