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新搬來的女人，章冬早是下班回來看到的，拉桿箱子堆了一走廊，看起來這位獨居比較講究，甚至不是紙箱。

“你怎么一個人在家。”替冬早開門的是浩宇，周末這個點齊行不在家很反常，冬早也沒多想，左不過是出門了罷。

“隔壁搬來新鄰居你知道嗎？”反倒是浩宇先開口問，“女孩子一人。”

冬早解鞋帶的手指活動滿了半拍，“誒”了一聲，又有什么反常了。

“你都不怎么出門怎么知道這些。”

藍浩宇這家伙一有事兒藏不住就只會咧著大白牙標準微笑。

“有事兒，絕對的。”冬早換了拖鞋收叉腰，穿的牛仔褲掐腰的位置厚起來一塊剛好夠她擱手背。

“是柏悅。”

獨家報道，SH市中心的一套老式公寓內有一戶人家發(fā)出一聲悶響，因為尖叫會擾民。

“大哥你太走運了。”

***

柏悅。

這個故事很長。

時間回到一年前

英國研究生可以是一年或者兩年，藍浩宇是兩年制，所以趕上和小一歲的冬早齊行一起畢業(yè)回國。倒也不是為了什么偉大的航天員科學家，他讀兩年碩士主要是因為不知道未來到底想做什么工作。求職壓力興許會延遲，但不會縮水。碩士最后一年的藍浩宇每天還是過著陰間作息日落而起日出而眠。這樣的生活沒什么好的，但也找不到一個突破口。研究報告論文草稿堆砌的圍城，他是很多人羨慕的世界名牌大學研究性碩士學歷，也是泡沫戳破后過一天算一天渾噩的螻蟻。

看著每天蹦跶聚在一起的同學組群，浩宇無數次嘆息，自己看不得那些假面功夫，而沒有這些虛晃的言語人設交際，他就是被宇宙塞進縫隙的棄子。

和齊行一起住在一棟老公寓的留學生活最后半年，齊行也不是一次兩次吐槽他的生活混沌不堪，一點都不積極，浩宇心想你少管我，我煩得很，但是都是哥們也是為自己好，想來也是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怎么會這么烏云密布。

冬早和齊行剛開始戀愛那陣子算是變好了些許。冬早天天來給齊行燒晚飯總會喊上浩宇一起吃，這個三角形算是從那會兒開始構建的。冬早很會做菜，畢竟營養(yǎng)學還是沒白學，再加上兩個男的當時都是廚房白癡，家里許久沒有煙火氣，筷子碰到的飯菜許久不見鍋氣，這樣瞬間讓原本煩悶的生活有了滋味。

而冬早并不是這個故事的角色，前后腳來的是，柏悅。

曼徹斯特的設施在多數留學生看來簡直就是落后幾十年的老古董，用電安全是真的謹小慎微，冬早說這就是在伺候大爺，工作不了幾分鐘，付的水電煤錢比老佛爺都敗家。

冬早當時還住在逼仄的校內單人宿舍，十平米帶衛(wèi)浴不帶廚房的蝸居，動輒斷水斷電火警抽風已是常態(tài)，然而有那么一次，這小螺絲殼被爆開的水管淹沒，地毯式地板吸不干水分，春雨貴如油的溫潤氣候此時此刻成了冬早小屋浸泡多日的致命一擊。

齊行和浩宇一起被叫去幫冬早搬家，能搶救多少物件是多少。冬早不想麻煩人，甚至是男朋友，但這間破房子是真的待不下去了，幸好證件都完好無損也是燒高香了。

浩宇站在樓下的綠地看著這座破舊的四層紅房頂，瞇起眼睛，幾只鴿子咋咋呼呼地噼啪拍著翅膀落座于房頂亂序的瓦上，今天依舊是陰天，抬頭不會被陽光刺傷眼睛。萬里無云有時候也可以形容這樣的天氣。若是天空中突然出現褶皺，這樣不懂規(guī)矩的云絲就會打破二維平面，然后為了體現自己是一片覆蓋度很高的云，就會勾勒自己的明暗交界線，前提是背后有被遮羞布蒙上的，放晴的欲望。

說來奇怪，就在浩宇晃神的片刻，陽光真的捅破天窗，撕開皺起的云層打量了大地周遭。

推開樓的大門，并不是冬早。那個女生有點眼熟，雖然這樣描述有些老套。浩宇瞬間覺得瞇起眼睛看她是一種不尊重人的表現。她染了棕色頭發(fā)，個子應該比冬早矮一點，但是身材用后來冬早的話說就是，有點肉肉的卻這么恰到好處的豐腴是她這干癟四季豆身板羨慕不來的。她穿了一身修身針織衫，溫暖的毛線在陽光下剛好絨絨的模糊了條框筆畫勾勒的輪廓線。

“哦對，這是柏悅，我鄰居。”冬早在柏悅身后走出樓來，朝著浩宇介紹。

“哦你好你好。我叫藍浩宇。”浩宇趕忙回過神來略微縮著脖子沖她們點頭。

“你好你好。”柏悅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

一個恰到好處的陰天轉晴。

后來的浩宇回到家，這件事就這么埋沒在每天過下去的日子里，就這么過了幾天。

幾天后的一個上學日，浩宇像個沒影子的幽靈在教學樓搖蕩，工科生沉重的電腦包壓迫頸肩才得以讓他雙腳著地行走。

然后就在自習區(qū)遇到了柏悅，一頭微卷的棕發(fā)，熟悉的修身針織上衣，緊身牛仔褲翹著二郎腿，皺著眉思索，然而轉到另一邊，她卻是在筆記本上打游戲。

浩宇不禁笑了笑，馬上收回表情整理一下面部活動，走過去想打個招呼畢竟是認識的。

柏悅“嗯”了一聲，好像是被突然打斷的驚覺，剛才太過沉浸在游戲中了罷。

柏悅剛才的表情有些懵懵懂懂，和她遠看上去的成熟韻味反差很大。這是浩宇在日記中寫的一句，他自己也好奇為什么最近心血來潮買了日記本，八百年不手寫東西現在想寫日記了。

忙碌的畢業(yè)班節(jié)奏讓浩宇不得不按照正常人的作息生活，也就是說，他沒法繼續(xù)顛倒日夜睡不睡的了。就這么每天隨大流去學校，總會路過那棟樓的底層自習區(qū)，總會看到柏悅坐在那兒，要么打游戲要么困困地學習，浩宇每次都會拍一下她的肩膀和她打個招呼。

后來就是有一天，浩宇和她多說了幾句游戲，兩人約著一起打，然后就是約著來家里打游戲，然后越來越頻繁。

故事的發(fā)展不是老套，而是說感情萌芽的過程人人都大同小異。冬早記得當年的標配是一晚上和齊行浩宇一起吃晚飯，七點半柏悅會來找浩宇打游戲，冬早和齊行就在客廳餐桌上學習，柏悅會在十點左右回家，好在她們宿舍離這邊就五分鐘步行，浩宇會送她回去。而兩人在浩宇屋里打游戲的時浩宇會把門虛掩一條縫，冬早發(fā)現這個后，也算是放心。

而對浩宇而言，那個初春的光景，看似做著不務正業(yè)的嬉皮，卻是把他從圍城中解救的季節(jié)。

在此之前的他不知道人生到底喜歡什么，柏悅明白。

電費很貴，功率不大，燈泡很暗。柏悅不太愛說話，這是冬早感覺到的，兩個女生之間按理說會有比男生更多可以聊的東西，而柏悅卻并沒有很愛說話，只是一直笑著聽冬早說一直以來。浩宇不覺得，他甚至有些竊喜，柏悅和他會說不少話。

他認為她很懂他。在畢業(yè)前夕。

冬早記憶里浩宇不愛表達自己的情緒，雖然很多時候冬早能看出來他不快樂的烏云頂頭，他不愛說是真的，喜歡憋著，男生多多少少都會這么壓抑情緒，好像刻板印象對抒發(fā)情感有種女生特權的偏見。

浩宇記得有一天吧，柏悅來玩前十分鐘干掛了爸媽電話，聊到很多未來的事情，越想越煩，他找了幾家公司投遞都沒結果，對于科研事業(yè)沒一星半點興趣，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這也算是步入社會前學生們的普遍現象罷。只是落到自己身上實在是大可不必，太難受了太糾結了。

柏悅來了，在客廳吃了冬早做的點心，齊行看熱鬧不嫌事大似，悄聲提醒柏悅剛才浩宇不太開心。柏悅敷衍了齊行說OK明白，和冬早聊了會兒玩笑著女生的話題就去找浩宇了。

但她一反常態(tài)地敲了敲門。

浩宇從床上坐起來，任憑空氣清冷地數了幾拍，才過去開門。

那一晚他們沒有玩多久游戲，柏悅一直時不時看向他，他感受得到，兩人沒說話，她等他先開口。

浩宇有很多次可以開口的機會，話到嘴邊都被他咽了回去，他很想找人傾訴，但每次都是這樣憋回肚子里，鍵盤敲擊的聒噪，春天煩悶的氤氳，呼吸吞吐出長長一聲氣息。

“我可以抱抱你嗎？”

柏悅盯著屏幕沒有語氣地問道，平平。

“你其實很清楚自想做什么。”

那一晚什么都沒發(fā)生，除了一個，被定義為朋友的擁抱。

***

“所以你因為柏悅和你打游戲而變成了今天這個靠電競吃飯的？”冬早系上圍裙，嘴里咀嚼著剛才撕的一塊面包，這是她對于齊行不在家的懲罰，吃他面包。

“這么說我感覺怪怪的但好像也是這樣。”浩宇也來“懲罰”齊行的面包，“不過一畢業(yè)就越來越斷了聯(lián)系直到沒聯(lián)系，就很難過。她沒在上海，看ins上面一會兒深圳一會兒香港也不知道到底是在GAP還是在找工作，唉，她一直這么神秘。”

“也是，我也感覺我和她能一起玩但也不算很熟，好像她和所有人都不是很熟。”冬早嘆了口氣，“不過也好，你算是堅定了理想，有勇氣了，因為她吧。”

浩宇笑笑，低頭看著桌面上零星的面包屑，齊行最喜歡的巧克力酥皮面包快被他們瓜分完了。

“這面包不太好吃哦。”

“對啊挺膩的齊某怎么這么喜歡嘖嘖嘖。”冬早按開抽油煙機的燈，明晃晃照在金屬灶臺面上，倒影出一旁的浩宇，正在咬嘴唇。

“你覺得我可以，大膽地，追嗎？”

冬早抿著嘴回過頭去眨巴眨巴眼睛，兩人面對面，相覷三五秒。

……

“嘶——這面包確實挺難吃的。”

“是啊是啊誰買的踩雷了……”