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源穿著制服推開門的時候,滿月和唐媽媽正在吵架。
客廳里正在對峙的兩人氣氛很糟,唐媽媽抬眼看到他的時候臉色都沒有變好一點,他一手拎著小蛋糕,一手拉著行李,卻站在門口不知該如何是好。
滿月聽到身后有人開門,回頭看了他一眼,但轉身對著唐媽媽說:“我走了!”
滿月拉起地上的行李箱轉身就準備往外走,唐源這才發現滿月連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等等!”唐源慌慌張張把手里的東西放地上,過來拉住了她,“我才回來,你去哪啊?”
他故意沒有告訴他們他幾號放假,就是想突然回家給大家一個驚喜,結果一開門卻遇見了這種事。
“去找她媽去!”唐媽媽生氣的背過身去了。
“怎么了不行嗎?至少我媽不會嘮叨我的考試成績嘮叨到現在!都一個星期了沒完沒了!”
“那倒是!不會說話的人怎么會嘮叨!”
“你!”滿月氣得要上去跟她拼命,唐源急忙過來拉架。
“媽!你怎么能這么說劉阿姨!”
“我說的不是事實嗎?你以為我愿意管她嗎?又不是我的孩子我這么操心干什么?!吃飽了撐的!”
“我讓你管了嗎!我爸都不管我,關你什么事!不過就是我爸娶回家的女人罷了!你就只是個后媽!”
“后媽不該管你嗎?你爸天天泡在醫院的人能管你嗎!你的成績要是稍微好一點我會管你嗎!你以為我愿意嗎,天天就知道打架!逃課!你這樣以后有什么出息,高中畢業只能出去打工!”
客廳里尖銳的爭吵,一切在唐源回來了之后好像更洶涌了,這兩個人好像要把畢生傷人心的話都說出口了一樣。
好不容易讓兩個人都冷靜下來之后,客廳已經變成了戰場,唐源身上的制服都快被扯壞了,他把已經被踩爛的小蛋糕撿起來,丟進了垃圾桶。
這兩個女人打起架來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為了防止事態再嚴重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說:“滿月,去老地方等我。去給自己買點吃的,沒錢的話掃咱倆的親密付。”
滿月站在旁邊不肯坐下,聽見唐源說話又看了一眼唐媽媽的臉色,轉身摔門出去了。
唐媽媽又想發火,但被唐源按住了,“好了,媽,讓她一個人呆一會。”
“老地方”指的是路口的蛋糕店,滿月很喜歡這里的小蛋糕,放學的時候唐源經常在這等她,然后在這里買點零嘴,再一起回家。
冬天的北城太冷了,滿月一路小跑進了店,刷手機點了杯熱飲,坐在靠窗能第一眼看見小區大門的位置,等著唐源出來。
她其實最近和唐媽媽的關系并不算好,她容忍這個嚴厲的母親都是看在她爸爸和唐源的面子上,雖然她知道這個后媽確實很盡職盡責了,但當她說出一些傷人的話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要和她吵起來。
而她再生氣也只敢和她動嘴巴吵吵,她知道如果她哪怕只是下意識的推搡,她都一定會被唐媽媽修理的很慘。畢竟唐源是唐媽媽教出來的,她在唐媽眼里就只是個小屁孩。
雖然兩人最近因為成績的事情吵架吵的很兇,但每次發完火之后回想起來唐媽傷心的表情,她都會后悔,“要不要回去給她道個歉啊……”
正當她猶豫的時候,唐源從小區里出來了。
他換上了常服,是他很喜歡在北城冬天里穿的那件墨色的風衣。
他本身就個子不矮,半年的軍校訓練好像讓他的身材更寬大了,一路朝蛋糕店走來時,路上回頭率不低。
他透過玻璃看到了滿月,舉手示意了一下他手里的她的外套——她剛剛出來的著急,連外套都沒穿。
滿月看到了他——和他身后的兩個行李箱。
他推開門走進來,滿月過去接過他手里拉桿,但唐源先給她披上了外套。
“你怎么?”滿月把胳膊塞進袖子里,盯著他旁邊的兩個行李箱。
“還有這個。”唐源從口袋里掏出來了一張小卡,拍在了桌上。
“我的身份證!”滿月拿起來驚奇的看著,“帶著個出來干什么?”
“走!咱們去旅行!新年不在這里過了!”
“啊?去哪?”
“海城!”
“那唐媽媽她——”
“沒事,她消氣了,是我想帶你出去玩而已。”
海城在冬天是很多人的避寒圣地,這里一年四季從沒有個位數的氣溫,即使是冬天也是十幾度的溫暖。唐源買了當天飛海城的機票,還有一周才新年,機票不算難買。
從蛋糕店出來就拉著滿月直奔了機場,“我第一次去海城唉!那里是不是很暖和,我是不是該帶泳衣出來啊?”
候機大廳,唐源敲了一下她的額頭,“雖然溫度不低,但冬天游泳是不是有點過分啦?”
“冬泳,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冬泳啊?”
“小心大年三十感冒!”
滿月沒再多做糾纏,她聽見了廣播的登機提示,于是拉起唐源站了起來,“走,登機了。”
隨著飛機起飛,唐源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她:“滿月,酒店我們還沒定,咱倆是定一個標間,還是兩個單人間?”
滿月望著窗外的云朵問:“為什么要定兩個單人間?沒標間了嗎?”
唐源張了張嘴,說:“沒。有的,咱們落地了再定,現在沒網。”
“好。”走廊上路過一對情侶,俊男美女天作之合,滿月眼冒金光的盯著他們走到后面去,“哇,那對情侶真般配。”
提起這個話題,唐源說:“滿月。”
“嗯?”
“最近你們班有人開始戀愛了嗎?”
聽這種消息滿月就很開心了,“有!我們班長和我后座的男生。我們班上的都在默默磕他們倆。”
“啊?他倆不都是男孩嗎?”
“害,別那么拘泥于性別呀,他倆可甜了!上次……”
唐源瞪著眼睛聽完了他倆的故事,轉了轉cpu才想起來自己要問什么,此時飛機從云朵中消隱,安穩飛行在了平流層。
他挪開視線,給空姐說自己要白水,然后裝作不經意間她:“那你呢?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喜歡的人?”滿月愣了。
“你好妹妹,你要喝什么?”空姐問。
“可樂謝謝。”滿月回過神來,然后回答唐源:“沒有。”隨即露出了嫌棄的表情:“我這輩子都應該不會喜歡上誰了。”
“啊?為什么?”這次輪到唐源愣了。
“不知道,想象不到自己會喜歡誰。感覺會很惡心。”
唐源知道她還沒開竅,所以只是善意提醒:“好吧,不過如果有喜歡的人了,要告訴我哦。”
“為啥要告訴你?。”
“嗯,我不想讓你受傷,說不定還能給你出出主意。”
滿月轉了轉眼珠子,“倒是你,你有喜歡的人嗎?”
“哈?我?我天天待部隊里,周圍全是男的,哪里會有喜歡的人?”
“是嗎。”聽到這滿月好像更興奮了,“沒有喜歡的人嗎?”
唐源好像知道滿月在興奮什么了,他無語的抿起來嘴巴,抬手就要揍人了。
“別別別,大俠饒命!我就磕一磕cp,不是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
話又回歸正題,唐源又問了一次:“咱倆住一個標間可以嗎?”
“嗯?為什么不行?”
“……沒事。”
在這里過新年的家庭不少,滿月和唐源漫步在除夕夜的海城街道,看著秒針立起,海的那邊一瞬間升起的煙花,和大街上的無數陌生人一起高喊:新年快樂!
也許是兩張在異地的面孔太年輕了,他們正坐在新入駐酒店的露天酒吧盡興聊天的時候,有兩名警察走了進來。
酒店前臺悄悄指了指那對年輕男女,然后他們當晚就被帶回了警察局。
“你倆是什么關系?”坐在對面的年長警察面色無奈地問。
兩人對視一眼,“兄妹。”
經驗豐富的老警察扯著嘴角笑了一下,換了個問題,“多大了?”
“19。”
“15。”
“從哪來的啊?”
“北城。”
“北城。”
“這么遠啊?”他看了一眼兩個人的身份證,“一個姓安一個姓唐,你倆是兄妹?”
“你倆是私奔來的吧?怎么了?家長不同意你們早戀嗎?”
唐源無奈笑了說:“警察叔叔,我們是重組家庭。您查一下就知道了。”
滿月則被這句私奔問得一下愣住了。
唐源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滿月,別當真,警察叔叔開玩笑的。”
“警察叔叔,能別在我妹妹面前說這些話嗎?小孩子還不懂事的,被嚇到了。”
坐在對面正在查電腦的警察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對面的小年輕,不置可否。
經過查詢,發現確實屬實,警察甚至還跟兩人的家長打了電話,確認確實是兄妹出來散心的,才放他們回去。
滿月在警局門口自拍,紀念自己春節進了“局子”,唐源往外走的時候卻突然被剛剛的警察叫住了。
“您好,還有什么事嗎?”他帶著禮貌的微笑詢問。
頭發有點花白的警察沉默了一下才說:“小朋友,叔叔提醒你一句……知道我為什么認為你倆是私奔的,而不是真的有親戚關系嗎?”
那張笑臉瞬間僵硬住了,他嘴唇抖了一下,正準備做什么爭辯,但話到嘴邊,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是他看滿月的眼神不對。
“小湯圓!不走嗎?”
臺階下面的人在叫他,他回過神來,甚至沒有來得及跟身后的人告別,就急匆匆抬腿離開了這里,“來了!”
“怎么了小湯圓,你怎么臉色不好。”
“……大年三十進警察局怎么會臉色好。”
“哈哈哈,你也太膽小了,這經歷多有趣啊!”
又過了幾天,回城的飛機上,滿月還意猶未盡,唐源默默從口袋里掏出了滿月的期末成績單,看到成績的第一眼,唐源跳了一下眉,然后說:“滿月,這個成績,是不是不太說得過去啊?”
上面甚至大半都沒有及格。
但因為滿月最近都心情很好,所以看到那個成績單的時候只是表現出了一點尷尬。
唐源耐心勸說:“咱們又不是學不會,下學期能不能答應我,咱們成績稍微提升一點?”
“呃……好吧。”
“我暑假回來的時候看你表現好嗎?”
飛機穿過云層,飛翔在無邊的天際間,白云宛若絲絨掛在機翼旁,滿月無奈的點了點頭。
“那我等你好消息哦,你落地之后要去哪?去劉阿姨那?”
“對。”她點頭,眼睛還在盯著窗戶外面的天空,機翼上停留了一摸金光,漂亮極了,“我想吃餛飩了。”
“可是劉阿姨已經死了,滿月。”
“嗯?什么?”她差異的回頭。
“她死在了渝州,安隊長。”
“你什么意思?小湯圓?”
“安隊!”
“嘶!”滿月驚醒了過來。
她皺著眉頭,喘了兩口氣,揉著眼睛問:“我睡著了啊?飛機已經落地了嗎?小湯圓。”
唐源摸了摸她的額頭,一臉關切:“你怎么了?睡糊涂了嗎?”
滿月揉眼睛的手停下了,她看向自己肚子上的止血帶,掌心已經干涸的血跡,山洞外的冷雨,和一旁正爆著火星的淡紅篝火。
她抬起頭盯著洞口外一望無際的叢林良久,然后只是微微張嘴,眼淚便無聲的掉了下來。
唐源仿佛沒有注意到她的樣子,站了起來,將一旁的果子拿起來烤,“幸好你只是被沖下山坡。被掛在了樹上,還記得嗎?”
他盯著篝火語氣里有一點責怪:“你總是在救人,滿月。”
他好像開始讓自己習慣這種稱呼了,卻還是因為不好意思吸了一下鼻子,“你最后讓盛光去救別人,那你自己呢?”
火光映著他臉上的溫柔,他又說:“你救了安矜言,救了羅言井,收留了李橙,又在這個時候選擇救別人。”
“那誰來救你啊?傻瓜。”
滿月好像沒聽到,只是雙眼中的淚水已經決堤,模糊了她的視線,緊接著蜂擁而下掛滿了她的臉頰。
她一直盯著他,最后,用嘶啞的嗓子問出了她已經想問很久了的問題:
“小湯圓。為什么你從來沒有登錄游戲來看過我?”
“叮”
“記憶恢復90%”
……
“你還要逃避多久呢?”涼月泛霜,滿月坐在客廳望著自己玻璃門上的倒影問。
你還要逃避多久呢?
去逃避已經發生了的事情。
去逃避他可能已經死了的事實。
“滴。”
“滿月,如果你到時候找不到我,記得去找一個叫楊綺云的人,他是我的上司,會收留你的。”
楊綺云把他錄入進游戲的吧?
是他干的吧。
安矜言和羅言井第一次見唐源的時候,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所以當楊綺云曾經說過他很對不起自己。
所以他每一天都在擔心自己會不會恨他。
雖然這并不是他的錯,但唐源死于他的任務,。
昏迷前的最后記憶里,安矜言,羅言井,楊綺云,李橙,小紫,盛光,他們全都在,所以自己和他們不可能在這次泥石流中死亡。
那唐源呢?
“滿月。”突然有人叫她,她猛地張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楊綺云的臥室里。
房間里還是她上次去過時的陳列,但他桌子上的那個玻璃罐子就是偏偏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
那個玻璃罐子里,放著楊綺云所有手下的識別牌。
滿月走過去,把罐子捧起來,轉動手腕,一點一點,擰開了。
玻璃罐子墜落到地上的時候,玻璃渣子碎了一地,滿月手里抓住了那個人的識別牌。
它曾經被她從醫院地下帶出來,還給了它的主人。
現在,它出現在了存放死者識別牌的罐子里。
“滴、滴”
四周的景色仿佛在一點一點淡去,滿月盯著手里的金屬牌子,調動著腦子里的理智,用力去一點一點認上面的字。
但無論她重新讀多少次,那上面的名字都是——唐源。
“小湯圓,為什么你從來沒有來看過我?”
她肚子上的傷口又裂開了,鮮血流淌了一地,她倒在血泊里,手指死死抓住他的袖子,用紅腫的眼睛詢問著一臉茫然的他。
因為唐源已經死了。
死在了醫院的地下室里。
滿月張了張嘴,還沒再吐出一個字,眼淚就已經將她的世界全部淹沒了。
她從來都沒有將他救出來過。
他被困在地下室的時候,她剛剛被送到七營。
所以沒有人知道她有一個哥哥,所以安矜言敢去冒充她的哥哥。
安矜言關掉了對講機,確認好物品,抱起紙箱準備出門時,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樣問另外兩個人:“對了,有個人,向你們打聽一下——
唐源,你們倆認識嗎?”
羅言井一臉茫然,而楊綺云卻頓住了手里的動作。
“他是二隊隊長,唐源。”安矜言面色嚴肅了起來,一字一句的向李橙解釋。
李橙反映了半天:“……二隊?你、你們怎么敢!
如果被姐姐發現!她該、”李橙一下急了:“你們這不是,再揭一次她的傷疤嗎?她從來不敢提起來的人,你們要讓他在她面前,再死去一次嗎?”
“小湯圓,我不想醒來了,你帶我回家,好嗎?就算是在游戲里。我想回家,小湯圓。”
唐源慌慌張張的要站起來,卻被滿月死死拉住,“等等滿月,你傷口裂開了需要止血!放手!”
“小湯圓,我發誓再也不會跟唐媽媽吵架了,你帶我回家吧。”
她終于想起來了了一切,想起來她曾經失去了一切。
手邊不知為什么突然出現了一小本筆記,滿月手里的識別牌失力掉在了地上,掉進了無數枚識別牌和玻璃渣里。
“滴滴滴——滴滴——”
滿月打開那個小本子,最新的一頁上面貼著她在海邊踢著海水的照片。
照片里青春洋溢的姑娘擺著笑臉,旁邊是唐源的字,寫著:“滿月,往前走,別回頭。”
“小湯圓,帶大家往前走,別回頭。”
她見過這個筆記本,楊綺云給她看過這個筆記本。
情緒崩潰的瞬間,淚水涌出眼眶的時候,就連周圍的場景也一同跟著扭曲瓦解,她眼眸里望不見四周的景色,只是突然覺得耳朵邊異常的吵。
不知哪里來的機器的聲音在不停滴滴滴滴的響,中間混雜著一些人慌張激動的說話聲,四周的腳步聲急匆匆來去。
她閉上眼睛,捂著痛到快要裂開的腦袋,無力的坐到了地上。
等她再次張開眼睛的時候,窗外明媚的陽光讓她的精神陷入了恍惚。
這里很高,高到她能直接望到遠處山巒間正在緩緩升起的朝陽。
“滿月?”
“滿月!”
“師傅!”
有很多張臉在她面前晃著,她的視線里被一塊面罩擋住了大半,剩下的視野,是幾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
滿月,往前走,別回頭。
我被留在了這里,無法離開去尋找你,但你還有廣闊的未來。我知道以你的能力一定能活得很好。
如果你能看到這些話,我希望你能在某天找到你的執念,你的夢想,或者一個你愛的人,然后勇敢的活下去。
“嘭!”
地下室的大門被源源不斷的喪尸推倒。
眾人將受傷的隊友護在身后,還有一搏之力的人沖上前去,拔出軍刀進行最后的拼殺。
走廊里的燈往下掉著火星,掉進地上的血液里。
倉庫里的慘叫聲一聲接一聲,戰士們的怒火漸漸被掩蓋,最后變成無力的哀嚎,化作喪尸的吼叫。
“小湯圓,殺了我吧。”
唐源滿臉鮮血,望著被撲到的隊友,他吐了一口血,顧不上自己正在被啃咬的身體,用盡最后的力氣,將刀刺進了隊友的太陽穴。
滿月,對不起,我等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