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的玉盤懸于九天之上,卻被紅日之光所浸,天空東西兩邊各掛一輪,中間像被撕裂了一般呈現兩種色彩。
血紅的朝陽攪動了天地,盛大登場。風卷殘云,穹頂變動不息,天地間一片凄厲之色。
有沉悶的發動機聲穿林而過,寬大的輪胎碾碎了樹枝,驚擾了無數靜靜棲息與此地的梟獸,扎著馬尾的女騎士在前面拼命趕路,身后跟了一只飛奔的四腳猛獸。
耳邊風聲陣陣,發動機嗡嗡作響,混著高大生靈的奔跑聲。她心跳咚咚的響著,幾乎要把耳膜上所有聲音都要遮掩過去。
實驗室上空的熊熊烈火,甚至比遠處的赤色巨輪都要紅。
原只是剛剛入夏的清涼早晨,滿月卻因為緊張一身一身的出汗。
小言!等我!
身邊有喪尸撲了上來,滿月沒有時間與他們糾纏,手臂用力一轉彎,自己俯身躲開了它,盛光撲過來一口咬碎了它的腦袋,之后舔著正在滴血的利齒抬腿疾奔,又跟了上來。
基地遭到敵襲,前三隊長沈臨意倒戈,與榆州的外敵私下勾結,將基地的巡邏班底,人員分配,防御武器全泄露了出去。
過去那個會為了救孩子而身受重傷的隊長,沒人知道他在這出院后的一年后勤工作里,到底是什么讓他發生了這么大的變化。
也許是傷痕讓他失去了自豪的外貌,也許是疾病讓他成為了一個平凡的人,也許是他人的眼神戳斷了他筆直的脊梁。
榆州的那些亡命徒經過整整一年半的調度,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幾架軍用無人機,趁著夜深人靜空投了炸彈。即使被巡邏人員第一時間發現,將它狙擊了下來,導彈卻恰巧掉進了倉庫,點燃了燃油管。
等楊綺云收到消息進行戰略布置的時候,基地東北角的爆炸聲已經把所有人都嚇醒了。
那一夜兵荒馬亂,血流成河。
楊綺云派滿月帶著三隊和大部分還有移動能力的醫生、科研人員,以及能正常行走的六營人先走,自己帶著一隊回去救那些在爆炸中受傷的人。
他承認自己過去是不會管那些普通人的死活的,但好像和滿月相處的這兩年里,他發覺自己有了一點變化,變得感性,善于表達,這讓他最近多次暴露在危險中,但他喜歡這樣的變化。
公寓在爆炸下倒塌,耳邊的槍聲不斷,楊綺云渾身受傷,血流如注,但依舊在和其他人合力將廢墟里的人往外抬。
遠處高塔上的機關槍子彈已經打光了,爬下來準備撤離的士兵被已經涌進來的喪尸撲到,眼看整座基地已經被喪尸攻占,楊綺云不得不為了剩下的人考慮,放棄了來不及救援的,帶領大家撤退。
滿月帶領著一部分人出發了一個小時之后才將人數清點完畢,她后知后覺的拉住旁邊的小紫,問:“羅研究員呢?”
小紫翻遍了名冊,顫顫巍巍地回答:“他不在。”
滿月揪住另外一個研究員的領子,眼里帶著血絲,問:“羅言井呢?你的組員呢?”
那個禿頭的科學家眼鏡都歪了,發著抖回答:“他、他說他的u盤沒拿,那是他所有的研究成果……”
后面的話滿月沒聽了,她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只記得自己扔下那人的領子跑出去,發瘋了一樣喊小魏,然后搶走他的摩托車鑰匙,帶著盛光往回趕。
身后的人紛紛驚慌地喊她——
“隊長!”
“安隊!”
“師傅!”
“滿月!”
沒人見過滿月情緒失控的樣子,仿佛失去了所有理智。
但隊伍不能因為隊長不在而停下,小紫咬咬牙,帶領大家繼續往前走。
楊綺云被抬上了車,他被倒塌的房屋砸中,有點失血過多了,視線都在漸漸模糊,當他聽說安隊長又趕回來的時候吃了一驚。
車的后座門被拉開的時候,他一瞬間以為自己看錯了。
“滿月?你怎么回來了?前面部隊出事了嗎?”
下一瞬間,他看到了一雙近乎發狂的眼睛。
“小言在哪?”她眼神里情緒激動,想從他這里得到答案。
“小鬼頭沒跟著你們嗎?”楊綺云愣了。
沒有得到答案,滿月跳下車,騎著摩托車繞著部隊轉了三圈,幾輛卡車上到處是血腥味和痛苦的哀嚎,她不知道叫羅言井叫了多少聲,才終于確定他也不在這里。
小言在基地很有名,如果他在,大家會認出他的。
她不受控制的手心開始出汗,明明心跳簡直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卻感覺手腳冰涼一陣陣的發冷。
她心一橫,問一隊隊長要了一點裝備放進背包,跨上車繼續往回趕。
楊綺云捂著傷口從車窗里探出頭,驚慌地喊她:“滿月!回來!”
發動機的轟鳴碾碎了他的呼喊,他看著滿月的身影消失在了樹林間,感覺傷口又裂開了,他被手下按回座椅上,不顧他的掙扎開始給他重新包扎。
他想下車,去把滿月追回來,但他一點也動不了,耳鳴漸漸侵占了他的意識。
干裂的嘴唇翕張,他抓緊手下的衣擺,扭曲的聲音從嗓子里擠出來,給他們下令,“把她追回來……把滿月追回來……”
先鋒隊伍北上,以穩定的速度往高橙市出發,周圍偶爾出現的喪尸會被士兵們安靜的處理掉,安衿言坐在車上不安的左顧右盼,“你們隊長呢?”
開車的士兵聽到他的提問還沒開口回答,肩上的對講機就響了——“隊長離隊了,現在開始劉紫楊副隊長接替領導任務。”
安衿言大驚,“滿月離隊了?”
他一把搶過對方的對講機。
“哎?你!”對方正在開車無法和他爭執。
“滿月離隊了!她去哪了?”
對講機那邊的小紫沉默了一秒之后,咬牙給手下下令——“把安醫生打暈。”
“你們……”坐在副駕的手下聽令,反應極快,還沒等安衿言反應過來,抬起槍托結結實實的砸到了他的腦袋上。
小紫聲音晦澀在隊里的對講機里重復:“我們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基地幾乎變成了半個廢墟,到處都是殘垣斷壁,過去那個籃球場早就灰飛煙滅了,宿舍塌了一半,周圍堅不可摧的電網倒了一片,崗哨塔著著火轟隆倒下,基地后面的農田正燃燒著熊熊大火,喪尸們正從監獄里往外爬。
在末日里能讓所有人安穩生活的庇護所,此時已經徹底被毀掉了。
滿月帶著盛光沖進研究室的大樓,為了防止更多喪尸涌進來,她找了根棍子,將實驗樓的大門插上,為了盡可能的安全,她一路上樓非常安靜。
她一層一層往上找,所幸實驗樓幾乎都是透明玻璃,她很快就找到了一間柜子前圍著的喪尸。他們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沾滿鮮血的手抓著柜子,將白色的鐵皮染成上黑紅的指印。
窗外朝陽如血,火點燃了云朵,把天都燒紅了。
滿月沖過去,幾槍打死了它們。
她迫不及待的扣開柜門,將柜子里瑟瑟發抖的少年拽出來,她一手握槍,單膝跪地,單手將他摟在懷里,“姐姐找到你了!”
羅言井好像腿都嚇軟了,他臉上毫無血色,眼眶紅紅的,手里死死的抓著u盤繩子,滿月顧不得再多說,拉著他就往外跑,一路跑出來的時候好幾次他都差點摔倒。
樓下大門不知道怎么打開了,樓里的喪尸越來越多,他們跑到樓梯旁,旁邊的玻璃突然被打碎,扔進來了一個東西。
她驚慌之下捂著羅言井的耳朵向后倒去。
“嘭!”的一聲,震爆彈炸開,她那一瞬間感覺自己的腦袋都在震,耳邊尖銳的耳鳴嗡嗡作響,周圍所有東西都開始往外冒重影。
爆炸聲吸引著各樓層的喪尸開始往他們這邊聚集。
盛光不怕感染,但也已經盡了全力,從樓下涌入的喪尸怎么殺都殺不完。
滿月盯著窗外那個正在進行掃描的無人機,都已經能想象得到這個無人機后面的操縱者看到眼前的情況笑得有多開心。
她推開想要上前關心她的小言,拉過窗簾擋住自己,靠在了窗戶的大洞旁。
窗簾被風吹的獵獵作響,樓下紅色的火光將她的臉頰染紅。
她臉上占了血污,碎發隨著吹來的風飄蕩,空氣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和燃燒的灰塵味,她的瞳孔雖然有些無法集中精神,但神色非常堅定。
她屏住呼吸,抬起手,從縫隙里瞄準了那架無人機,一秒鐘之后,子彈從槍管里飛出,準確的打壞了無人機的機翼。
她冷眼看著它掉進了火堆,冷笑了一聲。
一槍開完,她腿一軟差點摔倒,羅言井走上來抱住了她的肩膀。
“姐姐,我們,都要死在這了是嗎?”
門外,盛光被咬了一口,它一邊撲上去撕咬一邊哀嚎了起來。它渾身是血,已經累得嘴巴開始發白了。
滿月笑了一聲,說:“我們不會都死在這里的。”
羅言井正準備問什么意思,卻見滿月一把抓起旁邊的一把椅子,兩腳踩下來了一根橫梁。
她快步走到盛光守著的門前,飛快的開了幾槍,“盛光回來!”
殺紅了眼睛的兇獸回頭咬碎了一只喪尸的頭,聽到呼喚后向她奔來。
滿月急匆匆將離門最近的幾只殺死,放盛光進來之后把門關上,將那根衡量插進門把手里。
門外的喪尸伸來雙手,轉眼就把玻璃門染紅。
她走回來開始從背包里一件件拿東西,“姐姐不會讓你死在這的,小言。
這扇門撐不了多久,我們得從這里跳下去。”
她把手里的細繩掛在旁邊的桌子腿上,又放倒了好幾個柜子,防止桌子被跟著一起拽下去。
她把繩子的一頭掛在盛光的背帶上,然后走到羅言井面前。
滿月這一套動作太迅速了,羅言井盯著她眼底的決然突然有點不好的預感,他抓住她的胳膊問:“姐姐,你想干嘛?”
她沒有回答,而是拽著他的領子吻了上去。
從破碎的窗戶外吹來了帶著灰燼的風,少年的琥珀色眼底映出漫天的火光。
面對這個吻,他卻絲毫感受不到心動,只有深深的不安與恐懼。
滿月后退一步推開他,低頭將最后一個彈夾換好,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然后她重新走上前,直視著少年的眼睛,說:“小言,活下去。”
聽到此話,羅言井瞬間心態崩掉,他瞳孔收縮,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姐姐,你……”
下一秒,他便被打昏了。
滿月將他搬到盛光身上,將他四肢全部綁好固定住防止他掉下來。然后把他手里的u盤拿出來掛在了盛光脖子上。
這匹狼成年之后個頭長的極大,簡直能媲美一只小馬駒,也幸好少年身材纖瘦,還在盛光的可承受范圍。
盛光累得直喘氣,腿都在抖。
滿月扶著墻,慢慢走到旁邊,抬手把一個柜子打碎,將里面的葡萄糖瓶子打開,倒在掌心里,開始一點一點給盛光補充體力。
看著灰狼低頭喝水的樣子,默默笑了,她用額頭蹭了蹭它臟兮兮的頭,說:“盛光,帶他出去。”
快要累趴了的狼背上馱著一個人,邊喝水邊啊嗚叫了一聲。
犬系動物喝水就是會喝一半撒一半,滿月懂這個道理,但平常打掃公寓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數落它。
現在這可是末世里不可再生的葡萄糖,還是撒了一地,“真浪費……”滿月看著它,突然眼睛紅了。
她把剩下的小半瓶喝掉,但依舊沒怎么緩解的了她漸漸模糊的視線。她將瓶子隨手扔在地上,任它碎掉。
“嘭!”玻璃門被推倒了,數不清的喪尸開始往房間里涌,滿月面色一變,“盛光!走!”
兩人一狼順著繩子從高處一躍而下,巨獸身上綁著繩子和降速器,落地落的很穩。
周圍火光沖天,滿月踉蹌落地之后切斷了盛光背帶上的繩子,拖著腿帶頭往外跑,“盛光!來這!”
所幸樓下火燒的高,喪尸倒是不多,他們沖出實驗大樓的圍墻,滿月找到了她停在這里的摩托車,“盛光,去追楊綺云!”
這匹狼已經和它的主人有過無數次同行的經歷,接到命令之后,想都沒想就跑了出去。
可當它跑出去了很久,直到四周被樹木環繞,卻一直沒等來它的主人跟上。
它累得口水發白,腦袋里回蕩著她的命令,和她本人,二者相沖,瘦弱的少年還在它背上昏迷著。它又急又累,只能臨時趴下喘氣。
遠處駛來了相似的發動機聲,它鼓起力氣搖著尾巴激動地站起來看,來的卻只是接應的一隊隊員。
盛光已經快要累的脫力了,嘴角的白色口水越來越多,喘氣聲音粗的嚇人。
車上的人認識它,停下車跑過來幫忙,“是羅研究員!”
“盛光,你的主人在哪?”隊員們把羅言井從它背上扶下來,也一同拿到了它脖子上的u盤。
當它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后,下意識就轉頭往回奔。
結果沒跑幾步就四肢癱倒,腦袋跌進了泥里。
它扭動全身的肌肉,嘗試著站起來,卻走不了幾步便又倒下了。
“快!把它先一起搬到車上去!”
這匹力氣耗盡了的灰狼摔倒在地,血把灰白色的毛染紅了一大片,周圍的人把它抬起來,它卻抽搐著身體想要掙脫。
那藍色透明的眼睛死死盯著遠處森林中的火光,嘴里邊喘氣邊不斷發出絕望的嚎叫。
那聲聲哀嚎擊穿了整座森林,卻唯獨達不到它應該去的地方。
滿月看著摩托車儀表盤上空空的油箱標識,抿唇笑了一下。
小言根本跑不遠,她的狼身受重傷,她本人的視線也在越來越模糊……能有人活下來就是好的。
她摸了一手的血,低頭看到了傷口,從高空跳下來的時候,大腿應該是被碎掉的玻璃刮傷,此時流的血快把整條褲子都染紅了。
她將手|槍插回槍袋里,然后拖著瘸了一條的腿,翻越已經失效了的鐵網和火場,一步步挪進了密林。
榆州的那群亡命徒之后一定會清掃整個基地,她只能祈求在森林里不會被發現。
但是她身后的血跡太明顯了,而且現在根本止不住。
交給老天吧。
看誰先找到她……
滿月不知道自己往前走了多久,最后倒在了一片灌木叢里,失去了一切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